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顿星云

　　S市的夜，江风习习之上，是满目灯火金橙。似一杯价格高昂的香槟，弥漫着奢靡与繁华，令人沉溺其中。
　　这座高档小区位于黄浦江畔，S市金融中心区。宋知徽住在这的原因之一是离公司近，更重要的是，这里可以看到外滩的核心区，也就是他最后一次见黎烁的地方。
　　江岸两侧灯华重重，宋知徽抱臂斜倚在落地窗侧，双眼聚焦在外滩的一片金橙中。矜贵端正的面容边缘，卧室的灯光为其描上一层暖黄的金，令这谪仙般清冷的人添了一丝人气。

　　“知徽，还记得去年上头武断投资的那部电影吗?黑曜以前从没涉猎过影视行业，而孤注一掷的下场就是血本无归。”
　　“今年年报估计很难看，地产上黑曜也栽了跟头……”

　　宋知徽垂眸，长江入海口处，两岸繁华交织，而这一切，似乎离他都很遥远。
　　他回想着一小时前和王轲在茶歇间的对话。去年，黑曜曾突然投资了一部当红男星主演的国际巨作。在投资初期，他曾极力阻挠这场毫无意义的投资表演。但很可惜，在与自己任人唯亲的董事长父亲和贪得无厌的高层激烈辩驳一番后，除了疲惫不堪，他一无所获。
　　萧瑟的江风突而变暴怒，狠厉地剜刻着他的面容。即便已是完美无缺的容颜，却依然被执着的狂风发狠地镌刻着。

　　“真得替爷爷好好整顿一下他辛苦打下的江山……”

　　“蛇鼠一窝。”

　　宋知徽微哑的声线消散在江风中。暴戾的江风忽而变得轻柔至极，似是爱抚着这得意之作。
　　转身回到卧室，手机在桌面上嗡嗡震动。宋知徽快步走过，滑动屏幕解锁手机。待看清消息后，他无意识地勾了勾唇角。
　　“抱歉学长，这么晚打扰你了”
　　“回学校的时候，我和老师还有师兄研究了一下今天的调研结果。老师猜测黑曜最近应该财务出了些问题”
　　“但老师还没提醒贵公司，不过我想学长有必要先知道一下，做好打算”
　　宋知徽轻轻摩挲着黎烁的微信头像。那是一只纯白德文猫，穿着典雅的小西装，端庄地站在深灰的沙发上。
　　和她今天的穿搭很像。

　　“谢谢学妹提醒。”
　　“身体好些了吗?”
　　毫无缘故的，他想多和她说几句话。哪怕这关心他已经说过一次了。
　　纯白德文猫很快在他的对话框下跃出：“好多了，寻常毛病而已，没什么大问题”
　　“今天，谢谢学长”
　　附带了一张线条小狗送花的动图。
　　宋知徽眉尖微挑，指尖在键盘上轻跃：“没事，平时多注意身体，照顾好自己”
　　鬼使神差的，他曲起手指选了一个同样是线条小狗的动图发送。然而还没来得及撤回，就看见黎烁发来一句：“好”
　　“学长也是，照顾好自己”
　　她回了一个和他一样的动图。一张白色小狗轻抚棕色小狗的头的动图。
　　宋知徽盯着最新一条消息的动图，眼眸一弯，顿生星光粼粼。原来她还记得四年前他因偏头痛差点晕倒在地。那个时候，似乎也是她及时发现，清瘦的身躯硬是把比她身形打一圈的他架到休息室，并用温热的手掌轻轻按摩着他的疼痛处。
　　“嗯。”
　　他轻轻回应着黎烁，哪怕此时她并不在自己身边。
　　宋知徽第一次很感谢王轲。傍晚时王轲吐槽他的微信，嫌弃里面一点人味的表情都没有，并质问他：“大哥你表情收藏里除了石头剪刀布和骰子什么都没，你怎么跟黎烁聊天?！”说罢，还顺带抢过他的手机，极其贴心地给他存了个线条小狗系列的表情包。没想到现在还真派上用场了。
　　宋知徽指尖滑过屏幕，点进与王轲的聊天页面：“什么时候有空?请你吃个饭”
　　对面很快回复：“宋大少爷今天真太阳打西边升起了，有进展了?”末尾还带了一个奸笑的表情。
　　宋知徽懒得理他，退出与王轲的聊天界面。仿佛不受控似的，他复而点进与黎烁的聊天页面，从最顶端聊天开始，慢慢逐字读至最新一句。宋知徽自觉自己或许太贪得无厌了，面对黎烁时，似乎感性更占上风，索性随心而去好了。他进而点进黎烁的朋友圈，总想要了解她更多，更多……
　　黎烁的朋友圈设置了仅三天可见。除了纯黑背景图外，只余空白。和她消失在他世界中的四年一样，不留一丝痕迹。
　　心绪烦闷，宋知徽披上今天给黎烁当坐垫的浅灰大衣，决定出门透透气。漫步在S市的繁华中，他忽而想起冰箱今天刚好空了，正巧走到国金中心，便索性进里面的超市备些菜。

