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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审讯室出来，周晨风觉得自己委屈得想哭。

　　虽然张景承承认了自己的犯罪事实，但周晨风觉得自己这活干得简直转着圈丢人。

　　不过出乎她意料，大家对这个结果都还挺满意的——至少张景承认了，总比嘴都不张要好。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周晨风又在帮忙划拉手机，找任何跟案件相关的内容。

　　在“正义乔哥”的账号上找到了十七条内容，评论区和弹幕区开黄腔的比例高得惊人。

　　在乔勇的手机里还找到了大量未剪辑拍摄内容。

　　在“帅峰看世界”的账号上找到了十九条内容，评论和弹幕的情况几乎与乔勇的账号一模一样。

　　钱进峰的手机、家中的电脑里也都找到了许多未剪辑内容，其中还包括直播录像。

　　被张景承拒之门外的直播录像里，钱进峰与自己的粉丝都很遗憾，但很快又开始暗示张景承关门是要“做点什么”。

　　无论是乔勇还是钱进峰，从发布第一条与杨希云相关的视频，镜头就频频对准杨希云的脸和裸露在外的手腕。

　　后来则是不断说“看看恢复得怎么样”，在张景承的制止下去握杨希云的手。

　　再后来就是不断试探，想要掀开杨希云身上的被子，诱导和鼓动张景承“让希云露出脚沾沾地气”。

　　每条视频最后都会装模作样地加上“各位好心人愿意帮忙私信我”。

　　平台私信里的确看到了收款码，不过周晨风不觉得那是张景承或者杨希云母亲的收款码。

　　熬到凌晨，周晨风困得眼皮打架。

　　直播录像倍速看都看不完，生怕漏了一点内容。但仔细看又是精神污染，连着听几小时的黄腔谁都不会高兴。

　　周晨风感觉自己可能听黄腔听得精神失常了，因为孙骞给的醒脑小诀窍是一人挨一下电棍。

　　看孙骞过来，周晨风耳机一摘直接外放，那不堪入耳却又算不上真违规的声音立刻传进了孙骞耳朵里。

　　等孙骞脸皱得像块晒干的苹果似的凑过来时，周晨风伸了个懒腰。

　　身体一松，脑海里却是在审讯室里发生的一切。

　　周晨风有点走神，她想起张景承说“照顾了云云六年”，又想起他对犯罪事实供认不讳，却又对动机只字不提。

　　他害怕吗？害怕说出他的动机与他的妻子有关吗？

　　为什么他说“算乔勇先动手”呢？乔勇做了什么？比这些直播和视频还要过分吗？

　　“诶，寻思什么呢？指望我看啊？”

　　“……我就想，照顾植物人六年，很久，还是也就那样？”

　　周晨风按了暂停，看向孙骞。

　　“六天、六周、六个月，多久都算久，”孙骞递了份夜宵给周晨风，“六年，不如说张景承是在安慰自己，我不觉得他真指望有奇迹发生。”

　　-

　　一天半的时间，总算是把已知信息勉强整理了一遍。

　　走访内容还在收集，现场报告和尸检报告已经整理好了，钱进峰也醒了。

　　张景承的父母倒是很配合，就是吵得要命。

　　周晨风头大地听着张景承的父母说“杨希云害了我儿子”。

　　但问来问去，这个反应最激烈的竟然是继母，张景承的亲爹好像完全没当回事。

　　但这位继母激烈归激烈，周晨风越听越觉得事不对劲，那哪是控诉杨希云，那是控诉张景承。

　　张景承拖累了弟弟，以后弟弟怎么做人……张景承给家里添了负担，家里哪里拿得出钱……早就叫张景承离婚，他非要养着个死人……

　　亲爹的态度很是无所谓，他既不在乎张景承，也不在乎受害人，只是一直很在意赔偿金额，很担心张景承没钱赔，受害人找到他家去。

　　说着说着又叽叽歪歪他给张景承请了律师，但张景承不见，想让警察帮忙劝一劝。

　　周晨风把张景承父母的笔录材料写完交给了任爱玲，任爱玲脸上立刻浮现出一种尴尬和“原来如此”的神色。

　　“我写得很差吗？任队？”

　　真不至于吧？

　　虽然任爱玲还没说什么，但周晨风心底的火气已经涌了上来。

　　全都我写，写完这个写那个，还要跑腿，你还挑上了。

　　“咳，那倒没有。”

　　“但是？”

　　“但是我只是按照常规流程提了一下张景承考虑一下家人，考虑父母什么的……就……他就不配合了嘛。”

　　周晨风差点笑出声来。原来闯祸的另有其人。

　　-

　　午后，孙骞通知会议室开会。

　　得益于张景承是冲动作案，没有提前销毁任何相关信息，所以所有信息都很齐全，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光靠搜证也基本完整。

　　乔勇和钱进峰是本地的两名网红，乔勇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钱进峰的“徒弟”，钱进峰收过乔勇的钱，帮忙给他涨粉，教他剪辑。

