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敌喊我再续前缘

作者:明灯予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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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探


      枕玉池上浮花照影,亦有散落到灰页岩外的残瓣,依偎在月白衣摆处,替那通身的清贵气质揽了些恣意风流。

      他没有撤去封缚,林潋连半步也迈不出,所有的惊疑与兴奋都渐渐地溺沉于一片安静,只余下游夜烛带来的灼痛,一点点往血肉中扎根。

      衡栎手持幽焰色小瓷罐,路过她身边时认真道:“我不会将你炼作傀侍。”

      林潋看着衡栎将院中天罗地网一一撤去,心知他应是只在自家的蛊医妄境处留了道引子,这引子没准是为着姜家准备的,到头来却让自己给挑了。

      她刚想问一会儿要不要还他个新引子,却见对面的衡栎停步,他说:“下次来,走正门吧。我这里欢迎得很——倒怕你,委屈了。”

      他清润的语声听起来温柔且疏离,如此说着,却连个转身行动的余地都不给留。

      林潋不作挣动,淡然道:“追查心切而已……你费如此周折,是在担心什么?”

      此言一出,噬魂封中无形的威压升腾而出,直指要害。林潋心头火起,“若我有意害你——”

      话未说完,环伺周身的压迫感无声消弭,一如衡栎挥袖时带起的风。

      落花打着旋儿扑到地上,噬魂封依旧悬空垂立。

      这人好生荒谬!她临走前留的话,他是没听懂吗?

      衡栎轻声说:“盛世盏碎片即将现世,我想知道,你真的是‘被迫’无法渡妄吗?”

      林潋皱着眉笑起来:“啊?”

      这两件事到底有何关联?

      他怀疑她遇到的这么些糟心事是装出来的?那当初何必去救,是本来要在树上看戏吗?

      林潋深深吸气。

      沉默片刻,她道:“我们渡妄师有自己的规矩,绝不会乱来。你可以,亲自去三途栏外求证。”

      林潋心底里正自嘲着,不禁摇头,她以往何曾把三途栏外搬出来过……

      衡栎颔首:“既如此,烦请贵客多留几日,我先为你解游夜烛。”

      他抬手似要将封缚撤去,林潋却将眉目神色换作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嘻笑吐字:“哦?你能怎么解?”

      于是衡栎就顿了一下。

      而后他垂下眼,低声道:“幻象。”

      一刹冰凉如蛇吐信般与肌肤相触,林潋手中的银簪横抵于衡栎颈间。

      “‘贵客’,是吧?”

      她将簪尖立起,轻轻地点出一处小凹陷,噙着笑悠悠道:“你看,若我有意害你,那断然不会借妄境生事。”

      “所以你这次,只是一场暂时的意外?”衡栎将身体与神思从紧绷的状态中抽离,强行放松下来。

      面前的幻象林潋现出顽劣的嘲弄意味,在轻巧的谢幕动作后提起裙摆,于旋身间转出一蓬花雾,嘭一下散得彻底。

      噬魂封骤失目标,法力自然反扑。

      衡栎连声闷哼都没有。他望着空地,由衷叹道:“真漂亮。”

      能用幻象骗过实打实的招式,悄无声息替换真身——苦练与天资相互成就,守门人是溯九宗最强渡妄师一说,绝非虚言。

      “我还需确认一件事,才能回答你。”

      林潋食指在簪身上敲了两下,“止意门不让我进,可那名单上的名字却未曾消隐,我没有被直接除名。”

      渡妄师的名字掉漆了,这种事大家也是第一次见。

      “在我们这边,所有渡妄师都‘不能主动伤人’,我想试试,这一条规矩对我,是否还生效。”

      如若这规矩还能拘住她,那么重拾渡妄之能一事也许指日可待。

      身前衡栎一哂,转头笑说:“你知道吗,一聊起渡妄,你就像个假人。”

      他偏偏要往银簪所在这一侧转,还转得有恃无恐。

      林潋将目光聚在簪尖处,手指纹丝未动。

      那是非常浅的一道伤口,歪斜,粗砺,像撕咬的齿痕轻吻。

      她想问些什么,却将半个音节都陷落在抬眸一瞬。

      拂过衡栎眉眼的烛影在咫尺之间晃出缥缈的邪气,他唇边的浅笑离自己太近,令人恼火。

      银簪飞快地逃离迹痕,林潋轻巧旋身。

      她忽然对手中簪饰起了兴趣,墨睫低垂,片刻过后冷声说:“你想借我之手,消解蛊医妄境。”

