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灯

　　天空泛着鱼肚白，四周的静寂都沉默在奔流的水流，浸泡在升腾的氤氲。
　　空气中还裹挟着昨夜的寒，涓流的冷意化成一束攀升植物，紧紧依附在浸泡河水，意识不清的玉娘身上。
　　不远处的树冠上传来一声鸟鸣，打破这场沉寂的美画。
　　玉娘也似乎感应到什么，从噩梦中抽离。
　　“观儿，观儿！”
　　周围依旧一片寂静，没有回应。
　　玉娘从河水里爬出来，跌落在鹅卵石覆盖的河岸。
　　全身疼痛，乏力。每一次的挪动和呼吸都在支透身体的精力。终于，她又昏迷过去。再次醒来，阳光直射。背部的衣服因为长久照射的缘故，已经晒干。
　　玉娘艰难地再次爬起来，阳光明晃晃的直射让她感觉很不舒服。于是，她移动到树荫下乘凉。
　　忽然，有人唱着山歌靠近。原来是进山送饭的农妇。
　　“孩子，你没事吧。”
　　“大娘，我没事。”
　　玉娘的有气无力可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大娘，我能向您讨口水喝吗？”
　　“孩子，喝吧。”
　　大娘递过水壶，玉娘喝的狼狈不堪。
　　“孩子，慢点。”
　　喝完水后，玉娘敏锐地闻到竹篮里传来的香味。肚子也在不合时宜地打起锣鼓。
　　“饿了吧，来，吃。”
　　大娘倒是大方，将竹篮里的食物一个劲儿全部端出来。”
　　“孩子，你怎么会一个人在这里？”
　　“不小心跌落山崖。”
　　“啊，那你受伤没有？要不要我去叫郎中？”
　　“不碍事，我家人应该已经开始寻我了。对了，大娘，你过来的时候有没有见着一个约莫十三四岁的男孩子？”
　　“没有。”
　　玉娘的脸色变得惨淡。
　　“怎么会从山崖上跌落？”
　　“家人夜晚赶路，遇上一伙匪徒。爹娘为了掩护我和弟弟，死在他们刀下。我和弟弟也没逃出他们的手掌，被逼到悬崖边。为了博一命，只能从上面跳下来。”
　　“那你命可真大。”
　　“是啊，还要多感谢老天爷没收我这条命呢。”
　　话题显得很是沉重，玉娘并不想把这份不属于大娘的悲伤强行塞进大娘的怀抱。
　　“大娘这是要去哪里？”
　　“哦，给我家老头子送饭。”
　　“那实在是不好意思。”
　　玉娘停下手中进食的动作，满怀歉意看着大娘。
　　“吃吧，你个姑娘家家能吃多少？再说了，我家离这里也不远，回去折返一趟的事。”
　　“真是太感谢。”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渐渐打开话匣子，越深入了解越觉得这孩子可怜。
　　“这该挨千刀宰的山匪怎么就灭不尽！”
　　“姑娘，你这腿也不方便行走，我回家叫人来帮忙。你就好好在这里休息一会儿。”
　　玉娘很受感动，她没有想到自己落难后竟会遇见一个如此大善人。
　　“大娘，我该怎么称呼您？”
　　“他们都叫我陈庄姐，你就叫我陈大娘吧。”
　　大娘微微一笑，身后的阳光无法夺走大娘脸上的光辉，甚至可以说，散落的阳光成为大娘的背景墙。
　　玉娘朝大娘摆了摆手，继续靠着树干，查看自己的伤势。
　　不过半个钟头，大娘回到家，大儿子正好在院子里劈柴。
　　“英儿，快放下斧头跟娘去个地方。”
　　“娘，什么事情这么匆匆忙忙？”
　　“我给你爹送饭路上，遇上个从悬崖上掉落的姑娘。她脚受伤动不了，得要个人去扛回来。”
　　“力气活我倒行。”
　　陈庄姐将院子门虚掩之后，就扯着大儿子陈英往玉娘的方向急急忙忙走去。
　　陈庄姐一路上很开心，这荒山野岭的地方也是让她捡到了个媳妇。
　　靠在树干上休息的玉娘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是刚出狼窝，又入虎穴。
　　“姑娘，你没事吧。”
　　听到有人叫唤，玉娘很快就醒来。一看是刚刚离开没多久的陈大娘，身后还跟着个憨厚的壮汉。
　　许是看到玉娘打量的眼神，陈大娘赶紧将身后的儿子往前推。
　　“你别怕，这是我大儿子——陈英。”
　　壮汉身着多处补丁的粗布，脚下的草鞋沾粘着雨后的泥泞。裸露出黝黑的肤色，害羞微笑时牙口露出的颜色就和旁边小道的积水一样，带着抹不去的黄。他伸出手，老茧一层层，一圈圈，慢慢挤压着玉娘挨着的肌肤。
　　陈庄姐走在后面，看着儿子抱起姑娘走在前面的身姿，心里那叫一个美滋滋。
　　“谁说我家英儿不俊，在娘看来，那可真是太英俊，太帅气！”
　　陈庄姐这股美好的情绪挤开温度的泠冽，阳光的炙热逐渐从脚底升起。
