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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 章
苏晏家住在离学校不远的一个老牌高档小区,环境清幽,绿化很好。对于江辞来说,这里的熟悉程度仅次于他自己那个常常空无一人的家。苏家的钥匙,他从小就有一把。
推开厚重的防盗门,一股浓郁诱人的饭菜香便扑面而来,其中夹杂着熟悉的、让江辞肚子忍不住咕咕叫的糖醋汁的酸甜气息。
“是小晏和小辞回来了吗?”系着围裙的苏妈妈从厨房探出头,脸上带着温暖的笑意。她是个气质温婉的中年女子,眉眼间能看出苏晏的影子,总是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亲切感。
“妈,我们回来了。”苏晏一边换鞋,一边应道,语气自然而亲昵。
江辞跟在后面,有些别扭地低声喊了句:“苏阿姨。”
“哎,快进来,洗手准备吃饭了。老苏,别看你那报纸了,出来摆碗筷!”苏妈妈招呼着,又转身回了厨房,锅里还炒着菜。
苏爸爸从书房里走出来,戴着金丝边眼镜,气质儒雅,是大学的教授。他看到江辞,脸上露出和蔼的笑容:“小辞来了,快坐。今天你阿姨可是做了你最爱吃的糖醋排骨,一大早就去挑的最新鲜的肋排。”
“谢谢叔叔。”江辞在面对苏晏父母时,总会不自觉地收敛起所有的棱角,变得有些拘谨,但也透着一种难得的乖顺。这种乖顺,与在学校里那种被苏晏“压制”下的别扭不同,是发自内心的开心。
“还跟我还客气什么。”苏爸爸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神里是真心实意的疼爱。他和苏妈妈一直把江辞当自家孩子看待,心疼他父母常年不在身边。
苏晏换好鞋,十分很自然地接过江辞肩上的书包,和自己的书包并排放在玄关的柜子上,然后推着还有些僵硬的江辞往洗手间走:“先去洗手。”
餐桌上已经摆了好几道色香味俱全的菜肴,正中间是一大盘色泽红亮、勾人食欲的糖醋排骨。苏妈妈的手艺极好,是那种能让挑剔的食客都赞不绝口的家常味道。
四人围坐在一起吃饭,气氛温馨融洽。苏妈妈不停地给江辞夹菜,尤其是糖醋排骨,几乎堆满了他的碗。
“多吃点,小辞,你看你,一个暑假不见,好像又瘦了点。是不是又不好好吃饭?”苏妈妈关切地问。
江辞嘴里塞着排骨,含糊地摇头:“没有,阿姨,我吃很多的。”
“他挑食,青菜吃得少。”苏晏在一旁毫不留情地揭短,顺便夹了一筷子清炒西兰花放到江辞碗里,“营养要均衡。”
江辞瞪着碗里多出来的绿色蔬菜,又瞪了苏晏一眼,但在苏妈妈“是啊,小晏说得对,要多吃蔬菜”的温和注视下,还是不情不愿地、慢吞吞地把西兰花塞进了嘴里,好像和它有“深仇大恨”似的。
苏晏看着他这副样子,眼底漾开浅浅的笑意,又给他盛了一碗山药排骨汤:“喝点汤。”
这顿饭,江辞吃得比平时都多。不仅仅是因为糖醋排骨的美味,更因为这种久违的、属于“家”的热闹和温暖。在这里,他不需要伪装冷酷,不需要时刻紧绷,可以放松地做个被长辈关爱、甚至被“管教”的孩子。虽然苏晏的“管教”依旧无处不在,但在此刻的氛围下,似乎也变得可以忍受,甚至……带着点暖意。
饭桌上,苏爸爸和苏妈妈聊着些家常和工作上的趣事,也会问问两个孩子在学校的状况。苏晏应对得体,言谈间透着这个年纪少有的沉稳。江辞则大多时候是埋头吃饭,偶尔被问到,才言简意赅地回答几句。
“在新班级还习惯吗?听说你们分到一个班了?”苏妈妈笑着问。
“嗯。”江辞点头。
“挺好,互相有个照应。”苏爸爸点头,“小晏,你多看着点小辞,他性子急,容易冲动。”
“爸,我知道。”苏晏应道,看了一眼旁边耳朵微红的江辞。
江辞在心里默默反驳:谁要他照应……但嘴上却没说什么,只是用力扒了一口饭。
吃完饭,江辞主动要帮忙收拾碗筷,被苏妈妈赶出了厨房:“去去去,跟你苏叔叔看电视去,或者让小晏带你看看他新买的书,这里还不着你们帮忙。”
苏晏便拉着江辞进了自己的房间。
