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维是一座果园

作者:碧水惊秋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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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遇李维


      一整晚我都有些心不在焉,我没办法让我的眼睛离开那个男人,他实在是一个奇怪的人。

      如果说女人的年龄让人难以捉摸,那么这句话同样适用于他的身上,他的年龄游走于少年、青年与中年,时而稚气时而成熟的气质仿佛一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散发着黄绿色柑橘酸涩又甜美的味道。

      我心想亚洲人总是更显得年轻,他或许已经有三十岁了,我在识人这方面虽然一向不准,却也屡败屡战。

      我很想去问他的年龄,他独坐一隅,如同一个天使睥睨凡人,一副生人勿近的姿态,我也就没有勇气去问他如此冒昧的问题。

      直到宴会结束,我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此前我从未见过他,此后也未必会再见他,我对一切以后可能会永远失去的事物感到恐惧,如同向黑夜的大海里丢下一根针,前一秒还在手里,下一秒就不知去了哪里,我知道它的存在,可我永远不能再触摸它,似有天人永隔之感。

      这种感觉越强烈,他便越吸引我,鼻尖青涩柑橘的气味被迅速催化,浓缩为一瓣陈皮,被体温炙烤融化成一滴甜蜜微苦的液体,拉扯成我粘稠的心弦。

      就在他扣上礼帽拿起手杖准备出门时,我望着那道可爱的身影,那种甜蜜又痛苦的感觉几乎完全攫住整具躯体使我不能呼吸。

      我的内心突然告诉了我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我爱上了这个并不认识的男人。

      我被自己的秘密所震惊,赶忙看向四周,无人发觉我的秘密,我却被这突如其来的想法所击倒,摇摆不定地靠在一旁冰凉的廊柱上,消耗这妖异的燥热。

      电话铃声响起,我吓了一跳,不知它响了多久,连忙抓起来,又一时语塞,只等对面开口。

      约瑟夫语气轻快,向我诉说着诉讼的进展开始有些起色,我自然是要道贺的,连说了三声很好。

      他听我声音有些低沉,便问我怎么回事,是不是安东尼惹我不开心了,我搪塞他说因为身体有些不舒服,他安慰了我几句,很快我便挂断了电话。

      我躺在床上,并没有开灯,月光如水,轻泄在我的身体上,如同漂浮在月下波光粼粼的海面,今夜我永远地失去了那根针,它或许落在下方十几英里的海床上,或许随着洋流漂向大洋彼岸,或许被吞进某条鱼的肚子里,总之并不在我的手上。

      又或许我才是那根针,下落,下落,落进一片月光与海水交织的天地,是他冥冥之中失去了我,该由他去失落,去痛苦,去祈祷,而我则寄托着一个人类沉重的爱,心满意足长眠不起。

      我时常在这过程中想到约瑟夫,一时羞愧难当,一时又任由自己胡思乱想下去,总归劝自己论迹不论心,上天总要舍得给我一夜的梦里沉沦。

      我恍惚听到安东尼走到我的房门前,不过他是去上厕所,马桶冲水的声音可不像海水那么激荡人心,我睁开眼,月光早已黯淡下去了。

      这天我去老裁缝的店铺取他为安东尼定做的几件冬衣,几次接触下来我知道了他叫查斯,大家都叫他老查斯,碰巧又在店里遇到了罗伦斯先生,他正佩戴一条红色碎花领带。

      我与他客气地打招呼,他似乎对这领带有些不满,老查斯说:“罗伦斯先生,您让这位美丽的夫人瞧瞧,这领带与您的西装多么搭配啊!”

      罗伦斯先生有些腼腆,我亦觉得观看他人穿衣打扮是一件十分冒昧的事,便扭过头随口说很好看。

      他便不再说什么,只一味整理领带的角度。

      我突然想起上次宴会上关于凯蒂太太丈夫的传闻,心想“四杰”先生的消息一定更加真实,于是问道:“凯蒂太太似乎许久不来参加聚会了,也不知近况如何。”

      他见我拉开话匣,便将话匣又拉开一个小口,“安德烈上校最近身体有些不适,她便留在家中陪伴。”

      “那——上次聚会我听说了一点关于他丈夫的情况。”

      “安德烈上校身体不好的消息传出去,他年轻时收留的义子就都来看望他了,而且还不在少数,加起来差不多有一个班的。”

      我“哦”了一声,差点再次笑出声,那日这话如同滚雪球一般从餐桌上滚过,只怕如今听着比我当时所听的还要离奇,谁能想到真相竟然如此简单。

      为了不让罗伦斯先生察觉出异常,我连忙指着他的领带,示意他下方有些不平整,随后红色领带被他用手抹进胸口的衬衫里,绷得有些紧,显得胸部十分挺拔。

      我借故赶快带着衣服离开了,门上的铃铛在秋日的阳光下乱响。

      如果那晚我曾经向神明祷告,那么或许神明也有邪恶的一面,食指一响,命运的把戏便悄然登场。

      我站在凯蒂太太家的舞厅一角,透过熙攘的人群,再次瞥见了那个男人,他靠在壁炉旁,白手套轻轻抚过手杖上的黄铜装饰,白色高礼帽压住部分头发,那张不动声色的脸藏匿在阴影之下。

      玛莎太太戴着手套的手轻轻碰了碰我的小臂,“安德烈上校出来了,我们过去吧。”

