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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花嫂
“掌此界生命法则。”
“不可无故介入因果。”
“不可干涉人间国运。”
“不可擅改轮回。”
“不可偏颇、徇私。”
“不可逆转时空。”
“平衡五行,循环阴阳。”
道音冥冥,一道清隽的身影立于山头,莽山连绵,林随风曳,紫雷在压得极低的云间翻腾。
那人是谁?
坤芃芃勉力看去,视野却急速后退,道音洪钟之下,似有乐音绰绰,猛然自混沌梦境中醒来。
晚风瑟瑟,铛铛叮叮,远处隐隐传来阵阵钟乐之音,乐音古朴悠长。
她一动不动,在床上躺了半晌,才从梦境迷蒙中彻底回神,将梦境与乐音分离。
一旁的竹床上张花嫂呼吸均匀,坤芃芃揉了揉眼睛,坐起身来,支起窗户,看向远处的轻川邦。
圆月落辉,在无垠的野地和田块上洒下一片柔润的银光。
轻川邦灯火通明。
“那是什么?”她好奇地轻声自喃。
张花嫂竟未睡着,竹床上传来困意朦胧的解答声:“祭乐,邦内在祭祀祈雨。”
“大祀将至,邦内小祭不断。”她打了个哈欠:“睡吧,祭祀是邦人的事,与我们无关。”
大祀?
《古神传说》实在是个全然陌生的游戏,其中设定她只能慢慢摸索。
直觉告诉她,大祀一定不同寻常,或藏着什么隐藏线索,有助于开启剧情,推进任务。
就是不知道要如何去轻川邦,又要如何和张花嫂开口。
她心中另有担忧,若是出远门,虽为不死之身,但又不是失去痛觉,得有个趁手的武器防身。
张花嫂那处已传来轻微地呼噜声,坤芃芃毫无困意,百无聊赖地检查起游戏面板。
“风景园林拯救世界系统”实在给人一种无比荒诞的感觉,总让她怀疑是不是被整蛊了,怎么看都不像一个正经的系统,无论面板风格多么正常,配上系统大名就莫名沾上了诙谐的气质。
制止天灾,消除劫境——坤芃芃无声冷笑,不愧是天崩专业,就喜欢搬弄概念,编造一些宏大的命题。
还制止天灾呢,她又不是神。
至于劫境,应当就是游戏中的副本,每个副本中都有一个BOSS,竹子小妖就是斑纹竹劫境的BOSS。
她总结,消除劫境就是进副本,打怪升级。
天赋神木每个枝干上最矮的枝丫闪着莹绿的青光,显示可被点亮,点亮需消耗100经验值。
可被点亮的天赋技能分别是:“善水·感泽”、“万物声息·异变”、“周行不殆·分解”。
白天与竹子小妖一战,侥幸获胜全凭天赋技能使用得当,坤芃芃思考片刻,决定还是先不要随意选择,等关键时刻再点亮。
页面上只有两个已解锁的图纸,竹栅栏和斑纹竹笼。
【竹栅栏:制作需要竹木*1(任意竹种)。】
【斑纹竹笼:制造需要斑纹竹木*2,斑纹竹节*1,竹花*9。】
乾坤植囊格子已占去七格,分别是粟米*18,犀木花枝*15,厄川白玉草*1,斑纹竹木*10,斑纹竹节*1,斑纹竹笋*9,竹花*17。
竹花是她在小院地上捡的。
斑纹竹可能要将竹笋种下,成熟后采集获得。
坤芃芃在床上翻身,面板页面刷刷翻页,新出现了两个未解锁页。
只有被锁定的页面而无内容,是家园建设和角色属性。
家园建设……
她倒是玩过不少种田游戏,其初始配置与她现在的处境差不多,一个破烂的小屋,三五NPC邻居,一块可开垦的田地。