　　-
　　今天是周五，恰逢室友贺思思过生日，黎烁在这位寿星的央求下和她一起共进“闺蜜浪漫双人晚餐”，以及，陪她逛逛商场。
　　“你那暧昧对象没来?”黎烁低头问贺思思。黎烁比贺思思高大半个头，在女生中一米七五的身高已是极为出挑。更何况她四肢白璨修长，比例极好。贺思思时常感叹她跟高贵的孔雀一样，就算不开屏，光是往那一站就足够引人注目了。
　　此时的黎烁正被贺思思抱着手臂。两人就这样挤在一起，漫无目的地在国金中心逛着。
　　“不管他。男的哪有闺蜜重要，我现在只想和你呆在一起，嘿嘿~”贺思思像只考拉一样半挂在黎烁身上走着。黎烁摇摇头，唇角泛出浅浅笑漪。
　　忽而视线中出现一抹熟悉的浅灰，气质斐然，似是明月，即便高悬，即便无意，却也能遥遥牵动所有人的注意。
　　“哇塞烁儿你快看！那个穿灰色风衣的温柔帅哥，我赌他一定是模特！而且他往这看了一眼！”贺思思激动地边拉黎烁的衣服边把声音压低，生怕被离她至少一百米远的宋知徽听到。
　　“嗯，看到了。”黎烁散漫地敷衍了一句。
　　怎么会这么巧?今天一开始没认出来已经够尴尬的了……黎烁暗自叹了口气，低下头：“思思，我想去趟洗手间，等我一下。”还没等贺思思回应，黎烁就已快步离开。
　　“怎么突然想上厕所?看到帅哥还利尿?”贺思思望着黎烁仓惶离去的背影自言自语道。

　　“好巧，学妹。”
　　黎烁正低头看手机，闻声猝然抬头，撞入那极为出挑的双眸。
　　“学长好。”似是条件反射般地回应。
　　“怎么忽然来国金了?不是下午和导师一起回学校了吗。”商场的暖灯照在他的发顶，为他周身镀上一层暖晕，让黎烁有种眼前之人清冷却又温柔的幻觉。
　　她对上那深邃温润的眼眸：“朋友过生日，我陪她来这逛逛。”
　　“这样啊。好好玩，你们是女生，注意安全。玩太晚的话可以打电话给我，我送你们回学校。”墨色发尖的阴影下，他的眉眼晦暗不清，话语尾音带着浅浅笑意，温柔低沉。
　　“好，那麻烦学长了。”黎烁心想，贺思思要是知道的话得开心得整夜都睡不着，甚至会连发三条朋友圈炫耀。并且，她感觉面前的人似乎心情不太好，此时拒绝会让对方失落，她不愿做让人伤心的事。
　　“学长我先回去了，思思还在等我。再见。”黎烁回过神来，抱歉一笑。
　　“去吧。再见。”宋知徽目送眼前人离开。