      面前人眼底的恹色隐去,他带着随意的纵容指指自己肩头:“来,试。”

      好。

      林潋递簪刺入衡栎心口,一缕殊艳之色顺着隐槽向前汇延,凝在簪首花蕊之中。

      衡栎眼眸里漾着清浅的茫然。

      真是难得一见。

      她再去瞧,他已神色无异。这人不疾不徐捉来先前那只幽焰色小瓷罐,引血注入其中。

      林潋挑眉,转头对着空气咕哝:“他竟然……”

      “解毒么,左右都要挨这一下,你的选择倒也周全。”

      瓷罐扣好后哗哗作响,很快安静下来。

      衡栎的目光落在银簪上。

      “簪首所雕花样,是忘忧莲?”

      “是囚途。”

      此花生在峭壁上,易死难开,有毒,但是长得好看。

      林潋盯着半开半败的囚途,皱眉道:“我能问么?”

      “可以。”

      他若实在避讳这段过往,也不会主动提起——衡栎此人,还真的能解游夜烛。

      “衡小家主,怎么会做过药畚?”

      把人当作收尾程序乱用,这般邪术之下炼出的药畚,其心口之血可解剧毒。

      真巧啊。下毒的人,知道这些吗?

      “有些事,在我记忆中是混乱的。”衡栎敲敲瓷罐,“应该是覆在伤处。别担心,我的蛊只针对我一人,绝不会向外走,这种药膏是安全的。”

      林潋一滞,并未上前,只缓缓点头。她微微张口,却又停了片刻才说:“今夜……”

      熟悉的竹扇触至掌间,衡栎的声音如同隔了一重水墙。

      “先不说这个。是开始难受了吗?”

      是啊。惩罚么,独属于渡妄师的限制。

      林潋既想点头又想摆手,却不知顾上了没,只觉得身如风中飘羽,感官错乱间自己似乎是攥了下竹扇又松开,只闭目往右前方行步,她记得这边有块半人高的页岩堆。

      摸索着扶倚其上,林潋抬手护住颈间要穴,竭力缓解生砸下来的恐惧情绪。

      痛楚被窒息感挫为利刺尽数扎入识海,她带着不解缓慢眨眼,才发现原先并未闭目,此时眼前一片混沌。

      可是……衡栎心口的伤早已愈消,就在引血后的数息之间啊。

      终于,一丝暖意顺着手背脉络柔缓浸入,林潋茫然抬头,所见之物皆似骤现的陌生画卷,颜色也如新着上一般,需挨个认一认才好。

      团绒草,流萤,衡栎与汤盅。

      她将蜷着的手指伸开,招来汤盅内最后一缕暖意,心中残存的隐惧即刻湮灭。

      林潋匆匆行礼,捧起瓷罐,抬眸明快道:“今夜,我要再探蛊医妄境。”

      “好。”

      层叠雾霭似隐挂银钩,随着林潋的踏入,一帘一帘渐次退散。

      衡栎奇道:“入口自己出现了?竟如此顺利……”

      位于界窍的石狮此次现身不可谓不快。两双眼珠中分明留存着涟漪般的惊惧,它们偏要强扯着嘴角表示恭顺与欢迎,生怕又惹得来客动手拆家。

      林潋倩然转身,温柔一笑。

      她递出指间所夹符条,“若亥时一刻我没能出来,替我喊人。”

      衡栎后退一步,打量着界窍朱门,轻声说:“我随你进去。”

      这样的话语,总是有人说。

      “妄境之内异象之下,若我错认,失手杀你——”

      “无妨,错便错了。”衡栎即答。

      他脸上现出几分无辜,令人很容易假设出与“一个无能的渡妄师”相关的悲惨故事。

      ……激将么。

      这法子未必有用,不过对一个历来万事随心的人而言,有用与无用区别不大。

      锁骨上的游夜烛正在消隐,林潋将抬至一半的手收回。

      她略一歪头:“行。”

      “听话一点,不然把你做成幻影灯具,拿到西市贱卖。”

      长风拂扫凉意,朱门寂寂复启。

      “这是——在下雨?”

