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鱼

　　顾一听到陈教授所说的有些不自觉的用牙咬了咬杯口边，这是她不自觉紧张时候的表现。
　　林虞自然也看到了。
　　心里想的是：都这么多年了，连个子看起来都长高了许多，一紧张就咬杯口的习惯还没有改掉。
　　心里一边想，伸手关掉了扩音，将手机贴在耳边，另一只手穿过茶台把顾一嘴里咬着的杯子轻轻抽出来，连带着顾一拿着茶杯的手，一并按在了茶台上，顾一看着坐着对面的人，并没有抽开手去，两人都没有松开手，林虞侧着身子在听陈教授的电话，而顾一也就这么愣愣的看着林虞。
　　顾一心里其实有很多话想对她说，不知道怎么开口去说，更没有办法说出自己还要走的话，可是过去四年的事情涉及太多顾一没有办法能现在就告知林虞被迫离开的四年里都发生了什么，脑子里不经回想起刚才在洗手间里林虞同她说的话来：
　　“你应该和我说对不起，但不是这件事情，等你想好了再和我说对不起。”
　　挂断电话后，林虞看着走神的顾一，意识到自己的手一直按在顾一的茶杯上，便轻抬起手将手抽了回来，拿起一边的纸巾开始擦拭自己的手指，慢条斯理的开口问道:
　　“你现在住哪。”
　　“嗯，青嘉酒店。”
　　“没找房子吗？”
　　“嗯，还没有，原本不确定会不会被录用。”
　　“那我现在代表工作室正式通知你一下，你没有被录用，回京师去吧。”
　　林虞用的语气并没有不好，反而带上了一些劝解在，林虞刚刚从陈教授说的话里也大概明白，顾一是偷偷跑来江城的。
　　然后拿起手机发了一段消息后继续开口说道：
　　“我让范晴给你订一张回去的机票，来时的机票也可以给你报销，你一并发给范晴就行了。”
　　“我不要，”这三个字仿若回到了从前，话语中带着一些矫情的气息。
　　顾一意识到自己不应该用这种情绪去和林虞说话，握了握拳头调整了心态才继续开口。
　　“畅哥说我已经被录用，而且我已经办好了入职。”
　　林虞将原本盯着手机的目光转移到面前女孩的脸上，她细细的打量着她，她瘦了很多，现在应该已经不止172的身高了吧，但是看起来不到九十斤，脸色也很不好，如果不是相恋过，怕是很难有人能认出面前坐着的人，是当年陪着自己站在媒体灯光下被整个南大建筑系教授疯抢的古建筑修复天才了。
　　林虞知道她不能再继续看下去了，只有自己知道，她有多么疯狂的想念面前的人，但是不能再让悲剧重演了，自己应该要决绝一些，转变了自己的目光方向。
　　“给我一个让我留下你的理由。”
　　“我知道你有一个新的项目在安城，项目大部分内容是会涉及到古建筑修复的，你需要一个像我这样专业的人去配合你工作。”
　　顾一的语气软的像只被抛弃的小狗一样，虽然有绝对的专业知识，也有在故宫工作过的资历，但是顾一当时被莫名其妙带走的时候，来大学都没有读完，二来，身份很尴尬。顾一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能说服林虞。
　　林虞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顾一，音色带上些冰冷的朝顾一心中扎去刀子：
　　“古建筑修复我确实是没有你学习的那么透彻，但是这两年业内也是出了不少人才的，你凭什么觉得一定是你呢？”
　　林虞太知道顾一的性格了，她认准了要做什么事情，必然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
　　林虞又将问题抛了回去，她有很多问题想问顾一，就像顾一有很多话想同她说一样，但是她同样害怕面前的顾一只是短暂的出现，所以她选择了用坚硬一些的外壳，来试探顾一可行的目的。
　　顾一并不知道，在过去她意识不清醒的时候，也就是差不多一年前左右林虞便找到她了，而且在她不知道的角落静静的看了她一天，之后的隔三差五只要能抽出来空，都会去看她。
　　四年前南大校园里，天之骄女的林大小姐林虞喜欢上了建筑系那个拒所有人都千里之外的大一新生顾一，所有人都觉得林大小姐只是玩一玩而已，没想到一追就是半年多的时间，更想到最终还真的让林虞得偿所愿了。
