仇安

　　影卫营的面具，是玄铁做的。萧泽站在铜镜前，看着镜中戴着青铜面具的人。面具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和紧抿的唇。林肃说，这是影卫统领的专用面具，戴上它，就不再是齐国降将萧泽，而是楚珩的影子，没有过去，没有名字。“将军，陛下在书房等您。”林肃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萧泽深吸一口气，推开门。走廊里铺着厚厚的地毯，踩上去悄无声息。楚宫的建筑与齐国不同，飞檐翘角，雕梁画栋，处处透着奢华。他想起自己的将军府，青砖灰瓦，朴素无华，却比这楚宫温暖百倍——至少那里有父亲的笑声，有亲卫们的吆喝，有……他再也回不去的过去。“进来。”楚珩的声音从书房里传来。萧泽推门而入。书房很大，书架上摆满了书，大多是兵法和史书。楚珩正坐在案前批阅奏折，穿着一身常服，没戴冠冕，头发用一根玉簪束着，竟比穿龙袍时多了几分温润。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他身上，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像一幅静止的画。“坐。”楚珩指了指对面的椅子。萧泽依言坐下，面具摩擦着脸颊，有些硌人。他看见案上放着一卷密信，封口处盖着齐国的国玺——那是赵嵩与北狄勾结的罪证。信纸边缘有些磨损，显然已经被人反复看过。“北狄首领赫连烈，下个月会派人来楚宫朝拜。”楚珩忽然开口，“赵嵩的人会混在使团里，想趁机刺杀朕。”萧泽的手指攥紧了面具的系带：“你想让我怎么做？”“杀了他们。”楚珩的语气很平淡，“但要留活口，朕要知道赵嵩和北狄的交易细节。”萧泽看着他。案上的烛火跳动着，映在楚珩的眼睛里，像两簇燃烧的火焰。他忽然想起三年前那个雪夜，楚珩跪在乱葬岗上，用匕首割开掌心喂他血喝的样子。那时的少年，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绝望，生怕他会死。而现在的楚珩，眼神里只有冷静和算计，仿佛天下人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为什么对我这么好？”萧泽忍不住问。楚珩的笔顿了顿，墨汁在宣纸上晕开一个小点。他抬起头，看着萧泽的眼睛，忽然笑了：“因为……朕欠你的。”“欠我什么？”“欠你一条命。”楚珩的声音低了下去，“十年前质子府走水，是你把朕从火场里拖出来的。若不是你，朕早就成了焦炭。”萧泽愣住了。他想起十年前那个夜晚，他的确路过质子府，看见火光冲天，顺手踹开房门，拖了个少年出来。但他当时急着去见父亲，没看清那少年的脸，只记得对方抓着他的衣袖，说了句“谢谢你”。没想到……“你那时为什么不说？”萧泽的声音发颤。“说了，你会理我吗？”楚珩反问。他站起身，走到萧泽面前，轻轻摘下他的面具。烛火的光映在萧泽的脸上，楚珩的手指抚过他的眉眼，动作温柔得不像话：“萧泽，我知道你恨我。恨我灭了齐国，恨我囚禁你三年。但我……”他的声音忽然哽咽了，“我只是……不想再失去你了。”萧泽看着他通红的眼睛，忽然想起儿时母亲说过的话：“人心都是肉长的，你对他好，他总会知道的。”他一直以为楚珩是个冷血无情的帝王，为了皇位不择手段，却没想到……原来这三年的囚禁，竟是因为这样荒谬的理由。“影卫统领，我做。”萧泽忽然开口。楚珩的眼睛亮了起来，像孩子得到了糖果。“但我有一个条件。”萧泽看着他，“赵嵩的人头，必须由我亲手斩下。”楚珩用力点头：“好。”他忽然抱住萧泽，下巴抵在他的发顶，“阿泽，谢谢你……”萧泽的身体僵住了。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楚珩的心跳，有力而温暖，像冬日里的暖阳，融化了他心中积了三年的寒冰。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停了。一缕月光透过窗棂，照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像撒了一层碎银——原来有些仇恨，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别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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