　　两人的视频风格基本聚焦于“好人好事”，虽然实际上应该叫作“猎奇”。

　　他们的视频完全真实，并没有雇佣演员进行表演从而吸引眼球，也正因如此，吸引了许多信以为真的观众，有一部分是真心拿他们当好人的，经常对其进行捐款，另一部分则是被“猎奇”吸引而来，与同情心没半毛钱关系。

　　至于捐款，乔勇一分钱都不往外给，完全就是诈骗，而钱进峰聪明许多，他只留一部分捐款作为自己的“辛苦费”。

　　前年和去年两年，他提供给杨希云一万两千元捐款，是捐款总金额的八成。

　　不过从聊天内容和转账记录来看，张景承只收款过不到一千元，后续转账都失效了，剩下张景承没有收下的钱，则是被“认识钱进峰”的杨希云母亲收下了。

　　除去捐款，两个主播最高的收入来源则是打赏，也是张景承杀人的动机。

　　警察在现场发现了乔勇生前最后的录像内容。

　　乔勇先是油嘴滑舌，说“这不是直播”，又威逼利诱，说“这是给你老婆筹钱”，于是他推开了张景承，镜头转向了躺在床上的杨希云，伸手就要朝着她的脸摸去。

　　之后手机就在乔勇的惨叫声中落在了地上，镜头贴在地面上，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

　　乔勇和钱进峰都有不当行为，恰巧他们私下都有收款记录和聊天记录，坐实了他们的言论和行为并不是“无心之举”，而是私下与自己受众的一种打赏和交易。

　　大约一次转账66元或者88元，金额最高达到了500元，并且注明了是“打赏”，并非给予任何人的捐款。

　　粉丝会要求主播在直播或视频拍摄的时候对被拍摄者做点什么，或者是提供“乐子”，要求主播前往自己提供的地点直播。

　　小事例如多拍一下被拍摄者的脸、手腕，要求说一些暗示性的话语拍摄对方的反应，大到与对方进行身体接触。

　　这些“要求”里，有两个人出现的频率格外高，一个是“张哥那个植物人”，另一个是“盼盼”。

　　而此次乔勇就是收下了打赏上门进行骚扰，周晨风也在事发前在钱进峰直播间听到了感谢打赏的声音。

　　张景承说自己“不知道他们会来”也是真话，答应主播上门的并不是他，而是他的岳母，也就是杨希云的母亲。

　　张景承与两个主播的聊天记录异常暴躁，辱骂、仇恨，不断拒绝对方到自己家，痛斥对方暴露了自己的家庭住址。

　　而每次杨希云的母亲不止这一次，而是每一次都会应下对方到家里来的要求，并且始终非常感激两个主播。

　　张景承支走了杨希云的母亲，也正因如此，杨希云的母亲把家门的一把钥匙给了乔勇，希望他能在自己不在的时候帮忙。

　　现在，杨希云的母亲埋葬了杨希云，返程大约还有半天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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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完会，周晨风心情有些沉重。

　　她不怎么理解杨希云的母亲，更不理解她把钥匙给了陌生人的行为。

　　甚至，她把钥匙给了一分钱也没给过她的乔勇，而不是钱进峰。

　　从会议室出来，周晨风看了眼时间。

　　现在她要等杨希云的母亲回来，等做完她的笔录，再问清楚张景承的动机，事情就结束了。

　　周晨风想着，刚走出不到两米，身后孙骞的声音就又响了起来。

　　“小周，跟着去趟医院做笔录。”

　　“……”

　　周晨风刚要答应，又听见其他人喊：

　　“晨风，审讯缺个人。”

　　“……”

　　周晨风脸一黑。

　　她是能扯成两个还是能一次干两件事？

　　总之周晨风大声叫了声“孙队”然后答应了下来，她比较愿意去医院，而不是又往看守所跑。

　　医院里，钱进峰刚刚从ICU转出来。

　　张景承下手的确足够狠，只可惜工具太一般——大概是捅乔勇的时候，刀刮到骨头卷刃了，钱进峰伤势尚可，醒来的倒还挺快。

　　在警察面前，钱进峰表现得十分诚恳。

　　他承认自己接受打赏执行特定的直播内容，但不承认那是骚扰，只说是“节目效果”，是杨希云母亲同意过的“节目效果”。

　　他说自己没有诈捐，没有给杨希云母亲的那部分钱是因为最近没时间给她。

　　当警察提及“税收”问题时，他又开始装傻，说，又不是走平台哪来的税，这是自愿赠予。

　　一通问询结束，周晨风简直让钱进峰这副老油条的态度气笑了。

　　态度极其友善，就差从病床上下来给警察磕一个了。但能含糊过去的绝对不说，必须说的绝对只捡轻的说。多问两句就哎呦哎呦喊身上疼。

　　临走，周晨风跟着另一位警察准备出病房，钱进峰却突然叫住了她。

　　他咧嘴一笑：“这位美女警官，你救了我是不是？”

　　周晨风没搭理他，要是想搭理他就要朝他头上扔东西了。

　　他怎么不叫男警察“帅哥警官”，叫她还特意加个前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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