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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给你讲故事罢
坤宁殿内,帷裳风动,微光自疏窗穿来,昏嗳恍惚。
微生珩轻轻从衾褥中抽身,没有唤殿外守候的宫人,自己借着炭盆的温热穿衣。束装就道后,他坐在榻边望着薛宓娘,她侧枕着枕头,面颊微红,身子随呼吸慢慢起伏。
好一会儿,他才起身走出殿外。
脚步声远去后,薛宓娘睁开眼睛。她伸手抚过衾面的余温,忽然叹了口气,翻身朝里继续睡去。
直到午时,珞夕踟蹰再三后觉得不能再任由她睡下去。
“娘娘,奴婢怕您睡久了头疼。”
“唔……”
“娘娘。”珞夕有些欲哭无泪。
“我知道啦。”
薛宓娘发觉近日的坤宁宫出奇热闹。
“娘娘,花花在外面不肯进来。”
花花是她养在宫里的波斯猫,才三个月大,白花花的一小只,所以就给她取名叫花花。
“随她去好了。”
檐下,她捧着手炉坐在软椅上。那白糯团子方在雪里打了两个滚,门外就有宫人通传道:“娘娘,上官婕妤求见。”
薛宓娘点了点头,并不惊讶。
坤宁宫鲜少有客,上官婕妤是个例外,她活泼明快,时不时过来找她说话。
一阵脚步声后,螓首娥眉的俏美人出现在众人眼前,她身着藕荷色夹絮襦裙,外披赤狐裘衣,嫣然动人。
婕妤行了一礼,薛宓娘忙让人给她赐座:“你来得巧,本宫方让后厨蒸了些栗米糕,记得你也是爱吃的。”
“不瞒您说,我今早起身就十分想见娘娘,想来算是心有灵犀。”
她不对劲。薛宓娘说不清楚,只是隐隐觉得上官婕妤与往日有些不同。
果不其然,婕妤逗了会儿猫,额上还沾着汗,左顾右盼的话也变少了,她脱了裘衣道:“娘娘,我想送您一样东西,您别嫌弃。”
上官婕妤从怀里拿出一只锦囊,其做功精巧,织有葡萄花鸟纹。薛宓娘拿在手中端详,只见云锦柔软有光泽,是一只祈福锦囊。
“娘娘,这是臣妾在白马寺求的。”
薛宓娘抬首笑道:“白马寺?我一直想求一个,奈何经文抄起来总是脖子酸。”
白马寺是天下第一寺,坐落于弈国京师兆华,听说极其灵验,故而许多人慕名而来。不过,白马寺的祈福锦囊却是千金不换,需得用万字手抄经文以表虔诚后,才能从住持那儿求来。
京师的贵人们稀世珍宝见得多,若送金银器物、文房珍玩倒显得稀疏平常,以此为礼更让人觉得心意真诚。薛宓娘笑了笑:“你有心了,既如此,我也当回礼才是。”
“娘娘言重了,此乃臣妾分内之事,怎么能向娘娘索要回礼呢?”
薛宓娘不管这些条条框框,依旧挑出一支玉簪花给她,那簪花白玉温润,兼有金珠点缀,十分贵气好看。
“听说你与戚贵妃契若金兰。”
谈起戚贵妃,上官婕妤脸色忽有些发白,她抿唇道:“臣妾与戚贵妃,只不过是入宫前有过几面之缘,算不得什么金兰之交。”
嗯?薛宓娘一头雾水,她看向身旁的珞夕,用眼神询问:发生什么事了?
珞夕避着婕妤,偷偷伸出一根纤细食指做出“戳刺”的动作。
薛宓娘恍然大悟,心想定是昨日戚贵妃送礼的事情。上官婕妤当众提出要看寿礼,然而戚贵妃却瞒着她送出一把睚眦剑。可这……倒也不至于生气。
除非是戚贵妃让上官婕妤那样说的。
所以她才会觉得自己被利用了,还有可能因此得罪皇后。
怪不得她今日来了坤宁宫,浑身散发着不自在。
“从前互不相识也好,义结金兰也罢,入宫以后就都是姐妹。若有误会,该早点解开才是。何况,本宫的确很喜欢戚贵妃的寿礼,你没有做错什么。”
她低垂着眉眼,有些委屈地低声道:“娘娘大气,才说喜欢的。”
薛宓娘扶额慨叹,从小兄长就说她小心眼记仇,如今嫁来了弈国做皇后,倒是天天听人说她大气,说得她很不习惯。
“何出此言?”
“睚眦是凶兽,更何况还有睚眦必报一说。”
“凶兽虽狠,却威猛无畏,令人佩服。更别说了,这睚眦剑曾为剑仙所使,意义重大。”
上官婕妤瞧了她半晌,轻问:“真的?”
