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无情

　　车里的空气像是凝固的胶水，粘稠得让人喘不过气。林薇抓着我胳膊的手指冰凉，还在不受控制地轻轻颤抖。她那双曾经清澈的眼睛，此刻红肿得像桃子，里面盛满了濒临崩溃的期盼和恐惧。

　　我看着她，沈聿那句冰冷的话在舌尖翻滚，最终被咽了回去。我不能直接说。那太残忍了，像一把钝刀子，会把这个已经站在悬崖边的女孩彻底推下去。

　　“他知道了。”我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稳，甚至带上一点不易察觉的安抚，“这种事……需要时间消化。沈爷那样的人，总得考虑清楚。”

　　林薇眼里的光闪烁了一下，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他……他会要这个孩子吗？丽姐，我听说……听说有钱人家都很看重子嗣……”

　　子嗣？我心底泛起一丝苦涩的冷笑。沈聿那种人，怎么会让一个夜场里意外得来的孩子，玷污他高贵的血统？在他眼里，这恐怕不是子嗣，而是麻烦，是污点。

　　“别想太多。”我抽出手，拍了拍她冰冷的手背，“先顾好你自已。医生说了，你情绪不能太激动。我先给你找个地方住下，皇朝那边……暂时别去了。”

　　我让司机把车开到市区一个相对安静、管理严格的高级公寓小区。这是我早年投资的一处小产业，偶尔用来安置一些不便露面的人。房子不大，但设施齐全，干净隐蔽。

　　安顿好林薇，看着她吃了点东西，昏昏沉沉地睡去后，我才离开。回到皇朝顶楼的办公室，已是深夜。疲惫感像潮水一样涌上来，但我毫无睡意。

　　沈聿的话，像魔咒一样在我脑海里回响。

　　“别忘了自已的身份。”

　　“同情心是致命伤。”

　　我走到酒柜前，这次没喝威士忌，而是倒了一杯更烈的龙舌兰。仰头灌下去，火焰般的灼烧感从喉咙一直蔓延到胃里，却丝毫没能驱散心头的寒意。

　　我的身份？是啊，我韩冰，皇朝夜总会的老板，一个在灰色地带游走，靠着察言观色和小心翼翼才勉强立足的女人。我有什么资格去同情别人？我又能做什么？

　　林薇的事，像一根刺，扎进了我原本以为早已麻木的心脏。让我清晰地意识到，在这个金碧辉煌的牢笼里，没有人是真正安全的。包括我自已。

　　……

　　接下来的几天，风平浪静。

　　沈聿没有再来皇朝，也没有任何关于林薇的消息传来。我按时让人给林薇送去食物和生活用品，她大多数时间都待在公寓里，精神状态时好时坏。有时候会哭着给我打电话，问沈聿有没有改变主意；有时候又会陷入长久的沉默。

　　我尽量安抚她，但心里清楚，拖下去不是办法。沈聿的态度已经明确，这个孩子，绝不能留。否则，后患无穷。

　　就在我犹豫着该如何说服林薇时，麻烦自已找上门了。

　　那天下午，我还在公寓里陪着林薇，试图劝她吃点东西，皇朝那边的电话火急火燎地打了过来。是阿强，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慌：

　　“丽姐！不好了！场子被人砸了！”

　　我心里一沉：“怎么回事？说清楚！”

　　“是……是赵三爷带人来的！”阿强语无伦次，“说我们场子的小姐不懂规矩，冲撞了他的贵客！带着十几个人，进来就砸！保安拦不住啊丽姐！”

　　赵三？那个油头粉面、总是跟在沈聿屁股后面的赵三？他敢来砸我的场子？

　　我立刻意识到，事情绝没有那么简单。赵三虽然也是个纨绔，但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轻易动沈聿常来的地方。除非……是得了某种默许，或者，这根本就是冲着我来的？

　　“报警了吗？”我冷静地问。

　　“还……还没敢报！丽姐，您快回来看看吧！砸得太厉害了！”

　　“稳住场面，我马上到。”我挂了电话，对一脸苍白的林薇说了句“你好好待着，别出门”，便抓起车钥匙冲了出去。

　　开车赶回皇朝的路上，我的心跳得厉害。不是因为害怕场子被砸，而是有一种强烈的直觉——风雨欲来。沈聿的警告言犹在耳，而麻烦，果然来了。

　　车子停在皇朝门口，眼前的景象让我倒吸一口冷气。

　　原本光可鉴人的玻璃大门碎了一地，像是被重物砸开的。走进大厅，更是狼藉一片。昂贵的水晶吊灯掉在地上，碎片四溅；沙发被划破，填充物露了出来；吧台被掀翻，各种名酒砸碎在地，空气中弥漫着浓烈刺鼻的酒味；显示屏碎裂，墙壁上还有明显的打砸痕迹。

　　员工们瑟瑟发抖地聚在角落，几个保安脸上挂彩，垂头丧气。阿强看到我，像是看到了主心骨，连忙跑过来，脸上还带着淤青。

　　“丽姐！您可算回来了！”