      长街尽头回眸处,瓦舍裹烟,石板铺就的路面却无水流,顺着清晰的凹凸延向一片茫白。

      “嗯,只下了一半。”

      除半扇雨外,四周并无异景,二人走到屋檐下,像是躲进漫漫行途中的一隙寻常。

      林潋摘下第一只轻魁,以指节对向相勾,手腕翻转间扭出交叠的水浪形状。

      “应春轻魁即应生机,我将它赠予你,便成‘共生’之契。意思是在这儿,只要别乱来,你基本上不会出事。”

      其实成契最关键之处,在于“斟血”。

      不过以后交集不多,她无须讲得那么清楚。毕竟渡妄师天生少情,与谁都牵连不深。

      林潋顿了一下,接道:“对,没错,我们带人进妄境,也是有规矩的。所以不必客气。”

      衡栎勾唇,“之前还说想请宗中人帮忙,你真动过这心思吗?”

      从一开始,她就想好轻魁该怎么用了。

      林潋望着远处打伞的人影,淡淡道:“我不想连累他们。”她忽地倾身,“别动。”

      应春轻魁变得软如丝线,附于衣襟纹样之中,只在人转身时折映出粼粼冷光。

      “多谢。”

      “进来之后要先寻址,不然在众多幻妄情景中流连,我们也会失去判断。衡小家主路上遇见合眼的机缘,可以提前知会一声。我明白,你是为此而来。”

      他助她探妄境,她愿成人之美。

      未升阶的妄境算不得多凶险,林潋唯一想要的,便是发现端倪,从而找回渡妄之能。

      她歪头瞧过去,衡栎却垂下眼,轻轻地说:“没有。我在找一样——唉,算了,我在找一个人。应该算是人吧。”

      药气与腥味逼近,林潋看到那把伞冲这边过来了。她怀疑自己听错了,将最后几字轻轻重复了一遍。

      方才他说,要找的,应该算是人吧。

      在妄境里。

      怎么会有这种理由出现在这个世上?

      她眼神涣散一瞬,笑着点点头。脆生生地,齿间蹦出两个字:“真好。”

      又大意了,真棒。

      这要是提前说清,林潋宁肯将此人绑在门外石狮身旁,也不要带进来跟自己玩猜谜。

      什么合作伙伴,分明是不驯野人。

      飘来的气味被雨幕中的湿润味道推着,在檐下绕了个来回。林潋皱眉,伞面上也许染了些药渍与血。

      蛊医为什么执着于回到当初重做选择,与这把伞想透露的事情有关系吗?

      垂在伞沿的小骨段晃晃悠悠,纸伞缓缓后仰。

      瘦长手指之上,露出的是一张细眉弯眼的长圆脸。它鼻尖点绘水滴形红泥,两边唇角似被吊起,就算背过身去也不会放下。

      是浸忧啊。

      这是妄境里常见的东西,寻址时用于引路,只在人说假话时顺从。

      妄念在本质上,源于心念在遗憾中对现实的逃避,故而引路者浸忧只臣服于谎言。

      它映生于心念,只要一个人的想法中有对“真”与“假”的认知,在言语被说出的同时,它便能有所感知。

      浸忧薄口开合:“二位久等,要去哪里?”

      衡栎向前迎去,侧身半挡在林潋前面,“伞不够用,请你回去一趟,正好将这柄也换了。”

      浸忧摇摇头,笑得愈发欣喜,不肯挪动。它的身体很窄,像养分不足的蘑菇柄。林潋伸臂示意,带衡栎去看它垂在脑后的头发。

      这么一会儿,头发变长了三寸。

      浸忧是这样的。

      倘若言语中掺了半句真话,它便只呆立在原地长头发。一句真话,可长三寸。待发尾及地,浸忧便可以开始猎杀,就算被摆脱,也会在人离开妄境时,悄悄地跟出去觅食。

      林潋举步,接伞之前,将指腹抵在身边人的哑穴上,轻轻刮过。

      衡栎望见她眼中熟悉的顽劣,垂在身侧的手指无意识地捻来搓去。

      彼时林潋眸光流转,汇于睫尾的阴影酽着抹冷媚。

      这个动作并非要点穴,他应该明白她的意思——头发跟说话有关系,你不妨暂时哑一下。

      林潋随手揭了一片瓦塞到浸忧手中,“我想用这瓦片喝三里之外的新鲜雨水。”

      浸忧果真转身欲行,林潋追上两步,把伞送给它。

      她拍拍手,向衡栎扬唇一笑,忽然猛地撤步。

      方才,余光里有东西在动。

      一只头发极长的浸忧徘徊在右手边第五户门外,在尝试着一次又一次的推门。

      林潋伸手,指间依旧毫无反应。

      那是用是谁的真话养出的头发?

      妄境吞了其他人。

      “不可能。”她脑中嗡的一声,脱口道:“它不应该现在升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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