“当然。”
“那这么说,世上真有剑仙,娘娘还见过他?”上官婕妤目光一亮,斜身伏过去摇了摇薛宓娘的胳膊,媚声道,“娘娘,那你和我说说嘛,他长什么样子呢?陛下和他谁更好看?”
薛宓娘微楞了会儿,笑道:“我从没见过他的脸,他回回都带着面具。”
“那他一定没有陛下好看。”
热腾腾的栗米糕恰在这时被端上来,薛宓娘拈起一块递进她嘴里,说着:“也许罢。”
上官婕妤嚼着栗米糕,两只腮帮子鼓囊着,说起话来也支支吾吾的:“娘娘,你怎么知道他就是剑仙,万一他骗你呢?”
“我曾经生过一场大病,是他将我治好。并且,他的剑术是我见过最精湛的。”
“比陛下还精湛?”
薛宓娘想起微生珩昨日舞剑的模样,柔情飒爽又光风霁月,她的心随之一沉。
“你这丫头,怎么三句话不离陛下?”
上官婕妤脸倏忽一红:“因为……娘娘,我想看戚贵妃送你的剑,昨天我离得太远,没看清楚。”
见她忙不迭地另找话茬,薛宓娘淡淡地笑着说:“珞夕,将那柄剑拿出来。”
只见银光一漾,睚眦剑脱鞘而出,宛若银蛇。庭中的鹅毛大雪飞扬不止,仿佛是在为此刻鸣奏。
上官婕妤接过剑柄,剑身斑驳却泛着寒光,睚眦雕刻在岁月的侵蚀下也变得温和。可惜,竟是把废剑,剑身圆钝,怕是连剁猪肉都费劲。
“他曾拿着这把剑剿灭葫芦山三百一十二个山贼。”
“拿这把剑打三百余个人?”
薛宓娘笑道:“是啊,这个故事还是陛下讲给我听的。”
“陛下会讲故事?”
“嗯。”
她轻声应着,思绪去了很远的地方,远到足以穿过岁月的桎梏。晃眼间,景象变换,眼前是个一身缟素的小姑娘,她手执烛火,一点点将窗户打开。
“微生珩。”她红肿的双眼忽掠过几分光彩,可很快却又黯淡,“你的手好冰,外面太冷了。”
窗外有一个风神俊朗的少年,深邃的眉眼略显孤傲。可此时,他正藏在一株柳杉下,垂落的枝条将他遮蔽。
“快披上。”他们将厚衾裹在身上,隔着窗子依偎。幽深的夜里,两人的身躯显得格外渺弱,巡逻兵的脚步声远近交替。
他们借着远处的微点烛光低声说话。
“你是不是在这儿等了很久。”
少年笑着道:“我趁着晚膳时溜进来的,薛淮安疑心重,里外围了一圈又一圈的人,只有那个时段有空可钻。”
“他讨厌我和你见面。”小姑娘将双臂交叠着放在窗台上,蹙眉不悦,“还老想着欺负你。你明明……什么也没有做错呀。你是我见过最好的人了,反正比他好多了。你答应我好不好,将来你见到你的父皇,就和他说,我们再也别打战了,坐下来好好说话可以吗?你看,我们不就是最好的朋友么?”
见少年没有说话,小姑娘急得有些脸红,又说:“对不对嘛?我们是不是最好的朋友?”
“当然。”少年点了点头,末了又补充道,“我心里再也不会有第二个人同你一般重要。”
二人都笑了,一同拊掌为誓。
少年轻搂着她的肩膀,笑道:“你听过剑仙的故事么?”
小姑娘眨了眨杏眼,面露沮丧:“可是皇兄说,世上根本就没有剑仙。”
少年嗤笑一声道:“他胡说。我给你讲讲剑仙的故事罢,如何?”
“娘娘?”
上官婕妤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回忆。
薛宓娘晃了晃头,步摇发出轻响,她笑道:“一时想远了。方才我们说到哪儿了?”
“我甫才说,这剑鞘中似乎刻了什么东西,娘娘您看看是什么?”
刻了东西?
薛宓娘将手中的剑鞘抬起来,眯起一只眼睛往里看。
“好像……是一个字。”
“什么字?”
她突然不说话了。
上官婕妤眨了眨眼睛,好奇地又问:“什么字呀?娘娘?”
薛宓娘放下了剑鞘,朝她笑了笑道:“看不出是什么字。”
“原来如此。”上官婕妤意会地点头,恰巧有一只毛茸茸的小团子在蹭她的腿,她笑着将花花抱起来,早就将剑鞘里的字忘到九霄云外了。
雪渐停了,婕妤才回宫。
薛宓娘将宫人都遣出殿外,手里端着一杯热茶。她没有喝,而是把茶水灌了一些在剑鞘中,随后将撕成长条的白纸塞进剑鞘里。
小心按压后,她将白纸抽出,却见上面的水渍赫然呈现出两个字:“宓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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