苏晏的房间和他的人一样,整洁、干净、有条理。靠墙是一排大书柜,里面塞满了各种书籍,从文学历史到数理竞赛,应有尽有。书桌收拾得一丝不苟,床铺平整得像军营。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好闻的洗衣液和阳光的味道。
江辞对这里熟悉得跟自己房间一样,他熟门熟路地走到书柜前,漫无目的地扫视着书名,然后把自己摔进书桌旁那张柔软的单人沙发里,长长地舒了口气。一天的紧张和别扭,在这个私密的空间里,终于得到了彻底的放松。
苏晏给他倒了杯温水,放在他手边,然后自己坐在床沿,拿起一本看到一半的英文原著翻看着,并没有刻意找话题。两人之间流淌着一种默契的安静,并不尴尬,反而有种岁月静好的安宁。
然而,这份安宁很快就被打破了。
客厅里的座机电话响了起来。苏妈妈在厨房喊:“小晏,接一下电话,可能是你爸学校的事。”
苏晏放下书,起身出去接电话。江辞没在意,继续瘫在沙发里放空。
过了一会儿,苏晏推开房门,表情有些微妙地看着他:“小辞,电话。”
“谁啊?”江辞懒洋洋地问,不太想动。
苏晏顿了顿,说:“是越洋电话,叔叔阿姨打来的。”
江辞的身体瞬间僵住了。刚才的放松惬意瞬间消失无踪,一种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有期待,有陌生,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委屈和……抗拒。
他磨蹭了一下,还是站起身,走了出去。
客厅里,苏晏已经拿着无线电话听筒在等他了。苏妈妈也擦着手从厨房出来,示意他接电话。
江辞深吸一口气,接过听筒,放到耳边,声音有些干涩地开口:“……喂?”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温柔的女声,带着明显的欣喜和一丝电流造成的细微杂音:“小辞!是妈妈呀!吃饭了吗?”
是母亲林晚的声音。江辞握着听筒的手指微微收紧:“……嗯,吃了。在苏阿姨家吃的。”
“哦,好好好,在苏阿姨家我们就放心了。”林晚的声音带着笑意,“怎么样?新学期开始了,还适应吗?听说你和苏晏分到一个班了?”
“嗯。”江辞的回答依旧简短。
“那太好了!有苏晏在旁边看着你,妈妈就放心多了。你要听苏晏的话,别老是打架,好好学习,知道吗?”林晚絮絮叨叨地嘱咐着,语气里充满了关爱,但那种隔着千山万水的、略带程式化的关心,却让江辞心里有些发闷。
“知道了。”他低声应道。
这时,电话似乎被另一个人接了过去,一个沉稳的男声响起,是父亲江临渊:“小辞。”
“爸。”江辞的声音更低沉了些。
“新学期新开始,收收心。成绩是其次,关键是做人要稳重。别总给你苏叔叔苏阿姨添麻烦,也别让苏晏太操心你。”江临渊的语气带着惯有的严肃和距离感,更像是在下达指令而非表达关心。
江辞抿紧了唇,没有立刻回答。添麻烦?操心?原来在父母眼里,他始终是个需要被“托管”、需要被“操心”的麻烦精。一股难以言喻的涩意堵在喉咙口。
苏晏就站在不远处,似乎察觉到了他情绪的低落,微微蹙起了眉。
电话那头又换成了林晚,她似乎察觉到了儿子的沉默,语气更加柔和:“小辞?怎么了?是不是学习上有什么困难?跟妈妈说。”
“……没有。”江辞的声音闷闷的。
“那就好。钱还够用吗?我和你爸又给你卡里转了一笔钱,想买什么就买,别亏待自己。对了,我们给你寄了礼物,估计过几天就到了,是你一直想要的那款限量版球鞋……”
听着母亲事无巨细地用物质来弥补无法陪伴的愧疚,江辞心里并没有多少喜悦,反而更加空落落的。他不需要那么多钱和礼物,他需要的是……是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或许只是希望电话那头的关心,能再真实一点,再靠近一点。
“嗯,谢谢妈。”他机械地回答。
“跟爸爸妈妈还客气什么。”林晚笑了笑,然后又叮嘱了几句注意身体、按时吃饭之类的话。
通话的气氛始终带着一种礼貌的疏离。江辞大多时候只是“嗯”、“哦”地应着,很少主动说什么。直到最后,林晚说:“好了,国际长途贵,就不多说了。小辞,你要好好的,照顾好自己。有事就给爸爸妈妈打电话,或者找苏叔叔苏阿姨,找苏晏,都一样。”
“嗯。”江辞应道。
“那……再见?”