　　陈庄姐家坐落于离悬崖不远处的一处宽阔地。由于地处偏僻，也就十来户人家居住于此。因其一不靠近城镇，二不从事产业，所以村中男性工作多以打猎为主，女性就以家务为主，偶尔做点纺织品和工艺品，等到男人们去镇上卖东西的时候就拿过去卖点钱补贴家用。但陈庄姐是一个精力充沛的人，她除了将家里事务整理得井然有序之外，还喜欢种点东西。女工时间外，陈庄姐就一个人跑到悬崖底下附近开辟出一块菜田，平时家里的瓜果蔬菜什么的，都是自产自销。但自从陈庄姐前几年生了一场大病，郎中嘱咐多休息，少操劳。那块地便搁置没人管。可陈庄姐放心不下那块地，每次都偷偷瞒着家人去那里劳作，后来还是旧病复发，家人们才知道她又去那里干活！没办法，那块农田平日就靠着儿子们，空闲的丈夫打理。
　　人一到村口，村里的人就能清清楚楚看清来者何人。这不隔着老远的距离，村里的妇人们就看见陈家那个粗糙汉子——陈英怀里抱着个美人回来。可把爱看热闹的人都齐聚在村口。
　　“呀！陈英。你可长本事了！”
　　“哟，看上去是个美人。”
　　妇人们争先恐后挤上前想看一看陈英怀中的美人。小孩子们也放下手中的玩具，凑热闹靠了过来，抓着妇人们的裙子一个劲扒拉。一群坐在火堆前打磨自己手里刀刃的男人们也好奇地往这边看了看。
　　玉娘虽说只是小家碧玉，但扔到这个偏僻地方确实是引人注目的对象。她身上的绸缎被水浸泡再晾干，逃跑时被枝叶撕扯，染污也依旧能看出是块好布料。脸上白皙红润的脸色一看就很少出门，嘴唇冻得有点发白，结合脸色看来若不是温度的影响，那嘴唇必然也是红润怡人。手指修长，每一根手指都留着匀称的指甲，即使泡过水，也能看出双手的细腻。无论是罗裳还是面容，都给在场的妇人留下不小的印象。
　　“真好看。”
　　青涩的男孩看见她的眼睛，都不敢与其直视。
　　“这怕不是哪家富商家的女子，要不就是官家女子。”
　　有几位妇人窃窃私语。
　　“哎哟喂，陈庄姐，这位姑娘是？”
　　站在人群前的齐大娘大声询问。她可是陈庄姐的死对头，平时看不惯陈庄姐，看不惯她一身精力充沛，乐呵的劲；看不惯她一家其乐融融，幸福的命。尤其是看到她家男人和陈庄姐的男人，她更是气的不打一处来。原本她和陈庄姐丈夫定下的婚事，但父母看到男方家得罪官府人，怕牵连他们家。于是定好的婚事吹了，齐大娘伤心了很久但是也无计可施。男方娶了陈庄姐，齐大娘也另嫁他人。只不过她丈夫脾气不好，总是无端对她发脾气。刚开始只是责骂，紧接着便是打。新婚没多久，好日子却没过几天。但好在她家男人前不久死了，打猎的时候从山崖上掉下去，拖回来的时候早就咽气而去。这一切的悲惨都和陈庄姐家的幸福生活形成强烈的对比。每一次的微笑，都对她是挑衅，不知不觉，她就讨厌上陈庄姐。陈庄姐也不傻，很快就感知到齐大娘的恶意。但她选择视而不见，或者不搭理。久而久之，两人也没什么交集。
　　这次齐大娘的大声嚷嚷，无非就是想要听到这姑娘与她家无关，然后自己再揶揄她几句。
　　“这姑娘从悬崖上掉下来，人没死捡回一条命。”
　　“哎呀，怎么会从悬崖上掉下来？再说了，这悬崖可高得很，从这么高的地方掉下来都没死，可真是老天爷保佑！”
　　众人议论纷纷。
　　“各位婶婶好。我叫玉娘，家人不幸死于山贼之手，我和弟弟从悬崖掉落。”
　　“那弟弟呢？怎么没看见？”
　　玉娘一想到弟弟的生死，眼眶就噙满泪水。
　　“哎，她弟弟下落不明。”陈庄姐补充说道。
　　“姑娘还湿着身子，这可容易落病，赶紧去屋里换身干净衣裳。”
　　一行人簇拥着玉娘进了陈家院子。
　　独留下齐大娘站在原地看他们远去的背影。
　　刚才那群人叽叽喳喳讲个没完，自己说的话都被淹没在声音里。真是太气人！
　　“娘，刚刚那位小娘子可真漂亮。”
　　齐大娘有个儿子，平日游手好闲，喜欢去附近镇上赌博，逛窑子。莫说齐大娘看不上这个儿子，就连附近的左邻右舍都瞧不上她家这个没出息的儿子。有女儿家的妇人都嘱咐自己女儿平日小心这个色痞子，万一他盯上哪家姑娘，哪家就倒大霉。
　　“富贵，你喜欢这个小娘子？”
　　“娘，这个小娘子可比我们庄任何一个女的都漂亮，我怎么可能不喜欢？”
　　李富贵一副讨好模样看着他娘，心里的坏水一直咕隆。
　　“好，我儿子喜欢就好。”
　　“娘，你是有什么法子让那小娘子心悦于我？”
　　“你就等着吧。”
　　对啊，退一万步讲，这小娘子能成为陈家的媳妇，怎么就不能成为齐家的媳妇？
　　玉娘身处陌生地盘，一代恩怨于她又有什么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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