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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 章
闻箬音眼中噙着泪,看着徐章倒下,她不可置信地呐呐出一声“官人”,那滴泪也随之从眼眶中滚落。
闻礼仰头看见天上黑云压境般旋飞着妖鸟,最后一束光线在她眼中消失,偌大的皇子府变得如同墓室压抑。
“娘,我们得快点走了……”
闻礼拉起悲痛欲绝的闻箬音,两人往着后院方向跑。春风一缕一缕割在闻礼面颊,曳地的喜服后摆绣着金丝海棠,很快在狼狈逃窜中被剌破,看不出原本的形貌。
闻箬音低头看了眼自己颤巍巍的左手,不断有血从指缝滴落。她又扭头看见无数瞳目血红的可怕妖鸟,正循着她的血气,犹如山崩洪水呼啸着要将她们母子俩吞没。
闻箬音将五指缓缓收拢,然而有些东西注定留不住,她疲惫的声音飘进闻礼耳中:“礼儿,对不住,娘真的,对不住你。”
闻礼胸口一窒,泪珠从她眼角飘出,划过少女凌乱的发丝,却固执地不肯回头。
厢房的门近在咫尺。
闻礼推开门,闻箬音却站在门口没动。闻礼茫然回头,那双总是故作冷酷的眼睛,此刻澄澈脆弱得仿佛幼兽。
“娘?”
闻箬音嘴角牵起一抹笑,用尽全力推在闻礼的肩膀。闻礼跌进门内,怔忪抬起头,在门快速闭上的那几个漫长瞬间,她看见闻箬音双眼含泪,一如既往温柔地注视着她。
她们母女俩的缘分就止于这几眼中,让人不甘心。
“娘——”
闻礼霎时如山倾颓,扑在门上狠狠捶打,她好像深陷在一场噩梦,浑浑噩噩不住轻喃:“别这样,别这样,别这样对我……”
闻箬音在外抵着门,妖鸟一涌而上将她席卷,约摸是担心让闻礼害怕,她竟然安静着一声不吭。
闻礼捶打着,嘶吼着,身体贴在门上,感受着门那边震动,从剧烈到逐渐平静,直到她脸上满是冰冷干涸的泪水,剔透的眼珠再发不出半点光芒。
然而闻箬音实在低估了这些妖鸟,它们将她吞吃殆尽后,瞬间就破门而入。
闻礼麻木着一张脸,仍由这些妖鸟向她冲来,在她周身刮起了可怖的飓风。而她垂着死气沉沉的双目,走向闻箬音。
妖鸟在啄食她的身体。
她的脸,肩膀,手臂,腰,腿,每一处都疼得惊人。
不过两步,就耗尽了她全部力气。
闻礼伏在闻箬音的残体上,将自己蜷缩,蜷成了小时候那样,好像她被抱在闻箬音的怀里。两人的鲜血交融在一起,闻礼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就这样,也好。
忽然一股灵力杀过来,妖鸟轰散。
闻礼眼皮虚弱地拨开一条缝,看见天上重新有了光,光照在她身上,血淋淋看不出人样。
接着玄清道长出现在她眼中,他漠然垂目,挥了一下拂尘。闻箬音的残体便化为点点金光消散,闻礼的部分血肉也随之而去。
闻礼仰面看着这些金光消失,空洞的眼中映出天的湛蓝,脸上是一个狰狞可怖的血洞。所有东西都离她而去,包括曾经的自己。
玄清道长多看了她一眼,道了一句“可惜”,脸上却没有什么波动,不知道是在可惜什么。
……
闻礼悚然睁开眼,整个人像从水中捞出来,胸脯激烈起伏。
她诈尸般挺起上身,惊疑不定地摸了摸自己,完好无缺但幻痛犹在。她摸到眼角泪水,盯着指尖上的湿润发怔,眉心紧敛。
婢女隔着床帷瞧见她起身,满脸惊喜,“小姐,你醒了!”又转头雀跃地喊:“夫人,小姐醒了!”
闻箬音正对窗拭泪,听见这句话眼眸便亮了,转身快步行至床边,婢女也适时掀开床帷。
闻礼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回到家中,雕花漆床,芙蓉粉帐,暖香熏得让人舒坦又昏沉。
熟悉的地方,熟悉的人。
闻箬音忧心忡忡,伸手抚上闻礼的脸颊,瞧着她问:“礼儿,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吗?”
