庸碌

作者:shrinkingviol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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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波


      自笃宁醒转已有十日,这十日他并未离开客栈。一是身子虚弱不宜走动,没了金丹的他恢复速度极慢;二是自己仍在危机之中,一切未有定数,身份不明容易引起注意。

      救下他的灵家小姐并未放手不管,这么说来也不合适,反倒引人误会,笃宁也没有“以身报恩”的想法,人家姑娘清清白白,任谁胡说都是轻贱人家。

      不过他并没有白吃白住,查案虽未带足够银子,却有值钱的物件。自醒来之初,他就找到灵小姐,将一枚玉佩交于她,玉佩质地柔润有光泽,摸着温良滑腻,价值不菲,是拜入师门,师父当时赏赐的玉佩。灵小姐也看出笃宁一副“你若不收我立刻离开”的模样,欣欣然收下。

      这几日过得实在安逸,笃宁心中却始终有一事不明——为何灵楣在父亲严苛管教,家仆劝阻之下仍要救浑身浴血一看就是惹上麻烦的他?

      说喜欢是绝无可能,他虽少与女子相处,却不是温吞迟钝的人,他也自觉没那“惊天动地”的魅力引的良女“弃明投暗”。而她对自己的态度,像是看到同类般惺惺相惜,可无良机将灵力散入她体内探查,妖若刻意掩藏,则更难察觉。

      唯一可确信的是,她和追杀他的势力毫无干系,若有,就不会竭力救他,不尽灵丹妙药强塞入体,至少灵楣仍于自己有恩。

      但不能这样被动下去,得尽快传令崇光,不可在此久留,黑衣人背后的势力一定不会放弃追杀,届时会牵扯更多人,不论灵楣一众人有何企图,也不能将他们牵扯进更大的漩涡。

      只是任他强行放松,心中的大锤也迟迟不落,他心忧师门,若是师门得知他查案遇袭之事,恐怕会引起上下骚乱,作为崇光大师兄——除师傅外顶事的脊梁,身上有着千钧担子,更要万事小心,即便出了事也顾不得自己,要顾全大局。故而剖丹一事更要秘而不宣,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笃宁愈想心中愈发不安,不如专注修行。

      他盘腿打坐,阖目调息。修行修的是心,心境不稳怕是只会偏离此道,做不好要走火入魔。

      此时身体灵气匮乏,任凭他怎么调动都没用,内核中枢已然宕机,只余几丝微弱灵力在周身盘桓,体内仿佛没了支撑,空虚疲弱。没了金丹的他就似行至山腰陡然失足坠入无尽悬崖,现在正处于不断下坠的中空,慌不择路,不知会掉进罅隙还是万丈深渊,恐惧与悲愤在此刻无限延伸。

      白净细腻的脸庞泛起一层薄汗,只是面色很差,薄削的双唇紧闭又强忍似地抿着,紧蹙的眉头昭示着主人的不适。

      笃宁终是难捱元气大伤、灵力受损的事实,不甘地睁开眼,身体不堪灵气的傾扎,每调动一次就是对破败身躯的刺激,灵气稀薄却润泽,但失了金丹的身躯承受不住反像在遍遍受刑。

      换作从前这堪比蚂蚁啃咬的感觉只是小打小闹,比此超过百倍的痛他都一一受过、忍过,不痛不痒,不在话下,即便遍体鳞伤也不叹一口唉,话一句痛,依然能身挺背直地面对妖邪。

      而今一点小伤小痛都能在他身上留下印记,在安之若素的脸上掀起褶皱,抚不平眉宇间的愁绪。

      不能这样下去,心境不稳,极端的情绪就有了可趁之机,被此牵着走可不是什么好事。

      鹂鸟叽喳个不停,沐浴着大好阳光底气十足,两只鸟一来一往,鸟喙衔着带着泥点子的枝杈,勤恳地给自己盖个“宅子”。其中一只胆子很大,从树干飞至窗棂,抻头左瞧瞧右探探,又歪头“看”笃宁——像人一般上下打量,机械地转动脑袋观察。

      笃宁暗觉奇特,正想上前仔细瞧瞧,那鸟又恢复呆傻模样,飞回伙伴身旁。他只当这是只好奇心重的,抛之脑后。

      不论内心如何焦灼,思想如何挣扎,屋外仍是晴光潋滟,生机盎然,于是笃宁决定出去走走……

      “咔吱”一根柳枝应声断开,被一只细长的手捏着,那手关节泛粉,青色血管透过皮肤依稀可见,手的主人漫不经心地倚在歪脖子树上,没骨头似的。他双眼微闭,粉色秀发挽在右肩,长度可至胸口,外披粉袍内衬亮白,一根竹竖笛插在腰间,如银的笛穗坠在下方,看着精致非凡,人亦是如此。

