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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井藏珠
赏花宴的余波,在陆府内漾开几圈涟漪后,便渐渐平息。只是陆清澜能感觉到,府中下人看她的目光,除了以往的恭敬,更多了几分实实在在的敬畏。连带着澜庭院的人出去办事,也顺畅了许多。
名声是虚的,攥在手里的实利才是根本。
夜色深沉,澜庭院的书房内只点了一盏青灯。陆清澜面前摊开着一幅京师简图,上面用朱笔圈出了几处地点:城西的骡马市、南城的胭脂胡同、东市的几家看似不起眼的南北货行。这些都是前世记忆中,在未来几年会因各种原因价值飙升或被重要人物掌控的产业区。
她需要钱,大量的、不受陆家和未来王府掌控的私产。光靠变卖首饰远远不够,她需要能持续生金的母鸡。
“小姐,您要的人,带来了。”扶玉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一丝谨慎。
“进来。”
门被推开,扶玉引着一个身着粗布衣衫、低着头、身形瘦小的女子走了进来。那女子约莫十五六岁年纪,皮肤微黑,双手粗糙,指节粗大,一看便是做惯了粗活的。她进得屋来,噗通一声就跪下了,声音带着颤抖:“奴婢……奴婢春杏,给大小姐请安。”
“抬起头来。”陆清澜声音平和。
春杏怯怯地抬起头,露出一张还算清秀的脸,眉眼间带着惶恐和不安。
“不必害怕。”陆清澜打量着她,“扶玉都跟你说了?”
“说……说了。”春杏声音更颤,“大小姐想知道……奴婢娘亲的病,和……和浆洗房张嬷嬷克扣例钱的事……”
“你娘亲的病,需要常年吃药,花费不菲。张嬷嬷克扣你的例钱,你去理论,反被她诬陷偷盗,罚了三个月月钱,是也不是?”
春杏眼圈一红,眼泪掉了下来:“大小姐明鉴!奴婢没有偷东西!是张嬷嬷她……她侄儿看上了奴婢,奴婢不肯,她就处处刁难奴婢……”
陆清澜静静听着,末了,才道:“我可以帮你。不仅能帮你娘亲请更好的大夫,还能让你和你娘亲脱离陆府,在外谋一份安稳生计,再无人敢欺侮你们。”
春杏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彩,随即又黯淡下去:“大小姐……奴婢……奴婢身份低微,何德何能……”
“我需要一个可靠的人,在外面替我打理一些产业。”陆清澜直接道破,“你识字,会算账,手脚麻利,更重要的是,你孝顺,有韧性。我看中的是你的能力和品性,而非身份。”
她拿起桌上一个小巧的锦囊,递给春杏:“这里面是五十两银子,足够你娘亲半年的药费和你们的嚼用。明日,我会让扶玉安排你们‘病故’出府。之后,你们去南城的梨花巷,那里有一处小院,地契在这里。你的任务,是盘下巷口那家濒临倒闭的‘陈记杂货铺’,将它重新开起来。”
春杏捧着那沉甸甸的锦囊和地契,如同捧着滚烫的山芋,又像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浑身都在发抖:“小姐……小姐如此大恩,春杏……春杏万死难报!只是……经营铺子,奴婢……奴婢怕做不好,辜负了小姐信任……”
“不必妄自菲薄。”陆清澜语气笃定,“我会给你初始的本钱和经营的方向。你只需记住几点:其一,诚信为本,童叟无欺;其二,留意往来客商言论,尤其是关于漕运、边贸的消息,记录下来,定期通过扶玉报我;其三,结交三教九流,但需把握分寸,莫要卷入是非。你可能做到?”
春杏深吸一口气,重重磕下头去,额头触地有声:“能!奴婢一定能做到!小姐将如此重任交给奴婢,奴婢便是拼了性命,也绝不让小姐失望!”
