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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沧海一粟观千年
耳边狂风骤雨趋于平静,肖妄意识昏沉,恍惚中仿佛听得低语:“安心睡……这枚凝缩珠……”
可大仇未报,他还没找到与妖魔里应外合的内奸,尚未将妖王和魔主挫骨扬灰,清净宗上千生灵不得安息,庆阳城几十万魂魄不知所踪,叫他如何能安睡?
雷鸣阵阵,肖妄猛然睁开眼,伏在床沿大口呼吸,抬起头的一瞬间,当即愣在当场,几乎叫他挪不开眼。只因眼前景象无论从床榻样式,还是房间布局,都和他从前所住八万春别无二致。就连床头边的那株蓝桉叶,一如新摘。
可八万春,早在妖火中毁于一旦。
他欲起身下床探查,忽然脚下踩空,整个人猝不及防跌入无边无际的星汉长河。识海中仿佛有一颗珠子,在轰然炸开的一瞬间,无数混乱影像涌入脑中。弹指一挥间,沧海变桑田,钢筋混凝土浇筑高楼大厦,霓虹灯光汇聚地上银河。
距离他封印之日,已过千年……现在是高科技时代……
哐哧哐哧。肖妄立于轨道当中,火车冒着黑烟疾驶而来,他直面洪流,创醒了。他陡然坐起身,蹙紧眉心,捂住头晃了晃,似乎已经从光怪陆离的梦中梦里脱离。下一刻,他又觉得结论下得太早,只因遗失多时的阴阳双鱼玉佩,此刻正悬挂在腰间。
他身体沉得像灌铅,试着调动煞气,手腕却陡然变得滚烫。不出意外,双手腕间流淌着白金色的莲纹,如流光浮动。这是独属于渡云川的禁制,用来限制他使用煞气,修炼所积攒的灵力则不受影响。
肖妄眯着眼环顾四下,房内昏暗,看不出时辰。不过变化不小,新添置了不少家电,和原有的陈设并不违和,可见布置之人是用了心的。
他谨慎下了床,这回倒是没踩空。一举拉开窗帘,扬起微末尘埃如同洒金,艳阳高照登堂入室,瞬间点亮了里屋。窗外雪山杜鹃成海,漫山遍野绽放得正盛,湖泊倒映出瓦蓝瓦蓝的天空,远处云雾缭绕山巅,密林上方搭筑起七彩虹桥。
这里是小云涧。
肖妄眼睫轻颤,凝视许久,才缓缓收回视线,转观屋内陈设许久,直到脑中零散碎片不再浮于表面,渐渐有了实质感。弄清楚身于何朝何代还不够,眼下首要大事,得让渡云川替他解开禁制,要不然就他这仇家遍地走的尿性,万一倒了霉,遇上个记仇的,岂不是死翘翘。
记忆中渡云川居于三千红尘界,他拉开房门,不见青青草地,却见对门紧闭,两道门之间仅隔了一条不长不短的走廊。怔罢,顺着右侧光源看去,穹窿状的八卦阵藻井,悬挂数不清的六角铃串,乍一看像缩小般的万铃阁。
不待肖妄迈出脚,就听有个老叟语气既扭捏又为难:“就昨晚的事。领导报了拘魂使,那两位探查了一晚,到现在也没个消息。”
拘魂使进村?什么时候渡云川管上这些凡间小事了?肖妄轻手关门,飞快往楼下瞥一眼,便迅速抽身。匆匆一眼,见渡云川独坐在沙发,没能看清对座之人。
“福伯,你确定猰貐出没云霄村附近?”
