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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漫楼
沈舟走后,生活似乎又恢复了平静,却又处处不同。
学堂里的读书声依旧,却少了那个会在窗外对我做鬼脸的少年;槐花年复一年地开,却再没人会翻墙给我带还烫手的糕点;风铃依旧在春风中叮当作响,却再也唤不回那些无忧无虑的时光。
我开始频繁地给沈舟写信。告诉他阿娘的咳嗽好些了,阿爹又得了本孤本高兴了好几天,阿姐的绣工越发精湛,来说媒的人都快踏破了门槛...
信寄往边关,却很少收到回音。偶尔有一封,也是简短至极,只说一切都好,勿念。字迹潦草,像是匆忙间写就。
战事吃紧的消息不断传来。朝廷征兵加税,小城的气氛日渐凝重。街上多了许多逃难而来的人,带着惊恐和疲惫的神情,讲述着远方的战火和死亡。
阿爹的眉头越锁越紧,常在书房里待到深夜。阿娘的咳疾在某个寒冬复发,从此再没好利索。阿姐拒了所有媒人,安心在家照顾父母,辅导我功课。
“阿姐,你为什么不肯嫁人?”有一次我忍不住问她。
阿姐望着窗外纷飞的雪花,轻声道:“乱世之中,嫁人未必是归宿。况且...”她顿了顿,“我想等世道太平些再说。”
她的眼神飘忽,我总觉得她话未说尽。后来才知,她心中早有意中人,是早年随父母迁往江南的一位书生。两人曾互通书信,却因战乱断了联系。
这些,都是很久以后我才知晓的。那时的我,还沉浸在对沈舟的思念中,未能察觉阿姐深藏的心事。
永和十年春,沈舟离家两年后,传来了第一个噩耗。
他所在的部队遭遇埋伏,死伤惨重。消息传到城里时,已经是一个月后。有人说沈舟英勇杀敌,身负重伤;有人说他失踪了,生死未卜。
我听到消息时,正在临帖,手一抖,整张纸都废了。墨迹淋漓,如同我瞬间破碎的心。
阿爹立刻托人打听消息,阿娘跪在佛前诵经,阿姐紧紧握着我的手,一遍遍说:“不会的,沈舟福大命大,一定不会有事。”
那些日子,我度日如年。每晚都会梦见沈舟,有时是他浑身是血的模样,有时是他笑着对我说“小暮,等我”。
三个月后,终于有了确切消息。沈舟没有死,他在那场战役中表现英勇,以少敌多,硬是守住了粮草通道,被提拔为校尉。
消息传来的那天,我们全家都松了口气。阿爹难得地喝了酒,阿娘做了一桌子菜,阿姐笑着打趣我:“看吧,我就说你的沈舟不会有事的。”
我红着脸,心中却满是骄傲。我的少年,他正在成长为顶天立地的英雄。
然而,喜悦是短暂的。随着沈舟的晋升,战报中对他的描述也越来越详细。我知道他受过多少次伤,知道他经历了多少场恶战,知道他在死人堆里爬出来过...
每一封信,都让我的心揪紧一分。我开始害怕收到他的消息,害怕那简短的字句背后,是他不愿让我知道的艰辛与危险。
与此同时,叛军的势力越来越大,战火逐渐向南蔓延。我们这座偏安一隅的小城,也感受到了越来越近的威胁。
城中的富户开始陆续南迁,物价飞涨,人心惶惶。阿爹的学生越来越少,最后不得不关闭了学堂。
“爹,我们不走吗?”我问。
阿爹看着满屋的藏书,摇了摇头:“这些书,是你祖父、曾祖父一辈子的心血。我不能丢下它们。”
更重要的是,我们不能丢下这座城,这是我们的根,是沈舟承诺要回来的地方。
永和十一年秋,叛军攻破北方最后一道防线,直逼京城。消息传来,举国震惊。
也就在那时,我们收到了沈舟三年来最长的一封信。
信中说,他已被擢升为游击将军,奉命驻守潼关。他说战事紧急,归期难料。他说若事不可为,让我们即刻南迁,勿以他为念。
信的末尾,他写道:“小暮,若我无法归来,勿等勿念。愿你觅得良人,平安喜乐。”
我捧着那封信,在槐树下坐了一夜。秋风萧瑟,吹落满树黄叶,如同我纷纷扬扬的心事。
我知道,他在告别。
而我,除了等待,别无他法。
小小的城,困着小小的我们。兜兜转转的晨昏,沉重的门后,是谁在傻傻地等?
那时的我还不明白,有些等待,注定没有结果。有些人,一旦错过,就是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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