“我要的不是你的性命,是你的忠诚和能力。”陆清澜扶起她,“去吧,按扶玉的安排行事。记住,从明天起,世上再无陆府浆洗房的春杏,只有陈记杂货铺的女掌柜,陈杏。”
“是!奴婢……陈杏,谨记小姐吩咐!”春杏,不,陈杏,眼中燃起了崭新的希望和斗志,再次叩首后,随着扶玉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陆清澜看着她们离去的方向,目光幽深。陈记杂货铺,位置偏僻,生意清淡,却是南城消息流转的一个不起眼的节点。以此为起点,她的触角将慢慢伸向京师的各个角落。
处理完此事,她又将目光投向那份名单,落在了“老马夫——赵铁手”的名字上。此人,或可一用。
次日,陆清澜以学习打理嫁妆田庄为由,向王氏请示后,带着扶玉和两个心腹婆子出了府。马车并未直接前往城外的田庄,而是绕道去了城西的骡马市。
骡马市喧嚣鼎沸,空气中弥漫着牲畜、草料和汗水的混合气味。各色人等穿梭其中,有精明的马贩,有挑选坐骑的富家子弟,也有讨价还价的普通百姓。
陆清澜戴着帷帽,在扶玉的搀扶下,在一处茶棚坐下,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视着市场。
她很快看到了目标。一个穿着破旧羊皮袄、头发花白、佝偻着背的老者,正沉默地给一匹瘦骨嶙峋的老马刷毛。他的动作看似缓慢,却异常稳定,手指拂过马身,那躁动不安的老马竟渐渐平静下来。
正是赵铁手。
陆清澜对扶玉使了个眼色。扶玉会意,走到那老者面前,递上一块碎银:“老丈,我家小姐想挑一匹温驯的小马驹给幼弟启蒙,不知您可否帮忙掌掌眼?”
赵铁手抬起头,浑浊的眼睛看了扶玉一眼,又瞥向茶棚方向戴着帷帽的陆清澜,沉默地点点头,接过银子,随扶玉走了过来。
“小姐想挑什么样的马?”他的声音沙哑,如同破旧的风箱。
陆清澜隔着帷帽,声音清越:“不拘品种,首要性情温良,通人性。其次,脚力需稳,耐力要足。”她顿了顿,似是无意般道,“听闻老丈曾是北地有名的相马师,一双‘追风手’,能摸出马匹的筋骨气血,不知是真是假?”
赵铁手身体几不可察地一僵,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锐利如鹰隼的光芒,但很快又湮灭下去。“小姐认错人了。老朽只是个喂马的下人。”
“是吗?”陆清澜轻轻一笑,“三十年前,北地马帮‘追风手’赵霆,一双妙手,能医马,更能识途辨踪,名动边关。后因卷入纷争,遭仇家追杀,满门……只余一人,隐姓埋名,苟活于世。”
赵铁手猛地握紧了拳头,手背上青筋暴起,周身散发出一种危险的气息。扶玉下意识地上前半步,挡在陆清澜身前。
陆清澜却摆摆手,示意扶玉退下。她隔着轻纱,平静地看着赵铁手:“老丈不必紧张。我无意揭人伤疤,更非你的仇家。我只是……需要一个可靠的人,帮我做些事。一些,或许能让你重获新生,甚至……有机会了却夙愿的事。”
赵铁手死死盯着帷帽后的模糊身影,半晌,才嘶声道:“你……究竟是谁?想做什么?”
“我是谁不重要。”陆清澜淡淡道,“重要的是,我能给你提供庇护,新的身份,以及……追查当年真相的资源。作为交换,我需要你的忠诚,和你的这身本事。”
她拿起茶杯,指尖蘸了茶水,在粗糙的木桌上,写了一个“七”字,随即抹去。
赵铁手瞳孔微缩。七皇子?!
他沉默了许久,久到茶棚的伙计都好奇地望了过来。最终,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那佝偻的背似乎更弯了些,又似乎挺直了些。
“老朽……残躯一副,但凭差遣。”他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陆清澜知道,她赌对了。对赵铁手这样的人,恩惠不足以动其心,唯有触及他心底最深的执念,方能得其死力。
“很好。”陆清澜示意扶玉又递上一袋银子,“这些钱,足够你安顿。暂时,你仍留在陆府马厩,我会让人给你调个轻省些的活计。需要你时,自会有人联系你。”
“是。”赵铁手接过钱袋,没有多余的话,转身又走回了那匹老马身边,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离开骡马市,马车向着城外田庄驶去。
扶玉忍不住低声道:“小姐,那赵铁手……可靠吗?他毕竟是……”
“正因为他有那样的过去,才更懂得珍惜重来的机会,也更需要我的庇护。”陆清澜掀开车帘一角,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田野,“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况且,我给他的,是他无法拒绝的条件。”
她放下车帘,闭目养神。
市井之中,藏龙卧虎。春杏的坚韧,赵铁手的本事,都只是开始。她要织就的,是一张遍布京师,渗透朝野的巨网。情报、财富、人力,缺一不可。
而这一切,都必须在嫁入七皇子府之前,打下坚实的基础。那座王府,将是更大的舞台,也是更危险的战场。
她必须快,更快。
因为距离那场改变她前世命运的“意外”,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她记得清楚,就在赐婚后的这个夏天,她那位年仅八岁的庶妹清瑜,会因一场“风寒”香消玉殒。
周姨娘的爪子,已经伸出来了。而她,需要一把快刀,将其斩断,顺便,清理一下陆府这潭开始泛起浊浪的池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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