但心头总萦绕着一种莫名的不信任感,铜鼎野处处透露着微妙的诡异,让她完全没有作为居民的归属感。
坤芃芃在铜鼎野呆了三天,除了观察和收集信息,什么也没有做。
不过好像张花嫂也不用她做什么,按理说多一个劳动力总是好的,几天来她扛着锄头乱逛,张花嫂竟从未叫她去田里干活。
翻来想去间,思绪扩散开,一会疑心奇怪的梦境,一会琢磨何为劫境,一会又想到现实世界的自己,只觉恍若隔世,伴着远离亲人与故土的酸涩睡去。
……
日上三竿,坤芃芃自然醒来,环顾一圈不见张花嫂的身影,同时不见的还有屋外立着的锄头。
属于她的槿紫色锄头靠在床头。
锄头的颜色和技能总让她想到一款在现实世界中风靡全球的种田游戏,她曾在该游戏中畅玩几百小时,是万千辛勤农民老乡中的一员。
《古神传说》游戏设计者一定是个缝合怪。
幸好张花嫂没有过问这把锄头从何而来,似乎是自然而然地接受坤芃芃突然多了一个颜色绮丽的锄头。
她跳下床,准备去缸里打盆水洗漱,阳光正好,缸中平静的水面倒映着湛蓝的天,顺道欣赏了一下自己的美貌。
角色建模跟她本身的样子一模一样,白白净净的,称不上美艳,清秀中自带一种浑然天成的生命力。
正舀着水,水温冰凉,剔透的水珠从手背上划落。
咯噔——
她忽然心下一跳,历时整整三日,终于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不对:铜鼎野常年旱灾,轻川邦需要祭祀祈雨,缸中之水从何而来。
水瓢被甩出去,在缸里随波浮荡。
细想之下,无数细节就像洪水打开了闸口奔涌而来,哪里都不对劲。
铜鼎野一共只有六个茅屋,其中一个是空的,除了刚搬来的巽占,就有四户人家。
阿贵日日吃蛆虫,王叔天天嚼树根,还有一个不怎么出门的钱婶,也是靠树根度日,可张花嫂每日都煮粟米汤。
坤芃芃早去田里看过了,张花嫂每天清晨雷打不动地扛着锄头出门,田中却什么也没有种,似乎只是在翻土。
起初以为是游戏漏洞,细想下却不尽然,既然已在游戏世界中,就不能完全以玩家思维去思考。
若张花嫂真的是去翻土,需要翻这么多天么?
而且她家还有一只狗。
干旱与饥荒,哪来的食物喂狗?
狗不被做成食物就阿弥陀佛了。
怀疑的种子种下,太阳都显得阴森,连看院子里翻滚的旺财都像是狗鬼,她抹去脸上的水珠镇定心神,抗上紫锄头出门。
对面茅屋的钱婶今日居然在院子里,平时不常见她,偶尔会在窗前隔着院子笑眯眯看她。
铜鼎野里钱婶年龄最大,脸上堆满皱皱巴巴的褶子,一见坤芃芃就眯着眼睛笑,两只眼睛眯笑成整齐的弧度:
“坤芃芃起来了,扛着锄头是准备去田里?张花嫂这两天怎么舍得让你出门了?”
张花嫂以前都不让她出门?
坤芃芃并不多言,只笑着回:“去田里看看我阿娘。”
钱婶笑眯眯目送她出门。
才走几步路,正巧遇上巽占从院中出来,在他自己院门外松松垮垮地一倚,待她走近了,修长的手自宽袖中伸出来,是一个熟鸡蛋。
“去田里?”
“去看看我阿娘。”
二人在鸡蛋上已经形成了一种微妙的默契,一人敢给,一人就敢收。
她露出一个真心实意地笑,握着鸡蛋冲他挥手远去。
巽占微笑着目送她走远。
今天王叔好像不在,坤芃芃走近犀木所在的田块,状若在闻花香,见始终无人,抬手就要折枝。
田边茅屋的窗户猛地打开,站在窗前的中年男子露出一口因营养不良而不剩几颗的黄牙,那人笑着道:“芃芃又来看花了?”