妖族弱肉强食,其中妖王猰貐食人最凶,尤爱食用修道人。当初攻陷清净宗的妖魔,便是叫嚣着将修道人上供给猰貐。听到妖王的名字,肖妄脚步一顿,贴墙走到楼梯口,伸长了耳朵凝神细听。
“那家伙龙首虎身,我还没到老眼昏花的地步。”那福伯说得笃定,声音明明很近,却又感觉隔了很远,隐隐还有海浪拍岸的哗哗声,听起来似乎在隔空传音……
渡云川嗤笑道:“这么巧?妖王逃了千百年,我徒弟一醒就冒出头来了。”
福伯道:“谁说不是呢……”
肖妄席地而坐,光明正大听二人说了些什么。
听着听着,渐渐琢磨过来,原来此人是蓝海镇的土伯,昨夜睡得正香,忽然听到怪异的吼叫,便急晃晃出门探查。眼看不远的邻村上空黑雾弥漫,整片区域阴气森森,妖风阵阵,转眼就被笼罩在结界内。
就在福伯想进村查探时,亲眼瞧见只龙首虎身的妖兽跑进结界,转眼就没了影。没多久冥府拘魂二使来了,进入结界了,石沉大海了,无音讯了了。
肖妄听了半天,只觉得奇了怪了。
原则上来说,生前热于助人,死时寿终正寝,才有资格派遣为土伯受人间香火,以神祇身份护佑一方。他们本质上是鬼,但路子极广,上可通天界,下可达冥府。
为什么说是原则上来说呢?
还不是太多鸡犬升天之辈,谁谁谁仙家的长辈,生前热于助人,死后愿意继续奉献。反正使些钱财贿赂阴差,在凡间庙宇耽搁个几十年,等邻居好友都走|光了,谁又能作证热不热于助人?
是以,土伯这一神职只能算末流,数量海了去了。这要是换了在从前,就好比边境九品芝麻官跟京城皇帝聊得有来有回,明明是拼了命都够不着鞋边尘的差距,听二人交谈好像还挺熟悉。难道因为渡云川属于修行一派,灵气稀薄后再无寸进,才让天庭那些受香火供奉的神仙给打压到与土伯平起平坐?
若真如此,肖妄不禁撇了撇嘴,暗自感叹:真是龙游浅水遭虾戏,落地凤凰不如鸡,虎落平阳被犬欺,下凡仙君惹人唏……
大逆不道的孽徒正唏嘘便宜师父呢,就听楼下传来瓷杯的脆响,听着像渡云川倒了杯茶,淡定道:“上报吧。”
这三字充斥着事不关己,那福伯一听,可坐不住了,嗓音噌得老高:“走完流程人都凉了!”
肖妄腾得站起身,撸起袖子,准备下楼打算好好教一教福伯求人办事的态度,又听渡云川毫无感情道:“那就另请高明吧。”
福伯又道:“您难道就不怕妖族卷土重来?!”
从墙壁上影子动作可见渡云川摇了摇头,颇为无奈地说:“天塌下来有众仙家顶着,你们也不能老盯着我一个人薅,对吧?”
福伯还在试图劝说:“帮一把,就一把!”
楼下,静默了须臾,随即渡云川气定神闲道:“怎么选,看你。不是吗?”
这话说得意有所指,看似袖手旁观,却有种水中观月就等对方跳坑的感觉。肖妄撤了腿,扒在扶手上探头探脑。楼下那福伯思量许久,迟疑又迟疑,才叹声道:“好吧,我承认。的确有神官下达指令,要求我暗中监视小邪神一举一动。”
小邪神?哦,说他呢。
神官顾名思义在天庭任职的仙君们,有子承父业的,有钦点任职的,也有悲催飞升伺|候人的。想当初神官们对他群起而攻之,好啊,没想到千年过去,天庭依旧死死盯着他不放。
肖妄迈下台阶,微微侧头,目光从碧纱隔断的稀碎光影中路过,自上而下透过间隙,落在气定神闲饮茶的那人身上,就再也错不开眼。
渡云川仪态似轩然霞举,白皙无暇如白莲,眉宇间有冰壶玉衡之感。他似有所感,抬起眸,视线交错间,可见目若朗星,微微勾起的嘴角如朗月入怀,偏偏这人周身秀逸如玉,有种趋于神性的恬淡,淡到超尘脱俗,似乎没什么能让他一窍微动。
只是……白玉冰冠束起的乌黑长发呢?!昔日仙风道骨的紫金长袍呢?!一身奇装异服,怎么看怎么违和!
用地长老惯用的话来说,便是:有失体统!
