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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后五六点的光景，光线变得温吞而稠密，慢悠悠地淌过方正的建筑，洒在民宿的庭院里。
　　正北面是三层楼高的主楼，东西南三面则是两层高的楼房，阳光斜着越过西侧二楼的屋脊，将大部分光线洒在庭院中央，那方池塘便成了光线的焦点。池塘不远处，卧着一棵松树，巨大的枝干盘桓在地。
　　小金雕的目光在那棵松树上停了许久。骨子里作为一只鸟，总会有这样的愿望：想站！
　　民宿主楼的厨房里，程曦打开冰箱。
　　她一头黑发随意地在脑后用一只抓夹固定，几缕不听话的发丝挣脱出来垂在耳侧，落在颈旁。她把袖子被挽到手肘，便于行动。
　　程曦拎出一块牛肉，又扒拉出两个土豆，把土豆搁在厨房水池边上，拿走了那块牛肉。
　　在她的眼角余光里，那个昨天捡回来的野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进了主楼，一点一点地从厨房门后挪进来，在离她五六步远的时候停下了。
　　小孩的视线粘在了那块牛肉上，喉咙明显滚动了一下。
　　程曦装作不知，打开水龙头，“哗哗”的水声充斥厨房。
　　她头也不抬，刀落在切板上，切姜片，拍蒜瓣，土豆滚刀块，动作间带着利落。起锅，烧油，程曦把焯好水后沥干的牛肉放入锅里，热油爆溅。
　　她下意识地把不知不觉挪到身边的小孩拨到一边，侧身挡了一下，赶走小孩后继续处理食材。
　　倒入料酒，浓烈的香气“轰”一下蒸腾在厨房里，程曦盖上锅盖，调成小火。
　　那孩子还站在那里，姿势都没怎么变过，直直的盯住锅里，眼神就像被那锅肉俘虏了。
　　小金雕疯狂地吞着口水。
　　太香了！他从来没有闻到过这么香的味道！
　　程曦没管他，等待的时间里在灶台边玩手机，给父母发去报备的消息，顺便回复一些网友询问民宿的信息。
　　民宿即将投入使用，但是除了可以称得上是老板的新手，一个员工也没有！这几天还得抽出时间招人。
　　时间在“咕嘟”声中缓慢流淌，土豆边缘开始变得透明，牛肉看起来酥软无比，热气扑面，带着令人食指大动的香气。
　　小金雕不自觉地向前挪动一步，见人类没有反对，便又候在锅边等着，嘴边闪出可疑的光泽。
　　又不知过了多久，程曦戳了戳牛肉，筷子能够轻易穿过的时候，关火，焖煮一会儿。
　　这锅肉是程曦自己开的小灶，只做了两人份。她拿出两个干净的大瓷碗，盛了满满两大碗饭。
　　小金雕抬头看了人类一眼。
　　这是给自己吃的吗？
　　他伸出那只没受伤的手，小心翼翼地触碰碗壁，似乎被温度烫到，又迅速收了回去。
　　见人类没有阻止的意思，他几乎把自己埋进碗里，那团温暖与香气里。
　　有肉吃真是太幸福啦！
　　夜色彻底暗下来，庭院的地灯亮起。
　　收拾好自己的程曦靠在廊柱上吹风，捏着一把鱼食，漫不经心地往水里撒，饵料落下的地方，水面立刻泛起一阵阵地轻微涟漪，几张嘴张张合合，一会儿不见了踪影。
　　她的眉间带着一丝倦意，嘴唇习惯性地抿着，嘴角向下，对周遭的事物提不起多大兴趣。
　　廊柱后面探出一颗小脑袋。
　　小孩一边蜜色的胳膊上夹着板子，没受伤的手抓着廊柱边缘，琥珀般的眼睛褪去几分锐利，半长的头发湿漉漉着披在身后。
　　在人类观察自己的时候，小金雕也在观察人类。
　　“终于肯洗澡了？”程曦慢条斯理地又撒一把鱼食，看鱼儿争抢有些无趣，便饶有兴趣地看向那孩子。
　　程曦已经和朋友联系过，拜托有门路的朋友帮忙，找一找孩子的父母或者是亲戚。寻找的时间总不能把孩子丢出去，只得在手上养着。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孩子很长时间没有和人相处过了，吃完饭后连澡也不肯洗，见了别人就咬，程曦只有耐着性子劝着。
　　见到冒着热气的浴缸，小孩便抿着嘴唇，下颌的线条绷的紧紧的，又回到当初见面的状态。
　　他那双眼睛执拗地盯着人，喉咙里也发出不明音节，一点不肯让步，实在是太倔强。
　　最后给程曦逼急了，索性不管他了。
　　看来最终是妥协了。
　　程曦眉头舒展，心情说不上来的好，好像打赢了一场胜仗。
　　他半干不湿的头发软软的贴在前额和脖颈上，发梢还在向下滴水，滴在空荡荡的衣服上。一双眼睛黏在程曦手上的鱼食罐，一动不动。
　　那眼神，有点像小兽，盯着食物，又防备着喂食的人。
　　程曦慢条斯理地撒下最后一把鱼食，扔掉手中的罐头，对他招了招手，没好气地说：“你是打算顶着湿发吹风，好让我再给医院送一笔钱吗？”
　　小孩没动，脸上也没什么表情。
　　“忘了你听不懂人话。”程曦把声音放得很缓，挑了挑眉，擦干净手后勾住小孩的袖子，把他领到屋内。
