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叁
阳光.
首先是阳光,带着暖意,透过不算太干净的玻璃窗,落在眼皮上,染出一片模糊的橙红.
耳鸣声渐渐消退,被窗外隐约传来的、属于白日的嘈杂市声取代——远处车辆的行驶声,近处小贩模糊的叫卖,还有邻居家电视的声响.
鼻腔里没有铁锈般的血腥,没有陈腐的灰尘,只有……淡淡的、自己熟悉的味道.是家里常用的那款洗衣液的清香,混合着阳光晒过被褥的暖烘烘的气息,还有一丝极微弱的、属于另一个人的清爽体味.
触觉回归.身下是柔软的床垫,铺着熟悉的、洗得有些发旧的棉质床单.被子温暖地覆盖在身上.脖颈处传来均匀、温热的呼吸,有点痒.一条手臂沉甸甸地、却并不令人窒息地搭在腰侧,带着真实的体温和重量.
余猛地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天花板,有些细微的裂纹,角落里有一小块经年累月留下的水渍,形状像一片云.他僵硬地、极其缓慢地转动眼球.
房间是以往房间。书桌、椅子、半开的衣柜,里面挂着衣服.一切都井然有序,沐浴在清晨的阳光里,浮尘在光柱中缓缓飘动.
没有斑驳的血迹,没有扭曲的尸体,没有沾血的砍刀,没有那双猩红的、疯狂旋转的眼眸.
余的心脏仍在胸腔里狂跳,撞击出恐慌的余韵,几乎是屏住呼吸,一点点地,转过头.
枕边,鱼安静地睡着.侧脸对着自己,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安静的阴影,鼻翼随着呼吸轻微翕动,嘴唇自然地闭合着,颜色是健康的淡红.他的头发有些凌乱地散在枕上,几缕发丝蹭着余的下颌,带来真实的痒意.搭在余腰上的那只手,手指修长干净,指甲修剪得整齐,皮肤下透出健康的血色.没有粘腻的、暗红的血迹,没有苍白到诡异的冰冷.
一切……正常得令人窒息.
是梦?
那个漫长、血腥、逻辑断裂却又细节狰狞的“梦”?这是第几次了?但这次更真实,更近距离.
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
余的大脑一片混乱,剧烈的反差让自己产生轻微的眩晕和恶心感.下意识地动了动手指,触碰到的只有柔软的床单.那个刻着符文的木盒,那个仿佛拥有自己生命的陀螺,正常的.
或许动作惊醒了身边的人.
鱼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眼.那双眸子初时带着朦胧的睡意,像蒙着一层薄雾的静水,逐渐变得清晰.祂看向余,眼神里是刚醒时的慵懒和些许困惑,没有任何深不见底的疯狂,依旧是冰冷的虚无.
“……醒了?”鱼的声音带着浓重的、未完全清醒的鼻音,有些沙哑,却温暖真实.祂下意识地收紧了搭在余腰上的手臂,把脸往余的颈窝里埋得更深了些,像一只寻求温暖和依赖的大型犬科动物.“还早呢……你昨天在门口贫血晕倒了…”
阳光确实暖融融的,但余的身体内部却像刚刚经历了一场严冬,冰冷而僵硬.鱼的呼吸轻柔地拂过他的脖颈,温暖而真实,与记忆中那冰冷粘腻的触感和浓重的血腥气形成了令人战栗的对比.
贫血晕倒?在门口?
余的思绪如同被狂风撕扯的蛛网,混乱不堪.那个“梦”的每一个细节都带着令人作呕的清晰度烙印在脑海里——吱呀作响的楼梯、浓稠的黑暗、冰冷的开关触感、地板上的尸体、拖拽的血痕、卫生间门后的切割声、鱼沾满鲜血的脸和那双猩红的眼睛……还有那个陀螺,在木盒中无声的震颤.
这一切,怎么可能仅仅是贫血导致的噩梦?这…忘记了第几次.
余猛地坐起身,动作太大,引得身边的鱼也完全清醒过来,跟着支起身体.
“怎么了?”鱼的声音还带着睡意,但眼神已经清晰,关切地落在余苍白的脸上,“做噩梦了?”祂的手指自然地伸过来,想要触碰余的额头,指尖温暖干燥.
余几乎是下意识地避开了那个触碰.
鱼的手顿在半空,眼神微微一凝,那层惯常的冷淡似乎加深了些许,但很快又被担忧覆盖.“脸色很不好,”祂收回手,语气平静,“昨晚你突然晕倒,吓了我一跳.看来最近太累了.”
余没有回应,目光急切地扫过整个房间.熟悉的布局,熟悉的物品,一切都井然有序,沐浴在正常的光线下,没有任何暴力或混乱的痕迹.地板干净,没有血污.卫生间的门关着,看起来平静无奇.
“我们……昨晚什么时候回来的?”余的声音干涩,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差不多快十点吧,”鱼回答得很自然,祂掀开被子下床,走向窗边,拉开了窗帘,让更多的阳光涌进来,“你说有点头晕,刚进门没走两步就软倒了.”祂转过身,背对着光,面容有些模糊,“还好我及时扶住你了.”
祂解释合情合理,无懈可击.甚至鱼此刻穿着宽松的居家服,整个人看起来松弛而日常,与梦中那个穿着染血白衬衫、手握砍刀的疯狂形象判若两人.
可是,那真的只是梦吗?那陀螺的触感,那木盒的颤动,那血腥味的每一个分子,都真实得可怕.
余的视线不由自主地飘向房间的角落、柜子的缝隙,仿佛在搜寻某种证据,某种能证明那场“游戏”并非虚妄的痕迹一滴未被清理干净的血点,一丝金属的寒光.
然而什么都没有,房间朴素整洁得让人窒息.
“我…”余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如何问出口.难道要问“你昨天是不是杀了人还让我帮你开关灯,而且之前已经很多次了?”听起来荒谬得可笑,尤其是在这片温暖明亮的晨光里.
鱼静静地看了他几秒,然后走过来,蹲在床边,仰头看着他.这个角度让祂看起来异常柔和,甚至有些脆弱.“只是一个梦,余。”他轻声说,语气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却又像在陈述一个不容置疑的事实,“梦都是反的,忘了它.”
鱼的眼眸清澈,映着窗外的天光,深邃却不见底.余在那片静水中看不到任何疯狂的漩涡,只有平静,一种近乎绝对的、令人不安的平静.
那两句话再次回响在耳边,带着小巷里冰冷的触感和此刻阳光的暖意,交织成一种令人迷惑的悖论.
余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和恐惧.如果那是梦,为何细节如此清晰刻骨?如果不是梦,那眼前这一切又是什么?鱼的演技?还是自己精神彻底崩溃的产物?
看着鱼近在咫尺的脸,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清晰地倒映着自己惊疑不定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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