      日光被粗枝密叶层层遮挡,一丝都透不到骨头酥软的人身上,他终于舍得睁开眼,不知做了什么好梦让他眉眼带笑,醒来心情大悦。

      粉色秀发衬得他面庞红润,眉眼清朗深邃,亦阴亦阳,鼻尖一枚小痣别有一番风味,美人缠眷,美的雌雄莫辨。

      那人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从躺着变成坐着,头顶几只杜鹃交头接耳,叽喳个没完,他仍旧没骨头似的背靠树撑着身子。目光看着树下泠泠流水,清风徐徐,细长的柳条尾部伸入水中,风动水动,一圈圈波纹逐次延伸。面庞几绺丝发也被微风带动在俊美的脸上撩拨,一幅天然绝世的画卷顷刻竣工。

      末了他从树干伸出一只手,叽喳的杜鹃从树干飞停在手上,他伸手轻弹圆润的鸟身,笑道:“肥鸟,以后我若休息,你们一只两只三只都不许再叫,仔细我把你们烤了。”

      肥鸟听了哆哆嗦嗦,趁机从他手中逃离,却没有飞出太远,仍停在这人周身一丈远,像是受了庇佑的灵宠,只是规格顶天算个“家雀”,吸吸主人的气运。

      那人睡饱了,玩够了,伸个懒腰后翻身落地,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优雅带趣。

      他眺望着桥对面喧闹之地,目光落在喧闹的集市,透过迂回错落的房舍,转过“百转千回”的街巷,最终落在被窗棂框住的仙人身上。

      “小蛇,你还真是冷淡呢。”

      *

      灵家客栈位居人潮之中,坐北朝南,往前隔一排屋舍就是河,藏风聚气是为风水宝地。

      笃宁刚出房门就碰上灵小姐,她两手垂在身后,懒散地踢着脚转悠悠。看到多日封闭,羞于见客的病号,眼神中的讶异呼之欲出。

      “明公子,如今身子如何了?”

      “尚可,幸得灵小姐庇佑,我还能留口气行走人间。”

      “你还是这么客气,说了叫我子舒便可……”灵楣说完就看着笃宁,似乎很期待他的回应,却不是暧昧的意味,反而带着一股戏谑。

      笃宁听了这话波澜不惊,依旧与往常一般疏离,“在下冒昧,属实不敢亲切呼应,怕是让旁人听了误会,辱没小姐名声,到时不用旁人唾弃我自己就没脸苟活。本就一条烂命还要拉个清白小姐垫背。”

      灵楣听后轻笑,“公子何必妄自菲薄,你模样清俊,气质不俗,如珺璟美玉引人侧目,况且我见你来时佩剑,那剑看着锋芒毕露,想来公子也是修仙人士,奇人志士……莫不是出自哪个修仙大派?”

      “姑娘谬赞,在下只是一介散修,略懂剑术,平日耍耍威风还可,算不上修仙成道之徒,不足为奇。”

      灵楣真是见识了这人四两拨千斤的功夫,无奈地原地转悠,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又开口道:“瞧我这急性子,公子大病初愈我就急着拉你闲聊,还望见谅。”她唇角带笑,明媚可人。

      笃宁只是点头作答,对着温煦明媚的少女心中没有一丝想法,眼中闪过茫然,不明白灵小姐一番问答是何意味,只当是救人心切,他也只好将心比心,乖乖应付她的话语。

      灵楣无可奈何,这人不吃软,来硬的肯定不行,以他冷淡疏离的作风,怕是腿瘸了断了,半身不遂也要离开这里,从此两不相干。唉,罢了,来日方长,待到时机成熟再做打算……心里这样想着,她面上浮现一丝落寞,又转瞬即逝。

      “好了好了,不闹你了……看你病容消褪,现在这是要出去走走吗?”

      “……嗯。”

      “不过你这相貌出不了一里就会搞得街巷水泄不通,人挤人,而你身子尚未痊愈,避免受了冲撞。这样……你带着斗笠再出去吧,免得给我家惹了什么麻烦,本小姐可不会帮你的!”

      笃宁:“……”点头应答。

      很快一个衣着朴素,头戴斗笠的清癯公子出现在街头,他仔细地观察周身事物。

      从客栈出来就是观者如市的集市,据说人间帝王将居住与买卖分割,创造了一整条用来交易的市集,今日一见果然如此——肉铺、胭脂铺、糖水铺、酒馆、客栈一众铺陈排列,种类齐全,整条街巷人头攒动,马咽车阗。

      他停在一家名为“伴花荫”的花铺,驻足细闻,沁人心脾的花香浓郁至极,笃宁好像醉了般迷蒙,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

      花铺门窗大开,窗台摆着两盆栀子花,朵大洁白,笃宁走进即可闻到,芳香素雅,清丽可爱。

      学徒忙上前招揽,殷笑道:“公子闻着如何?这可是本店品种最优的栀子花,绿叶白花,正衬您这典雅素净的人!”