　　“赵三人呢？”我扫视着一片狼藉的现场，声音冷得像冰。

　　“砸完就走了！放话说……说这只是个开始，让丽姐您……您识相点……”阿强吞吞吐吐。

　　“识相点？”我冷笑，“他赵三什么时候有这么大能耐了？说，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砸场子？”

　　阿强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起因是……是咱们一个新来的小妹，给赵三那桌倒酒的时候，不小心把酒洒在了一个客人身上。那客人好像是赵三极力想巴结的一个南方老板。赵三当场就翻了脸，说我们皇朝的小姐没规矩，不给面子，然后就……”

　　不小心洒了酒？这种小摩擦，在夜场天天发生，通常赔个笑脸，免个单也就过去了。赵三借题发挥到这种程度，背后肯定有人撑腰，或者，这根本就是冲着我来的一场戏。

　　我走到监控室，调取了当时的录像。画面里，赵三气势汹汹，带来的那群打手明显是专业的，下手狠辣，目的明确就是破坏。而那个所谓的“贵客”，在冲突刚开始时就悄悄溜走了。

　　这更像是一场有预谋的挑衅。

　　我让阿强带着受伤的员工先去处理伤口，然后开始清理现场，估算损失。数字惊人，但这还不是最麻烦的。皇朝被砸的消息很快就会传开，这对我们的声誉是毁灭性的打击。那些惯会捧高踩低的客人，恐怕短时间内不会再轻易上门了。

　　我站在破碎的大厅中央，看着员工们忙碌而惶恐的身影，第一次感到了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在这个圈子里，你再怎么能干，再怎么会经营，在某些绝对的权势面前，依然脆弱得不堪一击。

　　是谁？是沈聿吗？因为林薇的事？还是因为我那不合时宜的“多管闲事”，触怒了他？他用这种方式来提醒我“自已的身份”？

　　或者是赵三自已的主意？想借此立威，或者……有其他图谋？

　　无论是哪种，我都必须尽快解决这个麻烦。

　　我深吸一口气，拿出手机。现在，能压住赵三，或者说，能让赵三背后的人有所顾忌的，或许只有一个人了。

　　我拨通了沈聿司机的电话。电话响了几声才被接起，对方的声音很客气，但带着疏离：“丽老板？”

　　“王师傅，不好意思打扰。请问沈爷现在方便吗？我有非常紧急的事情，需要立刻见沈爷一面。”我尽量让自已的声音听起来镇定而不失恭敬。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似乎在请示。过了一会儿，王师傅的声音传来：“沈爷现在在‘云顶’会所。丽老板如果着急，可以过去试试。不过，沈爷今天心情似乎不太好。”

　　“谢谢王师傅，我明白了。”

　　挂了电话，我没有任何犹豫，直接开车前往“云顶”会所。那是城中最顶级的私人会所之一，实行严格的会员制，我这种身份，平时连大门都进不去。

　　果然，在门口，我被穿着制服、面无表情的保安拦了下来。

　　“对不起，女士，请出示您的会员卡或邀请函。”

　　“我找沈聿沈先生，有急事。”我报出名字。

　　保安打量了我一下，眼神里带着审视，显然不认为我这种“普通”面孔的女人，有资格直接见沈聿。“抱歉，没有预约或沈先生的吩咐，我们不能让您进去。”

　　我早就料到会是这样。我站在会所门外华丽的廊檐下，初秋的夜风已经带上了凉意。我拿出手机，再次拨通王师傅的电话。

　　“王师傅，我在云顶门口，进不去。麻烦您，无论如何，帮我给沈爷递个话，就说皇朝出事了，韩冰求见。”

　　这一次，等待的时间更长。凉风吹得我单薄的外套猎猎作响，我抱紧双臂，看着会所门口偶尔进出的豪车和那些光鲜亮丽的男男女女，他们投来或好奇或鄙夷的目光。这种被隔绝在另一个世界之外的感觉，并不好受。

　　就在我几乎要放弃的时候，王师傅的电话回了过来。

　　“丽老板，沈爷让你上来。顶楼，‘凌霄’阁。”

　　“谢谢！”

　　我松了口气，跟着出来接引的侍者，走进了那扇沉重华丽、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的大门。

　　云顶会所内部的奢华，远超皇朝。极尽低调的奢华，每一处细节都透着金钱和权势的味道。侍者沉默地引着我乘坐专用电梯，直达顶楼。

　　“凌霄”阁是一个巨大的套房，门开着。我走进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整面墙的落地窗，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仿佛整个京城都踩在脚下。

　　沈聿背对着我，站在窗前，身上穿着一件深色的丝绒睡袍，手里端着一杯酒。房间里放着低沉的爵士乐，除此之外，一片寂静。

　　除了他，房间里还有一个人。赵三。

　　赵三正跪在地毯上，是的，跪着。满头大汗，脸色惨白，之前的嚣张气焰荡然无存，像个等待审判的囚犯。他看到我进来，眼神里瞬间充满了惊恐和哀求。

　　沈聿缓缓转过身。他没有看我，目光落在抖如筛糠的赵三身上，语气平淡，却带着千钧之力：

　　“说吧。谁让你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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