他再次好心提醒:“莫靠近了,仔细折了邦人的花,那可是要命的事。”
坤芃芃面色自然,抬手拂发,道:“哦,晓得的,邦人的花精贵。”
接着道:“昨夜里邦人又祭祀了,王叔听到了吗?”
“嘁,怎么可能听不到?”
“三年一次的大祀,岐王亲自主持,各邦邦主同奏宵乐,便是在野之人,亦能听见乐音,共沐君恩。”王叔的眼中露出一丝虔诚。
大祀?昨天夜里已是大祀?张花嫂昨晚不是说大祀将至么?
坤芃芃满腹疑云,暗暗心惊,面上不显,只道:“真想去轻川邦看看。”
“去呀。”
王叔拿出一截树根开始啃,咀嚼的动作像是老牛磨草,道:“你阿娘还不让你去灵选啊,要我说真是的,一直拘着你干嘛呢。孩子大了,该放就放吧。”
他淡淡笑着,腮帮子鼓动不停。
灵选?
钱婶可能说的是真的,在真正的她穿到铜鼎野之前,张花嫂真的不让她出门,依王叔所言,也不让她去灵选。
虽然她不知道何为灵选。
张花嫂的身影出现在不远处的小路上,坤芃芃按捺住心中疑窦,没有再问。
尚在远处时张花嫂表情漠然,因极瘦而高耸的颧骨略显凶相,走近却换上一张亲和的笑脸,切换自如道:“芃芃,又来看花了?”
继而看向坤芃芃身后,道:“阿占也来了。”
她露出一个过来人懂得的笑容,提着刚放下的锄头,道:“你们先看,我回去了。”走前不忘嘱咐:“芃芃早点回来喝粟米汤。”
王叔露出来的牙齿空嚼几下,望着张花嫂走远,舔了舔干裂发白的嘴唇,艳羡不已:“有饭吃,真好啊。”
坤芃芃看向王叔的屋顶。
灶屋顶上耸着黑黢黢的烟囱,一缕细白的炊烟从里面飘出来。
王叔家也做了饭,他在羡慕什么?
她发现,北面一排的茅屋都升起了炊烟,南面一排却没有。
从这个方向仔细看去,茅屋的屋顶也有些奇怪,呈现一个较为圆滑的弧度拱起,不像是常人居住的屋顶。
坤芃芃收回目光,见巽占真在她身旁做赏花状,道:“你来看花?”
巽占上挑的眉眼轻笑,淡淡道:“是啊。”
从专业角度而言,犀木花实在没什么好看的,花形较小,虽是簇生,但不够紧密,观赏性不高,主要是它的芳香价值。
想到昨日张花嫂的话,坤芃芃顺势打听:“蚕春野有人种犀木花吗?”
巽占:“不知。”
坤芃芃疑道:“你不是才从蚕春野来,怎会不知?”
巽占轻笑,懒声道:“就是不知,你待如何?”
坤芃芃继续问:“听阿娘说蚕春野很远,你怎么会想来铜鼎野呢?”
巽占道:“这里比较有趣。”
“有趣?”坤芃芃奇了:“哪里有趣?”