      我踮起脚尖望过去,坐在轮椅上的安德烈被佣人缓缓推出门来,裹得像一只金色的蜂巢,宾客蜂拥前去问候。

      我点点头,示意她先去,不必管我,她早就迫不及待留了背影给我。

      我下意识看向刚才的方向,只剩那个男人依旧还在壁炉旁站着,一副事不关己的神态,环视一周后不经意发现了我。

      我和他在空旷的大厅里遥遥相望,就像一切乐于臆想与自我感动的人一样,我有失而复得之感,便也觉得他也这么想,我们好像相识已久,感情深厚得无法测量,似乎泪就要滚落下来。

      转念我又嘲笑起自己的荒唐,恨自己相思成疾,竟到了连自己都不齿的地步,短短几秒时间,心思复杂得织出一张密网。

      又因注视时间久,仿佛不说些什么不礼貌似的,我缓缓走向他。

      他好像明白我的意图,身体完全转向我,我看清他脸上略带惊讶的表情,心中反倒更有底气,稳稳迈着脚步,香槟色的裙摆摇曳在双腿之上,听得见钻石耳环窸窣作响。

      我在想该在一个怎样的距离停下脚步才好,是与克莱尔夫人的距离?还是和萨米拉的距离?还是约瑟夫的?

      又是约瑟夫,他不由自主地出现在我的脑海里,似乎在用他忧郁的眼神看着我,我脚步一滞,停在与他两米的位置上。

      多么可笑的距离,泛音。我在心里如是想,这远远不够谈天所需要的距离,尴尬地靠在一旁的窗框边,紫丝绒摩挲着我的头发。

      男人犹豫片刻走过来,在另一边窗框旁站住脚步,我猜想他是否误会我在调情,尴尬还未消解下去,羞愧又涌了上来。

      我故作淡定盯着他的眼睛,直起身子邀他与我碰杯,他伸出酒杯,嘴上却说着令我意想不到的话:“您好,布朗太太。”

      我问他:“你怎么知道我是谁?”

      他微微抿嘴,“那道泛音汤令我印象深刻。”

      “您也去过克莱尔夫人家?我好像没有见过您。”我撒谎道。

      他眼神闪烁,“我见过您,上次聚会上,我坐在您的对面,不过中间隔了几个座位,当时您在听我身旁的人讲话。”

      我故作惊讶:“是这样吗?我竟然没注意到您,实在是无礼。”

      “也怪不得您,因为我全程没有说话。”

      “为什么呢?因为对话题不感兴趣吗?”

      他的表情似乎在犹豫要不要把实话告诉我,双眼皮微微垂着,有一种带着多情的迷离,“我认为他们应该讨论一些更优雅的事情。”

      他又马上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找补道:“我没有在说您,因为您当时也没有参与进去,我看得出您是出于礼貌才听他们讲话的。”

      我内心有些喜滋滋的,却也有些不好意思,说我没有参与并不完全准确,我也是个乐于听逸闻的俗人罢了。

      我颇有兴趣问道:“那您认为什么样的话题比较优雅?”

      他看人的眼神很认真,说话时有规律地眨眼,甚至眨眼也比别人慢一点,就像心跳时某一瞬的滞空。

      他说话时头会配合说话的内容微微摆动,透露出与西装礼服不合时宜的活泼,我猜想他的年纪应该再小一些。

      “我喜欢女士们聊衣服聊首饰,喜欢男士们聊手杖帽子和皮鞋。”

      我更加惊讶,这的确是男人之间比较小众的喜好,对他越发有兴趣,“难怪您的穿着十分有品位,细节处也十分精致。”

      他毫不在意又不避嫌地向我展示他袖口的精致花纹还有胸前磨毛的扣子,我余光并未发觉有人在看我们,便大着胆子向前一步,趁他低头展示时,任由目光细细看了他的脸,不禁深吸一口气,喉咙滚动。

      “真的很漂亮,我说的是这个扣子。”我在他抬眼看我之际赶紧低下头赞美道,“我想,能不能让我摸一下这个扣子,以便我更好地知道它的材质。”

      他眼神闪躲了一瞬,我知道这行为有些冒昧,可我很想看他会做出什么反应。

      我知道此刻有很多话可以让气氛不这么暧昧,比如“我想给我的外甥衣服上缝同样的扣子”或者是“我想去裁缝铺找到一样的扣子”。

      可我却偏偏没有说,好似神明握住了我的嘴,任由时间被拉长,不对劲的气氛蔓延,直到他开口说:“好的,您可以摸一下。”

      我抑制住内心的雀跃,尽量不去颤抖地抬起手,我准备去摸他的第二颗扣子,那里最能感受到心脏的跳动。

      就在我刚要把手伸出去的时候,玛莎太太走过来,我急忙把手缩回去,我俩一齐望着她。

      “您好,玛莎太太。”他微微颔首道。

      玛莎笑道:“你好,李维先生,你的姑母身体还好吗?”

      我这才知道了他的名字,他回答道:“谢谢关心,姑母一切都好。”

      我借着由头继续问:“您的姑母是哪位?”

      李维说:“是莱曼夫人。”

      玛莎向我补充道:“莱曼夫人因为身子总是不好,所以很少参加宴会,你自然不知道,这位是在她家借住的侄子,今年十七岁,经常替她参加聚会。”

      十七岁?他竟然才十七岁!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才注意到他唇边刮得很干净又泛青的皮肤,不像成年男子那般粗糙。

      玛莎太太拉我去聊天,我有些依依不舍,又想要逃离到一个安静无人的地方待上一会儿。

      李维礼貌地挥挥手作为告别,我下意识点点头作为回应,脑袋里乱作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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