“再见。”
电话挂断了,听筒里传来“嘟嘟”的忙音。江辞还维持着接电话的姿势,站在原地,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客厅里很安静,苏爸爸苏妈妈关切地看着他,苏晏则一步步走到他身边。
苏晏没有立刻说话,只是静静地陪他站着。他能感觉到江辞周身笼罩着的那层低气压,那是一种被全世界抛弃般的孤独和失落。每一次和父母通完电话,江辞都会这样,只是程度不同而已。
良久,江辞才缓缓放下听筒,转身想回房间,声音沙哑地说:“……我回去了。”
“今晚住这儿吧。”苏晏开口,语气是不容拒绝的肯定句,而不是询问。“你那边好久没住人,需要打扫。我妈刚才就把客房收拾出来了。”
苏妈妈也连忙说:“是啊小辞,今天就住这儿,明天早上和小晏一起去上学也方便。”
江辞脚步顿住,背对着他们,肩膀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他知道,这是苏晏一家在用自己的方式安慰他,给他一个可以暂时停靠的港湾。他讨厌这种被看穿脆弱的感觉,但心底深处,又贪婪地渴望这份温暖。
他最终还是没有拒绝,低低地“嗯”了一声,算是同意。
苏晏走上前,轻轻揽住他的肩膀,带着他往自己房间走:“我刚看到一套新的物理竞赛题,有点意思,过来一起看看。”
这是一种体贴的转移注意力。江辞知道苏晏的用意,他没有挣脱,任由苏晏把他带回那个充满书卷气和阳光味道的房间。
回到房间,苏晏果然拿出了一本厚厚的竞赛题集,摊开在书桌上,指着一道复杂的力学题:“你看这个,受力分析有点刁钻。”
若是平时,江辞看到这种题目肯定不感兴趣,但此刻,他却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那些线条和公式上,试图驱散心头那股挥之不去的阴霾。
苏晏坐在他旁边,耐心地讲解着思路。他的声音清润平和,逻辑清晰,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江辞一开始还有些心不在焉,渐渐地,也被题目本身的挑战性吸引了部分注意力。
然而,当他偶尔抬眼,看到苏晏专注的侧脸,灯光下柔软的发丝,以及那双清澈眼眸中映出的自己的影子时,一种比刚才接电话时更加强烈的情绪涌了上来。
不是孤独,不是失落,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心和依赖。
这个人,就坐在他身边。不是隔着冰冷的电话线,不是用金钱和礼物来表达关心。他会管束他,会跟他生气,也会在他最难受的时候,用这种笨拙又温柔的方式陪着他。
他会因为他打架而冷脸,也会因为别人说他一句不好而暗中处理。
他会记得他爱吃糖醋排骨,会给他买新手机,会帮他揉开背上的淤青。
他的存在,如此真实,如此具体,填满了他生活中那些父母缺席的空白,甚至……更多。
“懂了没?”苏晏讲完一种解法,侧头问他。
江辞没有回答题目,而是看着苏晏的眼睛,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沙哑和……一丝不确定:“苏晏,我……是不是真的很让人操心?是个麻烦?”
