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日方长

　　明视在菜市场听见了那个消息。
　　卖菜的大叔往塑料袋里装西红柿，动作比往常慢。秤杆在他手里，尾端轻轻地、持续地颤着。他的目光没看秤星，而是落在摊位的某个角落，声音压得很低：“才七岁……放学路上，那车突然就……”
　　后面的话混在市场的嘈杂里，听不真切。
　　明视接过袋子，西红柿沉甸甸地坠着。她道了谢，转身离开。
　　深秋的风卷着地上的落叶擦过脚边，吹在脸上，皮肤先是一紧，随后留下一种挥之不去的、干冷的触感。
　　推开家门时，夕阳正斜斜地照进客厅。
　　清辉窝在窗边的旧沙发里，一本摊开的绘本搁在腿上。光晕描过她的侧影，连细小的绒毛都清晰可见。
　　钥匙转动的声音让她抬起头。
　　看清是明视，她的眼睛先是一亮，随即弯了起来：“欢迎回家，姐姐～”
　　明视走进厨房，把菜一样样拿出来。西红柿红得饱满，在流理台上轻轻滚动。她拧开水龙头，水柱哗地冲下，冰凉彻骨。她把手伸到水下，反复搓洗指缝、手心、手背，直到皮肤泛起均匀的浅红，才关上水。用毛巾擦干时，布料摩擦过手掌，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她走到沙发前，蹲下身。视线和清辉齐平了。
　　清辉看着她，睫毛在夕照里投下小片阴影。
　　明视伸出手，指尖碰了碰清辉的脸颊。是暖的，柔软的，带着活生生的体温。她顺着脸颊的轮廓，很慢地抚到耳际，停在那里。
　　“清辉好可爱，像小狗。”她说。声音比平时低，也轻。
　　清辉任由她摸着，脑袋歪了歪，一缕头发从肩头滑到胸前。
　　“其实我是狼哦。”她语气认真，眼里却闪着光，“月圆之夜我会变成狼人，嗷呜——”她做了个龇牙的表情，但没坚持住，自己先笑了起来。
　　明视也跟着笑了。她站起身，手指离开时无意间带过清辉的发梢，几根柔软的发丝拂过手背，有点痒。
　　厨房里很快响起切菜声。刀刃落在砧板上，笃，笃，笃，节奏比往日拖长了些。偶尔，声音会停下一阵。
　　明视转过头，透过厨房的玻璃门，能望见阳台。
　　阳台上，清辉在那里，摇着轮椅，慢悠悠地给窗台上的几盆花草浇水。她哼着歌，调子随心所欲地跑着：“一朵花，两朵花，三朵花，四朵花，五朵花，六朵花……”水壶的细嘴洒下亮晶晶的弧线，“七个可爱的小清辉～”
　　明视放下刀，擦擦手，轻轻走过去。
　　清辉正低头看着一盆芦荟，哼歌的尾音还飘在空气里。
　　夕阳最后的光恰好掠过她的左耳，薄薄的耳廓边缘被照得近乎透明，能看见细小的血管。
　　明视俯下身，嘴唇凑近那发亮的耳廓，轻轻呼出一口气。
　　清辉整个肩膀猛地一缩，脖子往回躲，手里的水壶差点晃出水。
　　“呀——”她笑出声，那笑声又脆又亮，惊起了窗外电线上的两只麻雀，“好痒嘿嘿……”
　　晚饭时，清辉舀起一勺米饭送进嘴里，腮帮子鼓起来，慢慢嚼着。咽下去后，她抬起头：“姐姐今天遇到什么有趣的事了吗？”
　　明视的筷子正伸向那碟青菜。她的动作在空中顿了一下，极其短暂，然后稳稳夹起一筷，放进自己碗里。
　　邻居家、小孩、车祸……这些字眼在她脑海里沉浮，像水底的暗影，晃了一下，又沉回深处。
　　她夹了一块烧得酱红的排骨，放进清辉碗里。
　　“没有哦。”她平静地说，“今天很平常。”
　　“但我遇到了有趣的事。”清辉的眼睛在餐厅暖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清亮。
　　“嗯？”明视抬起眼，“说给姐姐听听。”
　　清辉放下筷子，双手托住下巴。
　　窗外，夜色已经完全浸染了天空，玻璃上映出室内温暖的倒影。
　　“和姐姐在一起的每一天，”她看着明视，声音清晰，“都很有趣。”
　　明视握着筷子的手，指节微微收拢。她望着对面，清辉的笑容干净，毫无阴霾。碗里的排骨冒着丝丝热气。她低下头，扒了一口饭，咀嚼着，米粒的甜味在口中化开。
　　窗玻璃上，夜色的浓重似乎淡去了一些，至少，映出的灯光比往日更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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