声音和梦中一样的温柔。
闻箬音一双美眸憔悴,闻礼看着她只觉恍若隔世,心口一阵阵发紧,久久没有移开目光,也没有说话。
“是不是哪儿难受?”闻箬音更加着急,瞥过眼命令道:“去请孙太医进来,再给小姐看看。”
闻礼偏过点头,亲昵地蹭了蹭闻箬音手心,放任自己沉溺在细腻的温暖中,声音有些发哑:“我没事,不用让他进来。”
闻礼长大后就很少撒娇,很少流露出眷恋情态,此刻闻箬音心都化了,两眼脉脉看着闻礼,哄着说:“被吓坏了吧,睡了这么久肚子饿不饿,要吃什么吗?”
闻礼揽住闻箬音的脖子,头埋进她怀中,闷闷地说:“都不用,你陪我一会儿就好。”
闻箬音有些吃惊,愣了下才回抱住闻礼,安抚地轻拍在女孩的薄背,柔声说:“好,娘就在这儿,不会离开的。”
闻礼“嗯”了声。
日影西斜,铺在地面的光也很快昏黄。
怀中气息逐渐均匀绵长,闻箬音低下头,轻轻拈去女孩睫毛上挂着的泪珠。
闻礼天生肤白发浅,后天精心保养得如珠莹润,走到哪儿都鹤立鸡群光彩照人,少女时期又多出一股生人勿近的冷傲。
此刻睡着了方显出几分乖顺。
闻箬音珍惜地多看了几眼,将闻礼缓缓平放到床上,拂去她脸颊的发丝,又掖好被角。
床帷放下,闻箬音声音变得朦胧:“礼儿身上还是有些冷,去熬些姜奶,等小姐醒了就让她喝。”
“现在让她再睡会儿。”
脚步声远去,门窗闭上。
床上的闻礼睁开眼,眼中半点睡意也无,清明无比。
她盯着床顶,身侧两只手缓缓握紧成拳,滔滔恨意在她眼中酝酿成了一场风暴。
那绝不是简单的梦。
闻礼在心中问:“我为什么会嫁给凌厌,他在苏园就已经妖化过了,缉妖卫的那群道士难道是死人吗?把这个妖怪放出来和我成亲?还有爹爹娘亲,他们也绝不可能同意!”
她将这些问题一股脑抛出来,情绪也再度翻腾,起伏的胸脯久久没能平息。
然而得到到只有死一般的安静。
“徐知昼?”
闻礼皱了眉,试探地喊他。
仍是安静。
怎么回事?闻礼反应过来自从自己醒来徐知昼就没有吭过声,好像从她体内消失了。
给她带来一个毛骨悚然的噩梦,和一大摊的问题,结果就这样消失了?
闻礼觉得荒谬到有些好笑,她真的冷笑出一声:“你该不会是法力用尽,没办法出现了吧?你最好是在开玩笑,不然我会觉得很完蛋。”
……
闻礼有些慌了,披着锦衾坐起身,脸蛋被柔软的衾边拥着,眼中盈满了的怀疑。
“徐知昼?”
她顿了顿,终于感到孤立无援,有些迷茫地问:“你真的不在了吗?”
意料之中没有任何回应。
闻礼闭上眼睛长呼出一口气,同时两只手从胸口缓缓压到小腹。
冷静……冷静……
然后根本不起任何作用,想到梦中那些画面,闻礼只觉得有一把刀正架在她脖子上,随时都有可能更近一步,让她血溅当场。
她睁开眼,眼中寒芒迸射,狠狠捶了下床。
不管徐知昼是死了还是怎样,她绝不能坐以待毙,无论是用怎样的手段,她绝不能让梦中的事情发生。
闻礼再次调整呼吸,尝试静下心厘清整件事。
为什么是她,为什么她会嫁给凌厌?
凌厌虽是三皇子,可毫无皇子的尊贵,在宫中做事的都是人精,贯会拜高踩低,可想而知没有什么好日子过。
就是没出苏园这一茬,徐章也不可能同意这桩婚事。哪怕是皇帝赐婚,徐章也必然要争一争。
等等……
闻礼眼中掠过恍然。
皇帝!