　　“烁儿你怎么去了这么久呀！我都担心你被卖了，你这么好的皮囊可值不少钱。”贺思思嗔怪她。
　　“哈哈，抱歉宝贝儿。现在去哪?”黎烁抚了抚贺思思的头发。
　　“去二楼的超市吧，想买点零食回去我们一起吃。”
　　“好。”

　　黎烁没想到宋知徽也会出现在超市中。不过，此时的他正垂睫，淡漠地盯着面前的蔬菜。冷柜惨白的光打在他脸上。他的周遭淡淡冷气泛出，显得整个人冰冷而高不可攀。
　　那种冰冷隔世的感觉，让黎烁会想起第一次见宋知徽时他的模样。而彼时的他与现在比不过是多些轻狂。她不至于自大到认为自己可以改变一个人，可看到他淡漠困顿的模样，心中仍是泛起阵阵酸楚。
　　贺思思有严重的选择困难症。此时她站在货架前纠结，丝毫没有注意到此时的黎烁正盯着远在一旁的宋知徽。黎烁拍了拍她：“我去另一边看看，你选好后给我发个微信，我来找你。”
　　贺思思朝黎烁轻轻一笑：“嗯嗯，你去吧。”

　　黎烁快步走至宋知徽身旁，对上他微讶的表情开口：“学长，你似乎心情不是很好。”

　　是陈述句。
　　四年前在外滩边，她对他说过一样的话。

　　“应该是因为公司账务的事吧?”她继续道。
　　宋知徽对上她清澈如泉的双眸一瞬，又将视线转开，轻轻把手中的生菜放入推车中：“嗯。”他自觉没什么好对她隐瞒，因为黎烁似乎永远能洞察人心。
　　“学长，我在刚才想了个不成熟的建议……”
　　“不会不成熟。洗耳恭听。”他微微侧头头，眉眼含笑轻声打断。
　　“啊……就是，你听过龙泉清瓷吗?”
　　“贵公司一直以来肩负社会责任，并积极参与到不少文化保护中。所以我想，贵公司可以考虑一下把非遗清瓷和文旅产业结合。虽然这也许会有风险。”语毕，黎烁静静望着宋知徽，等待他的回答。
　　宋知徽微微颔首：“任何商业行为都有风险，你是知道的。我有考虑过将非遗文化与商业项目结合，看来我们不谋而合。”
　　“不过，我很开心。谢谢黎老师给我指了一个方向。龙泉清瓷我听过，是一个很不错的市场，我会好好考虑你的建议的。我回去和上头讨论一下，有结果会马上告知黎老师。”他的目光停驻在她的脸上，嘴角的笑意浅浅漫至眼梢。
　　黎烁不自觉被那温和的微笑吸引，全然忘却宋知徽对她的打趣。
　　“快回去吧，你的朋友在找你。”宋知徽遥遥望见贺思思左顾右盼的焦急身影，提醒道。
　　“嗯，学长再见。”
　　“再见。注意安全，玩得太晚记得给我打电话，我送你们。”宋知徽噙着浅笑，修竹般的手指朝黎烁轻挥。他不辞疲倦地重复着半小时前才与黎烁说过的话，哪怕是刻意为之。

　　“烁儿，我给你发微信怎么没看见?”贺思思苦着张脸朝黎烁娇嗔。
　　紧紧盯着黎烁微上翘的唇角，贺思思噗呲一声笑道：“刚刚看到什么了?怎么心情这么好?”
　　黎烁很快整理了一下表情，恢复往日清冷似月的面容：“没什么。遇到了一个朋友，就上去说了两句话。我们去结账吧?”
　　“喔。朋~友~”贺思思意犹未尽。
　　“不会是你在咖啡店打工的时候遇到的追求者吧?！”她突然抬高音量，把黎烁吓了一跳，周围的人也因这一声朝她们看过来。
　　“不是不是！你不认识！”黎烁顿感自己的脸爬满红潮，赶忙低头，用手虚挡贺思思的嘴。
　　在贺思思撇撇嘴消停后，她抬眸，却错不及防撞进那，离她不远处，宋知徽晦暗不明的双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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