苏晏愣住了,显然没料到他会问这个。他看着江辞眼中那抹罕见的、不加掩饰的脆弱和自我怀疑,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
他放下笔,转过身,正对着江辞,表情是前所未有的认真。他伸手,轻轻捧住江辞的脸颊,强迫他看着自己的眼睛。
“江辞,你听好了。”苏晏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敲打在江辞的心上,“你不是麻烦。”
“我管你,不是因为觉得你是麻烦,而是因为……”苏晏顿了顿,似乎在寻找最准确的措辞,最终,他直视着江辞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因为你是我最重要的人。我在乎你,所以不想看到你受伤,不想看到你走错路,不想看到你……难过。”
“你什么样,我都觉得好。但我想让你变得更好,更开心,更……安全。”
这不是什么华丽的告白,却比任何甜言蜜语都更有力量。江辞怔怔地看着苏晏,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真诚和那份沉甸甸的、名为“在乎”的情感。心脏像是被浸泡在温水中,酸涩、胀痛,却又无比温暖。
所有的盔甲和伪装,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他猛地低下头,额头抵在苏晏的肩膀上,闷闷地、带着浓重的鼻音说:“……谁难过了。你少自作多情。”
话是这么说,但他却没有推开苏晏,反而伸手紧紧抓住了苏晏腰侧的衣服,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唯一的浮木。
苏晏没有拆穿他的口是心非,只是任由他靠着,一只手轻轻拍着他的背,像安抚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房间里很安静,只有两人清浅的呼吸声和窗外隐约传来的虫鸣。
不知道过了多久,江辞才缓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地直起身,耳根通红,胡乱抹了把脸,粗声粗气地说:“……这破题太难了,不做了。”
苏晏看着他重新“活”过来的别扭样子,笑了笑,从善如流地合上题集:“好,那不做了。要不要打会儿游戏?我手机借你。”
江辞眼睛亮了一下,但随即又狐疑地看着苏晏:“你会这么好心?不是说不准我玩游戏?”
“今天破例。”苏晏把手机递给他,眼神温柔,“奖励我们小辞今天……表现还不错。”
这个“表现不错”指的什么,两人心照不宣。
江辞接过手机,哼了一声,但嘴角却几不可查地向上弯了一下。他熟练地打开游戏,窝回沙发里,开始专注地闯关。
苏晏就坐在旁边,没有再看书,而是静静地看着江辞打游戏的侧脸。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勾勒出少年锐利却此刻显得异常柔和的轮廓。看着他因为通关而微微亮起的眼睛,因为失误而蹙起的眉头,苏晏的心底一片柔软。
这个别扭、暴躁、却又单纯得可爱的家伙,是他愿意用一切去守护的宝贝。远在重洋之外的关心或许隔阂,但近在咫尺的陪伴,才是最真实的温暖。
夜渐渐深了。苏妈妈送来切好的水果,叮嘱他们早点睡。
临睡前,江辞躺在客房的床上,虽然房间整洁舒适,但他却有点睡不着。他翻了个身,拿起放在床头柜上的新手机,屏幕亮起,快捷键1的位置,存着“苏晏”两个字。
他犹豫了一下,点开短信,编辑了几个字:【睡了没?】
几乎是在信息发送成功的下一秒,手机就震动了一下。
苏晏回复得很快:【还没。怎么了?】
江辞看着那简单的三个字,心里那点因为越洋电话带来的最后一丝阴霾也散去了。他想了想,又打字:【那题,第二种解法是什么?】
这次隔了几秒,苏晏的回复才过来,是一长段详细的解题思路。
江辞看着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字,其实根本没看进去多少,他只是需要确认,那个人就在不远处,随时都在。
他回了一个字:【哦。】
苏晏回了一个揉头的表情包。
江辞看着那个可爱的表情包,很难想象是苏晏那种人会用的。他忍不住笑了一下,把手机塞到枕头底下,闭上了眼睛。
窗外月色如水,宁静地流淌进房间。这个夜晚,因为一顿糖醋排骨,一通越洋电话,和一个人始终如一的陪伴,而变得格外不同。
至少,他不再是一个人了。
而隔壁房间,苏晏看着手机屏幕上那个孤零零的“哦”字,嘴角弯起一抹温柔的弧度。他知道,他家这只敏感又骄傲的小猫咪,心里的那个结,今晚算是解开了一些。
未来还长,但他有信心,会一直陪着他,直到他不再需要伪装坚强,直到他真正地、快乐起来。
夜,还很长。但属于他们的故事,才刚刚写下温暖的序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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