一定是皇帝下旨赐婚了,不然此事绝不可能发生。
可是为什么?
闻礼试图深究,却毫无头绪。她是作为闺阁贵女被娇养大的,平日只关心流行的衣裙款式,宝香楼新上的胭脂水粉,以及在贵女之间口耳相传的八卦。
朝堂的派系争据、权利划分离她的生活太远了,她根本不感兴趣。
而且缉妖卫不是将凌厌关起来了,为什么突然会和她成婚?难道……此事缉妖卫也有参与?默许还是推动?
闻礼越是想,越是遍体生寒。
她知道得太少了,就是一个天真无知的祭品,打扮得华丽精致走向了自己的祭坛。
想到此处,闻礼一把掀开床帷,赤脚踩在地上。
她绕过床走到后面的隔间,这地方不算大,是专用来梳妆打扮的。里面有满墙的妆奁首饰,还堆放着全国各地搜集而来的名贵衣裙。但现在她要找的不是这些。
闻礼走到一面近墙高妆柜前,踢在柜脚的机关。妆柜机关一凹,随即轱辘轱辘地移开。
陈年的灰尘扑过来,后面是一个等高的书柜,架上摆满了书,没有丝毫空隙。
闻礼天生玄眼,幼时常被精怪妖灵困扰纠缠,这些妖精发现她能看见自己,更是变本加厉地缠上她。
那时徐章只是礼部侍郎,和缉妖卫是攀不上关系的,好在他结识一些嗜书如命的痴人,得以收集许多记载妖类相关的书籍。而闻箬音是世家贵女,不缺钱财,这才有了这整整一柜的僻书孤本。
可他们看不见妖精,不能替她读书然后辖制住这些妖精,他们能做的只有这些。
闻礼若想要情况好转些,就必须靠自己。漫漫长卷,成千上万种妖类,她要找到它们的习性和弱点。
譬如耳兔讨厌响声,只要拿着什么东西在它耳边狠狠一敲,它就会短暂失去行动能力;而朏朏喜欢悦耳之音,只要让它高兴了还会帮忙驱赶其他妖精。
诸如此类,记得越多她就能越主动。
闻礼扇了扇鼻尖灰尘,踮起脚,指尖划过《百蛊绘真》、《玄怪图注》、《灵怪录》等等书牌,停在那卷《荒古妖鉴》上。
她眸光一凝,将其取出。
徐章寻书时,但凡涉及妖类就来者不拒,但她脑瓜子尚小看不了那么多,自然有所取舍。小时候接触的都是小妖小怪,那些记载上古大妖的被一概略过。
却没想到最后让她一败涂地的,就是儿时略过的大妖。
这《荒古妖鉴》本身也是一个老物件,书页是薄薄的蚕丝,却又不似普通蚕丝,入手冰凉柔韧,展开后墨迹清晰不见丝毫黯淡,甚至隐隐有光泽流动。
相传很久以前天地间灵力充沛,人妖两族各自繁荣。妖中有各类大妖,在族中最强者称为皇,在妖皇中最强者称为尊,而妖尊有统领万妖的能力。
人族中也有许多鼎盛的修仙门派,不少修士能达到元婴境,寿元大增,更有少数能够化神,甚至飞升!
那应当是一个波澜壮阔的时代,如今也只剩下掀不起什么风浪的余波,灵力骤然衰减,光是引气入体便需要极高的天赋,能够筑基那是烧了几辈子高香,普通人大多觉得修仙不切实际,也就敬而远之了。
闻礼快速翻着书页,终于找到了“九凤”两字。
她轻念出声:“大荒之中,有山名曰北极天柜,海水北注焉。有神,九翎人面鸟身,名曰九凤。”
如今再去搞清楚皇帝、缉妖卫这些人为什么选中她已经太晚了。哪怕是搞清楚了,就能让他们回心转意吗?
梦中,她和凌厌的大婚就在这个春天。
时间已经不多了,只有一个办法能确保那些事情不会发生。
闻礼合上书页,女孩的面容尚有些稚嫩,但她缓缓抬起眼皮,眼中满是决心。
只要在这之前,让凌厌沦为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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