巽占轻瞥她一眼,视线缓缓地横过铜鼎野,道:“哪里都有趣。”
坤芃芃:“……”
这天真是没法聊了。
“我先走了。”抛下一句,坤芃芃头也不回的走了。
就在谈话间,坤芃芃做了个大胆的决定。
诡异的铜鼎野,一无所知的她;奇怪的张花嫂,古怪的他。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更何况铜鼎野处处透露着不寻常,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下午就要走,不能等到晚上,晚上狗会叫。
回到小屋,张花嫂正好在给她盛粟米汤,浅黄色的汤水飘着的几颗粟米,让人毫无食欲。
她把碗一推,直接装困:“阿娘我先不吃了,好困,晚上没睡好。”
边说边进屋:“我先睡会。”
张花嫂毫不怀疑,对她十分纵容,只道一声:“困了就去睡。”自顾自吃好饭歇会儿,扛着锄头按部就班地去田里。
一直在床上装睡的坤芃芃睁眼: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屋中本来就没有什么东西,她翻了个底朝天,一个子儿都没翻到,目光放到墙上挂着的砍刀,揣在身上,抱着紫锄头就走了。
没钱就没钱吧,拥有不死之身,不吃饭也饿不死。
就这样抗着紫锄头出门,出门再次碰到钱婶。钱婶坐在自家院子里的凳子上,笑咪咪跟她打招呼:“芃芃又去田里呀。”
坤芃芃道:“去遛遛弯。”
铜鼎野后面还有一条小路,也是绕着田块,她打算从那里走。
钱婶笑眯眯地点头,巽占阴魂不散地出现在他自家院口,远远望向她。
坤芃芃笑嘻嘻地冲他摆摆手,像平常一样打招呼,手往路上指了指,道:“我去遛弯。”
巽占同样笑着颔首示意,目送她远去。
走了起码一个时辰,铜鼎野的小茅屋在天际线已经缩成了一个微不可见的小点,坤芃芃欣慰开怀地笑出声,扛着锄头哼着歌,继续走。
路边的田块是她全然未见过的作物,时不时能看到带着竹帽的头从田间抬起,或擦汗或歇气,渐渐的,一些冒着青穗的粟米田块穿插在里面,随风涌起田浪,像是自由在向她招手。
这一路走得十分漫长。
直走得夕阳西下,紫霞漫天,轻川邦陆陆续续亮起橙黄色的灯火,还没走到一处可以歇脚的地方。
夜深了,星辰满天,坤芃芃就着田埂席地而躺,抱着锄头以天为被、以地为席,伴随着未来生活的希望睡着了。
黎明之际醒来。
天边已经泛起微微的鸦青色,肚子咕噜噜响,她坐在田埂边掏出没吃的鸡蛋吃。
肚子有了点东西,便继续向前赶路,踩在田埂上的脚步都是轻盈的。
这一带似乎很多田块种起了粟米,远处几座茅屋升起炊烟。
她伸着脖子眺望,快意一笑,终于快到了另外一处野地,雀跃地脚步自然而然地跨过倒在田埂上的尸体,走出几步后,笑容僵在脸上。
她不可置信地倒退回去。
蛆虫在裸露出来的肢体和衣襟的漏洞里翻涌。
这是一具女尸。
女尸面庞朝下,坤芃芃初次见到时吓了一大跳,后来也就习惯了,在野地里,多的就是腐烂的尸骨。看到了,绕过去就好了。
不知为何,坤芃芃莫名想到张花嫂的面容来。
张花嫂长期营养不良,干枯的长发却仍然茂密,一如眼前女尸散落的头发。
她从来没有想过要把女尸翻过来看一看。
脑海里有什么东西在叫嚣。
坤芃芃走到女尸后脑勺的边上,正好看到蛆虫从脖子里面钻出来,强忍着恶心,把着锄头勾住女尸松松垮垮的脑袋,一翻。
女尸已然面部全非,所剩不多的面部皮肤上分布着大大小小的深色斑点,昭告着尸体的身份。
“芃芃。”
总有人从她身后叫她。
“你也来找蛆虫吃吗?”
阿贵的声音沙哑,配上矮小的身形和黢黑的面庞,很难辨别他到底是孩童还是因营养不良导致侏儒的大人。
他已经走上前来,在女尸身上拨弄几下,虚握着的拳头在她身前张开,掌心爬着几个肥肥胖胖的白蛆,大方道:“给你吃。”
呕——
干呕只是生理反应,实际上她现在十分庆幸:来的是阿贵,而不是张花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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