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 3 章
娟宁催开手心的符印,手脚并用地逃离了现场。
她不知道修者是个什么东西,但她知道覃姝是个什么东西。
她的笑眼中裸露着那样真切的杀意,哪里是来接执玉修者回家,分明是要送执玉修者入土,傻子才站在原地给她当靶子。
娟宁隐匿了形迹,一路躲着人出了城。
这时节,刚下过雨的空气又闷又黏,路面上蒸腾而起的热气与未散尽的水雾搅合在一起,闷得娟宁呼吸都有些凝滞。
覃姝没有追来,她虽然觉得古怪,但也没往深了想,左不过是被那陈姓老人绊住,一时半刻脱不开身,倒是她自己——
她不知道该去哪了。
此番闹成这样,宁州是待不下去了,她被那执玉修者的名头砸得头晕眼花,且不管是与不是,此地绝不宜久留。
但往哪边跑能甩开覃姝那个粘糕?
娟宁在官道的岔路口来回踱步,思量半晌,最终还是决定先回家看看。
虽然只是个无主的废弃茅屋,但到底是住得久了,娟宁搬搬捡捡,也往家里归置了不少无用但是看着顺眼的东西——几块造型像树杈的石头,半只蝴蝶翅膀,堆成山的枯树叶,还有一根笔直的木棍。
她实在是舍不得那堆好不容易收来的破烂,况且院里还有一座无名孤坟,同住这些日子,邻里相处也还算愉快,要走总要回去打声招呼。
娟宁脚程飞快往家的方向赶,快到家时,她止住了脚步。
她看到了冲天的火光。
没有分毫犹豫,娟宁拈出驭水的符咒冲进了火里。
茅屋被烧得只剩下了个木架子,后院的坟也被掘开,里面的尸骨不知所踪。
娟宁一脑袋官司地将火灭掉,屋里屋外巡视一圈,确定连最不可能烧毁的锅碗瓢盆都不翼而飞后,将兜里的青菜“啪”地一下拍到灶台上,搜寻屋中残留的生气开始画追踪符。
偷东西就算了还纵火,纵火也罢了,还掘人家后院的坟,这不将他揪出来暴揍一顿,那她不光这辈子白活,下辈子也不必做人了,直接转投畜生道,憋到王八壳里去做王八。
娟宁很快将符印落成,凶手在她眼前成形的那一刻,她愣住了。
王平。
愣神不过片刻,娟宁便怒从心头起,寻迹追了出去。
他的足迹越追越偏,绕过两个山头后,娟宁心中的怒气逐渐被疑惑取代,最后在一处三面环山的凹地中,她见到了王平的尸体。
他的身体以一个极其扭曲的姿势倒悬在树缝中,浑身是血,瞪眼狰狞地望着东方,手中还攥着一小截被劈开的树杈。
虽早知他这几日会死,但人真死在她面前,娟宁心中却没由来地不是滋味。
她缓步走近。
王平身上的肉被人一片一片剐下来,浑身上下就剩了骨头,小臂翻折,右手的指骨碎成一块一块的粘连在筋上,揭开心口浸饱了血的烂布往里细探,原本盛放心脏的位置空空如也,只剩下碗大的一个破窟窿。
娟宁沾血的手指颤了一下。
她单知他有一场避无可避的大难,却不知竟会死得这样凄惨。
他浑身上下的皮肉只剩头脸完好无缺,在他耳朵后面,娟宁看到了一朵不甚显眼的红梅。
王平的血洇湿了大片的土地,娟宁将人放下来,自己跃上了那棵困住他的矮树,从他先前倒悬的地方往下看去,空无一物的荒地上生气涌现,竟有个隐秘的阵法。
那滩血正落在阵法当心处,八角中心一点红,像是个招魂阵。
娟宁手心化出生气往阵法中间探去,抓住零星几点还未散尽的魂魄,拆碎了去看他的记忆。
与先前给人算命时轻微的探魂不同,这个搜魂的法子看的更详尽,但人的魂魄受不住,别说这种本就快散架的死魂,便是那尚未离体的生魂,探完不散也残了。
娟宁看到了一张空白的信纸。
王平一改平日里跟她嬉皮笑脸的憨相,站在桌边思虑良久,落笔写下一个“否”字。
半旧的火盆里堆满了纸张燃烧的余烬,他随身携带着印鉴,划开手心沾上血,印在信纸末处,除开他的名字,还有血红催命似的一行小字:红花阁。
本就残留不多的魂魄一碰就散,娟宁跳下树,乱枝掩映的灌木丛中,她看到了一朵熟悉的雪青色纱花。
怪道不追来,原来是在这等着她。
娟宁拾起那朵花,心中血气翻涌,气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半晌,她替王平合上了死不瞑目的眼。