　　带他上阁楼的时候程曦走在前面，小孩跟在后面，带着试探的小心。
　　“就这，”程曦推开那扇门，“暂时归你。”
　　民宿主楼的阁楼暂且收拾出来让小孩住着，层高有些低，但是对于他这样的小孩刚好。
　　靠墙放着一张铁架单人床，床铺被褥都是干净蓬松的，床边的床头柜上放着简单的白色台灯，还有程曦特意放的水杯，喝睡前牛奶用的。
　　除此之外几乎没有别的家具。
　　小孩进去后就仰头看着那扇斜窗，出神地望向窗外，有些怀念能够飞翔的日子。
　　由于阁楼是所有建筑中最高的一处，站在斜窗前面能看到所有的民宿构造，包括远处的山和近处的河。
　　“窗户能打开吹风，但是晚上最好关起来，下雨把雨水刮进来我可不负责帮你清理，”程曦给他演示如何开窗关窗，又指指墙边的开关，“晚上看不见了就开灯，我已经帮你开了。”
　　“晚上起夜走廊里有灯，不要害怕。”程曦顿了顿，不知道怎么比划这句话，便放弃了挣扎，“算了，反正你也听不懂，吹头吧。”
　　她把小孩按在床沿，转身去拿了吹风机。
　　“嗡嗡”的噪音吓了小孩一个激灵，要不是程曦压着他，小孩自己能蹦上房顶。
　　“怕什么，又不会吃了你。”程曦一手撩起他的湿发，热风腾腾。没什么温柔的的手法，只是力求速干。
　　头发长短不一，程曦曾想拿把剪刀给他稍微修剪一下，看小孩的眼神惊恐，似乎一副即将被人扒皮的样子，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的头发很软，沾了水更是服帖，如果忽略那点泛黄不谈，手感像极了顺滑的动物毛皮。
　　小孩起初很僵硬，梗着脖子，连呼吸都放得很轻，热风吹到后颈的时候，他大概是被热风烫了一下，又或是手指轻轻拂过，小孩单纯怕痒。
　　他猛地一缩脖子，喉咙里溢出被吹风机响声掩盖大半的抽气声。
　　程曦动作顿了顿，把风筒拿远了些，手指远离了后颈的位置，小孩紧绷的背才微微塌了下来。
　　小金雕原以为人类又准备干什么不利于自己的事，紧绷着身体防守。后来发现只是自己想多了，人类并没有恶意，暖暖的风还很舒服，便放松了身体。
　　他想，我误会她了，这个人类从来没有伤害过自己。
　　在热风中，小孩依旧沉默，但是身体不再抗拒，甚至轻微地向程曦的方向偏了偏头，让她更好吹头发。
　　这种无声的示好就像是羽毛轻轻在程曦心脏上扫了一下，带着点说不清的滞涩。
　　小孩估计是遭遇过不好的事情，信任人这种生物对他来说是很困难的一件事。
　　头发干了，程曦一拍小孩的头，把吹风机的线胡乱缠好，准备下楼，语气依旧没什么温度：“好了。”
　　小金雕被情绪驱使着伸手，触碰到一片柔软布料。他有一种冲动，希望能够知道她的人类名字。
　　程曦的衣角猝不及防地被一股小小的力量扯住。
　　她转过身来，看见小孩仰着脸，张了张嘴，只能发出一点模糊的不似人类语言的叫声，带着显而易见的焦灼。
　　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程曦，没受伤的那只手在半空比划，动作乱七八糟，看着程曦皱着眉不能理解的样子，只得再次用力扯了扯她的衣角。
　　程曦看着他因为无法表达而焦躁的神情，语气没什么起伏：“是问我叫什么吗？”
　　小孩歪了歪头，眼睛眨也不眨，苦思冥想了许久才猛点头。
　　程曦没有说话，对方现在释放出的强烈感情让她不安。
　　如果小孩有想要开口说话的意愿，那么陪着他的人就不应该忽视语言表达的重要性；如果自己教导他说话写字，让他在情感上对自己有所依赖，最后成为无法割舍的存在，对于他现在可能疯狂找寻的父母不算公平。
　　程曦只能避而不谈，拖着时间：“等门口的招牌修好了，你就知道了。”
　　小孩顺着程曦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又转过头来看她，眼睛里满是疑惑，还有一丝不满。但他最终没有说什么，只是低下头，攥着衣角。
　　程曦叹了口气，小孩本身是不讨人厌的，可以说太乖了。她希望朋友能尽快查到他的亲人，赶紧把小孩送走，她不太想在这段日子和小孩产生难以割舍的感情。
　　离开的时候，小孩轻轻在程曦的手背上拍了一下，力道很轻，像鸟儿的落羽。然后迅速收回手，扯过被子，盖住头，翻身上床，把自己裹成一只蚕蛹。
　　程曦看着那个被窝，低头抚了一下手背，那里似乎还残留一点小兽爪子轻轻触碰的，微痒的触感。
　　走廊灯光明亮，程曦停在门口，影子覆上那团鼓鼓的被子，最终还是开了口：“……我叫程曦。”
　　或许只是告诉小孩名字，也没有关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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