      笃宁若不戴遮挡的斗笠,任谁都看的出他面容冷淡,显然对花花草草不感兴趣,像是误打误撞进了店,实际心里爱极了花。现有斗笠遮挡,他也不含蓄内敛,放弃惯常的原则——不囿于物,喜怒不形于色。斗笠下他唇角洋溢着微笑,清俊的面容温和动人。

      斗笠虽然遮住了面庞,却给了他短暂喘口气的机会。身为天界督使,他是肃纲正纪的标杆,一言一行代表的是整个天界权威,不可随意显露喜恶,不可窝藏私心,不可颠倒黑白,不可代入私情,不可拖泥带水,不可文过饰非……不一而足,这都源于人妖混居是管辖的重中之重。

      天界严管人妖事宜,其部门归崇光殿管辖,其下又细划为三部——督、罚、役。

      职如其名,“督”主督察凡间众妖行为合规否、犯罪否、身份在册否;“罚”是对妖在人间犯下案子的罪行衡量,也负有刑审之责;“役”主缉拿,对在逃、未伏案的妖捕役。三个部门或有重合之处,长此运行,各司其职,崇光一派成了人妖交界秩序稳定的擎天一柱。

      说来崇光在天界算得上没落小派,在乾昭帝君初登帝位下令设立伊始,这么大的头衔本落不到他们头上,不知帝君作何感想,将此重任交由懒散闲逸的崇光殿,为此瑶光殿、玄光殿等一众大派颇有微词,但奈何帝君威慑,不好出面批驳,而今算来,崇光摄职已有五百余年。

      外人看来这是个香饽饽,可真正做起来其中的苦楚只有他们知道,面上手握职权,实则处处受各派钳制,难以大开大合地做事,怕是帝君刻意安排,若是给了其余各殿,怕是叶大压枝,象齿焚身。届时莫说人妖事宜混乱,连天界也被搅得一锅乱,休想安宁片刻。

      笃宁回过神来,修长的净手抚上洁白的花瓣,像丝绸般清凉细腻的手感,还带着清晨的露珠,他心中涌起一股欣喜,气色也逐渐恢复,美好的事物总是让人心脾舒畅。

      接着又到糖水铺,一碗桂花藕粉甜丝丝,他很是喜欢,在天界与人间吃食隔了十万八千里,自己不是重口腹之欲的人,自不会也没时间特意下凡品尝一二,回想来都是同门师弟惦记他,常给他带,只是每次不知如何回应,摸摸师弟的脑袋表示欣慰。

      ——师兄,你快尝尝,我今日下凡查案,特地为你带的。

      ——明师兄,这是四师弟托我给你带的花糕,他被要务缠身。我问他要都不给呢。

      难得闲暇,他竟无知无觉地逛到了金日西垂,摊贩陆续收摊往家赶,怕是家里妻子做好了饭菜,孩子下了学堂正在家里等着,脚底抹油一会儿连影儿都看不着。

      笃宁也原路返回,刚到客栈门口,就见一雕镂繁复的马车正停在那,一众仆从在旁侍候,这时客栈出来数十人列队迎接,还真兴师动众,恐怕这就是灵家老爷了。只是灵家小姐灵楣为何不出面?虽然她不满自己爹干涉她的事,但关系也不会至此,起码面上也要遮掩一番,闹成这样的也是少见,看来父女间有更深的罅隙。

      说来灵家老爷也绝对得知他家女儿救下了一个陌生男子,还一直住在客栈,陌生男子也就是笃宁本人没有什么避而不见、遁逃的想法,他款步走上前。

      仆从中一人看到他突然大声叫道:“哎——明公子!明公子你回来了!”是那日的络腮胡。

      马车里的人没有动静,只是空气一瞬沉寂,笃宁尊重恩人,这是恩人的父亲,自不会没了礼节。

      “在下明瑜,见过令尊。”不大热络的语气,有礼有距离,他躬身朝马车里的人说。

      又是一阵寂静,半晌一阵咳嗽声从里传来,一旁侍奉的仆人得令般宣布:“你们几个到里面候着,叫后厨备些清爽小菜,另外叫小姐到老爷房里来。”半句未有回应他的意思,笃宁也不放在心上,毕竟一个无权无势的小人物怎会入了富家老爷的眼。

      灵老爷掀开车帘,踩着脚凳下来,全程慢慢悠悠,仔细看手还打颤,加上方才咳嗽声,看来灵老爷身子虚弱。

      笃宁瞧着他进了店,才跟着进去,临进卧房前看到灵小姐满面不耐烦的神色上了三楼,只是没一会儿,一阵瓷器碎裂的声响从上面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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