肖妄拐出楼梯,面巨大屏幕,画面里出现精气神十足的老年人面孔,想来就是福伯。
“稍等。”渡云川说完,很快起身,与肖妄擦肩而过之际轻拍了一下他的胳膊,示意这声“稍等”也是说与他听。
肖妄迷茫了一瞬,要求解除莲纹的气势出师未捷,经过这么一打岔,气势陡然矮了一截。他回过身,渡云川已经进了厨房,手上拿着瓶酱油色玻璃瓶,撬开盖时瓶身发出“滋啦”声。
“尝尝。肥宅快乐水。”渡云川把玻璃瓶往肖妄手里一塞,语气随意自然,仿佛师徒间从无芥蒂。说罢,揽过肖妄肩膀,往沙发上一坐。
他姿态从容,反倒显得肖妄手足无措。这就完了?不关押了?不封印了?
也是,上灵圣人的封印都碎成渣了,迄今为止三圣人连个影都没出现,怕是早陨落了。难怪天庭没人,要请他这好师尊来演这出师徒情深。
这般想来,都说得通了。缓兵之计嘛!反正打也打过了,发泄也发泄完了,说什么幕后主使已伏诛,多半是让他分心编出来的谎言。
玻璃瓶冰凉,激得肖妄指尖一颤,无意识举瓶抿了一口,奇妙的气泡在舌尖炸开,还来不及品味便丝滑入喉。他心烦意乱,一口接一口,这小甜水十分不经喝,两三口下便见了底。
渡云川眉眼含笑,拿起桌上手机,对福伯道:“别怪我没提醒,现在网络发达,云霄村的异样要是超过四十八小时,可就麻烦了……”
福伯沉默半晌,艰难道:“帝君担心小邪神心性不定,这才让小仙多帮忙盯着点。”
哪怕天底下最凶恶残忍的罪犯,也不及肖妄臭名昭著,听起来清净宗有这么一个弟子,连带着抹黑了琉璃仙君的脸面。
肖妄眉梢冷挑,挪到福伯可见范围,皮笑肉不笑道:“那我真是罪大恶极,竟引得天界如此防范。”
福伯定睛一瞧,大惊失色,眼珠子转飞快,脑海里似乎在搜刮是否说过邪神坏话。又或是想反驳,却没那个胆量,干脆装成缩头鹌鹑,不敢再言语。
渡云川隔岸观火般笑了两声,撑开双臂,往沙发上一靠,扣子连接处陡然紧绷:“走一趟,也不是不能考虑。”
福伯笑得比哭还难看,悻悻道:“往后我先把报告发仙君您过目,再传给帝君。”
渡云川终于点了头:“定位发我。”
话音未落,屏幕叮咚跳出一条信息,福伯生怕渡云川反悔,也不排除恐惧肖妄,战战兢兢道:“说好了啊,小仙在村口等您!我、我先挂了!等您啊!嘟、嘟、嘟……”
渡云川站起身,手机揣兜里,对肖妄道:“走吧,带你出门透透气。”
小云涧楼阁四周设了结界,猰貐下落的地图位置在渡云川手中。肖妄眉梢一挑,手指在沙发扶手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目光垂落,扫过腕间流云莲纹:“解开禁制。”
渡云川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细微叹息过后,轻轻地说:“你才刚醒,煞气尚且不稳。莲纹能镇定你体内煞气,法力还能用,就是不多。”
莲纹对肖妄来说不痛不痒,从前是关怀,如今倒像是囚徒刺青,刺眼的很。不曾想物是人非,渡云川也变得口若悬河,学会了逢场作戏,好听的话张口就来。
“呵,”肖妄抬起头,嘴角微勾,“话说的好听,再怎么冠冕堂皇,说到底也不过是怕我再度为祸苍生。”
渡云川迎着他的目光,没有回避:“可逞一时意气,断不可妄应未行之事。”
肖妄神情一怔,握着玻璃瓶的手紧了紧,不知为何心里明明想分开行动,嘴上却鬼使神差脱了口:“同行可以,但你不许说教。”
渡云川又是一笑,轻揉他的头,嗓音里带着几分纵容:“骄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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