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的风铃寂静无声

　　两个人一瘸一拐地走进莫音办公室，一屋子的人眼睛齐刷刷盯在了他们身上。
　　商裴翊到底是大了几岁，又做总裁多年，气势不比常人，定定神，挨个叫人：“爷爷，奶奶，小舅，莫姨。”
　　莫言低着脑袋，也期期艾艾地喊：“姥姥，姥爷，小舅……”

　　辛大同从椅子上起身，走到莫言跟前，盯着看了半晌，摇头叹了口气，在他肩上拍了拍，又回到了椅子上。
　　赵红梅嘴唇哆嗦，小声嗫喏：“怎么会就这样了呢？”说着，眼圈就红了。
　　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商裴翊心头，看一眼莫言。
　　小傻子还沉浸在妈妈终于肯见他的喜悦里，完全没有注意到众人有些躲闪的目光。
　　莫言鼓足勇气，刚想张口喊“妈妈”，莫音抢先抬手制止了他，用眼神示意辛长宁将手中的文件递到莫言眼前。
　　莫言疑惑地看小舅一眼，低下头。
　　封面上，几个刺眼的大字映入眼帘：收养关系解除合同。
　　小傻子如遭雷击，愣在当场。
　　强牵出一个难看的笑容，莫言说道：“小舅，这是什么？您别和我开玩笑！”
　　辛长宁扭过头去。
　　小傻子又求助地看向辛大同夫妇：“姥姥！姥爷！”
　　辛氏夫妇也别开了脸。
　　小傻子终于把目光落在了莫音身上，挣扎半晌，勉强开口道：“妈妈……”
　　莫音淡淡看他一眼，语气平静：“离你成人还有几个月，毕竟你喊了我十二年妈妈，多少还是会有感情存在，我不会苛待你，会给你留足今后的生活保障。只要你不挥霍无度，这一辈子，应该是衣食无忧的。你大舅、大姨、二姨他们离得远，过来不方便，我在电话里已经和他们说过了。你姥姥、姥爷都在这里，加上你小舅和周律师两位律师做见证，签了它，从此你我再无瓜葛。”
　　莫言蜷成了一团，他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他知道，喜欢小翊哥哥这件事，不被大多数人认可和接受，但是喜欢一个人是不受控制的。他也想和小翊哥哥分开，但是心好疼啊。
　　他也知道，妈妈爱他，疼他，是世界上最好的妈妈。所以，他希望妈妈能原谅他的任性，接受他和小翊哥哥的恋情。
　　可是现在，他怕了。
　　莫言拼命摇头哀求：“妈妈，我错了！我真错了！您别不要我。您不要我，我就又成了没人要的野孩子！妈妈，妈妈……”
　　莫言跪到地上，开始疯狂磕头。两三下，额头上的血就流了下来。
　　商裴翊过去扶他，被他一把推了个仰倒，然后接着磕。
　　“妈妈，我错了。您不能不要我！我和您保证，我不和小翊哥哥在一起了，我保证，永远不见他了。妈妈，妈妈……”
　　屋里乱成一团。
　　只有辛长宁注意到，莫音眼里是浓浓的失望。
　　他对想要劝阻的赵红梅轻轻摇了摇头，拿着合同蹲下身：“莫言，签了吧。”
　　莫言震惊地看着他，喃喃道：“小舅！”
　　“唉，你啊……别说是你妈对你失望，现在，连我也对你很失望。你，不配做她的儿子！”
　　莫言一下子瘫倒在地，痛哭失声。
　　妈妈不要他了。
　　就连小舅都对他失望了。

　　写完名字的最后一笔，莫言的手指按在鲜红的印泥上，开始不受控制的颤抖，接着，全身也开始颤抖，整个人抖成了一团。终于，在一声长长的哀嚎之后，彻底晕了过去。
　　“言言！言言！”商裴翊抱住莫言，不住呼唤。莫言双目紧闭，没有丝毫醒转的迹象。
　　商裴翊抱起莫言就向外冲，辛大同、赵红梅夫妇急得跺脚，也追了出去。
　　辛长宁追了两步，猛地停下，回身看向莫音。
　　只见莫音面色平静，却苍白如纸，撑着桌子站起来，向周律师说道：“周律师，言言……莫言那边就麻烦你关注一下，等他身体好些了，告诉我，把合同签了。”
　　周律师没料到这位董事长竟真的狠辣如斯，对自己的儿子也是不讲丝毫情面。平日里有多疼爱，今日里就有多果决。
　　他点头应声“是！”出了办公室，才敢擦擦头上的冷汗，长长呼出一口气，觉得自己活了过来。公司里有人问起，他一个字都没敢说。
　　办公室里只剩下辛长宁和莫音。
　　静默片刻，辛长宁开口：“音音，今天你也累了，我陪你回去吧。”
　　莫音轻轻说道：“好。”
　　一口鲜血喷出，桌面上斑斑点点，一片猩红。

　　浮浮沉沉间，莫音似乎看到了曾经扎着两根小羊角辫的自己，一手牵着爸爸，一手牵着妈妈，叽叽喳喳，不停地问这问那。
　　那是她儿时记忆中为数不多的欢乐时光。
　　其实她最喜欢的是爸爸骑着那辆黑色的凤凰二·八自行车，前面横梁上坐着她，后面的货架上坐着妈妈。叮铃叮铃的清脆车铃声时不时响起来，告诉前面的路人：有车来了，麻烦让一让。
　　到了电影院，有看不懂的情节，她会压低了声音悄悄问爸爸妈妈各种奇奇怪怪的问题。有时候，会把妈妈问的面红耳赤，十分尴尬。爸爸则在一边看着她们母女，微笑不语。
　　是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
　　爸爸妈妈忽然不再爱她了。
　　可是为什么呢？
　　她努力回想原因。
　　但是，她想不起来。
　　那段记忆很重要，但她不管怎么努力，也想不起来。
　　不止如此，她似乎还忘记了很多事情。
　　她不知道爸爸妈妈为什么会忽然出现在梦里，他们已经很久没出现过了。
　　久到需要以年为单位来计算。
　　只是……她已经不需要有爸爸妈妈了。
　　她有辛家爸爸妈妈就足够了。
　　辛家也一样有哥哥姐姐疼爱她。
　　她还有一双可爱的儿女。
　　啊，忘记了。
　　她只有一个女儿。
　　她没有儿子了。

　　“言言……言言……”莫音干裂的嘴唇不停叫着莫言的名字。
　　莫言坐在床边，看着一直昏睡的莫音，愧悔难当。
　　他想过妈妈会生气，但是他没想到会气得妈妈吐血。
　　舅舅说得对，他不配做妈妈的儿子。
　　听到妈妈一声又一声的呼唤，莫言哽咽着：“妈妈，您能听见我说话吗？我是言言，您的言言。妈妈，您醒过来好不好？我跟您保证，以后再也不见小翊哥哥了，您别不要我。”
　　莫音睁开眼，把手从莫言的的手里抽了出来，轻轻说道：“把你小舅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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