她脑中响起了那陈姓老人悲凉又带着希冀的声音。
“红花阁的罪没有白受,执玉修者真的被他们招回来了。”
活人死祭,原来是这么个招法。
黑云从西边卷过来,飘飘摇摇又落起了雨。
这回的雨没有那吃人的能耐,却砸得娟宁心肺生疼,她将那纱花碎成粉扬了,挖了个坑把王平葬好,自己在招魂阵附近找了个隐蔽处等人。
等到第三日,没把覃姝等来,却等到了一对穿着蓑衣的年轻男女。
这三日里大雨如瓢泼,浇的娟宁头昏脑胀,她勉强睁开眼窥视着这两人的动作,眼见着他们在招魂阵前停下转悠,心中被雨压灭的火气立时又冒了上来。
本应悬挂在枝上的祭品没了踪迹,二人对视一眼,女子握紧了身侧的刀。
娟宁瞅准时机骤然发难,枯枝作剑刺向女子,那女子抽刀格挡,被震得连退数步,娟宁剑势不收,转而扫向一旁的男子,控住力道从他的额头往下划出一道骇人的血痕。
男子空手接住枯枝,娟宁散了凝在其中的生气,脆弱的枝条一折就断,趁二人错愕之际,滑步落到阵中,一个早就准备好的符印无声催开,移形换位回到了原先的藏身处。
雨水混着血水从男子脸上流下来,他沉默着向女子比了个手势,女子脸上惊疑不定,将手中的刀丢开,抱拳作揖,扬声道:“红花阁沈南雁、崔星竹,叨扰前辈,多有冒犯,望请恕罪。”
娟宁窝在暗处没有动,两人没听到回音,也不敢轻举妄动。
三人默声僵持,忽然,几支铁箭从暗处射来,稳准直逼二人要害,沈雁知手中没了刀,下意识挡在崔星竹身前,崔星竹飞快抱住她向后转去,以身作盾将她严严实实护住。
娟宁还没套出什么东西,自然不能让这二人就这样死了,出手打歪了箭矢,顺手又朝着暗箭射来的方向弹过去几粒石子。
恰逢惊雷,照得天地间亮如白昼,她的藏身之处暴露,娟宁跃身而起,寻迹追去,却没逮到人。
那箭矢仿佛凭空而来,让人寻不到一点来处的痕迹,沈雁知与崔星竹也赶了过来,娟宁蹲在树上,看着底下两人对着她纳头便拜:“多谢前辈救命。”
崔星竹还是没有出声,想来是个哑巴。娟宁端的一副高深莫测,想问的话也不直问,只装模作样摆手道:“起来吧,该回哪回哪去。”
两人果然跪着没有起来,沈雁知叩头道:“前辈,红花阁候您多时,您既已回来,不跟我们回去吗?”
娟宁歪头看着他们,笑道:“哦?你们认识我?”
沈雁知有些诧异地抬头,娟宁漫不经心地摆弄着近旁的树叶,余光看去,崔星竹垂在身侧的手收成了拳。
沈雁知按下心中的激动,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前辈……修者,十七年了,红花阁没有一日背叛您,一直在想尽办法换您回来,您……您跟我们回去,阁主会向您言明一切的。”
娟宁目的达成,轻笑一声道:“行,七日之后,我自会去见他,你们回吧。”
说完一道符印消了身形,隐在了暗处。
二人在原地又跪了一会儿,沈雁知缓了好一阵才回过神,做梦一样掐了崔星竹一下,道:“她当真是执玉修者吗?修者真的回来了?”
崔星竹手语比划了一通,娟宁没看懂,二人互相搀扶着站起身来,沈雁知又道:“你的伤要不要紧?”
崔星竹摇头。
沈雁知捡起刀,从裙子里层裁了块布,手指沾了一点崔星竹脸上的血,笑道:“物尽其用。”
崔星竹无奈笑了笑,由她沾着血在布上写下一连串的暗语。
待她写完,崔星竹吹哨召来一匹黑马,朝她打了个手势。沈雁知翻身上马,道:“我将信送到株城就回,你在宁州城等我,自己保重。”
崔星竹点头应下,目送她走后,他捡起地上的箭矢,放在手中转着玩了一会儿,猛地刺向自己的心口。
娟宁没想到他好端端的会自杀,出手阻止时已经晚了。
这个动作仿佛已经在他脑中演练了几百遍,他刺得没有一丝犹豫,决绝而凶狠,神仙下世也再难将他拉回来。
他心口流下的血黑得发紫,因站立不稳,趔趄着半跪在地上,手撑着地不肯倒下,像是在等什么人。
娟宁从阴影中转出来,崔星竹抬头看她,嘴角扯出了一个终于心安了的笑容。
似是知道她看不懂手语,他跪在雨中,无声地冲她做口型。
假的,救人。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