　　并不知道是谁先喜欢上的谁，但是林虞告的白，两人在没有正式告白之前，便已经亲昵的牵手接吻，除了最后一道防线，几乎做尽了情侣间该做的事情，顾一生日那天，林虞订好了南城最好的餐厅，最好的酒店套间，还准备了最精心可口的礼物，但是却再找不见自己的爱人。
　　林虞发了疯的去各种找寻，甚至求到了自己爷爷那里，希望爷爷可以动用政府内的关系为自己找到丢失的爱人，可是顾一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宿舍里的东西一样也没有带走，甚至连身份证和手机都静静的躺在宿舍里，所有人都说林大小姐还没有得手到手的鸭子就飞了，应该是要挖地三尺把这个人找出来鞭挞至死吧。
　　林虞没有一天放弃过去寻找顾一，再次探寻到她的讯息已经是三年后的秋日，在一份人民日报上，有着一则报道《首批00后古建筑修复师已进驻故宫》，硕大的标题下跟着一张巴掌大的照片，照片里只有她的一个模糊侧脸，却让林虞欣喜到无法自拔，甚至失态，林虞确定她等的人回来了，那个人一定是顾一。
　　在没有见到顾一面前，林虞心里假设了一千种一万种见到她的场景还有要说的话，是欣喜的扑上去抱着她，还是哭泣的上前责问她，或者直接上前甩她一耳光然后转走就走，等等等等，太多了，可是，当林虞独自一人连夜开着车从南城到京师的时候，又辗转多人才找到顾一，终于在一位故宫工作人员的带领下看到顾一时。
　　单薄的身影裹在一件过于宽大的黑色长T恤里，安静地坐在景山顶的石阶上。风从故宫的方向吹来，鼓动着衣料，勾勒出底下伶仃的肩胛骨。她俯瞰着脚下那片延绵的金瓦朱墙，手中的画笔机械地运作——在水桶里搅动，提起，在调色板上调开，再蘸水，再调色，像某种设定好的、不知疲倦的仪式。
　　林虞站在十几步外，早该上前，双脚却像被这山石困住了。她的视力太好，好到能看清顾一笔下反复勾勒的，不是紫禁城的层檐叠翠，而是她自己的脸。一张，又一张，铺了满地。从不同的角度，带着不同的神情，每一笔都那么用力，像是要把记忆刻进纸的纤维里。
　　从正午到日暮，林虞就这样看着她的小朋友。
　　阳光从顶头直射，到斜斜拉出瘦长的影子，最后沉入西山，留下满幕的星辰。顾一的姿势几乎没有变过，只有手臂在重复那些动作。林虞细细地打量她——瘦得脱了形，衣服空荡荡地挂着，锁骨像两片脆弱的蝶翼。她脑后那束马尾，记忆中总是精神地晃动着，此刻却被一根发带潦草地束着，软塌塌地垂着，几缕碎发黏在汗湿的脖颈上。林虞的喉咙发紧，胸膛里涨满了酸涩的冲动。她想冲过去，用力抱紧这单薄的肩，想把那些消失的重量和笑容都找回来，想问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最终，她只是站在原地，手指在身侧蜷了又蜷。
　　顾一终于停下了笔。她开始收拾东西，动作缓慢而精确，拧干画笔，合上调色盘，卷起画纸——每一张都是林虞。然后她抱起画箱，转过身，沿着石阶往下走。经过林虞身边时，她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目光直直地向前，空茫得像穿过一片空气。那张曾经会对她绽开最明媚笑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任何认出她的痕迹。
　　那是一个被抽走灵魂的躯壳，面无表情地，从她面前走了过去。夜风卷起她空荡的袖口，仿佛随时会把她吹散在黑暗里。
　　思绪抽回，林虞带着些颤抖的叹了口气，继续开口说：
　　“陈教授说了，故宫那边在等着你回去继续工作，教授和馆长都希望你能回去继续完成工作......”
　　“林老师，一个半小时之前您已经安排我给您做生活助理了，一小时之前范晴姐已经给我交接了工作了，我觉得我可以做好，我也想能进步，希望林老师您能给我一个机会。”
　　顾一没有再听下去。
　　此刻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留下，吻她。用唇堵住那两片正一张一合的、淡粉色的唇瓣。
　　心底有个声音在叫嚣，吻上去，吻上去。她本该就是你的。是冲动，也是本能。顾一用微微发颤的手，在林虞再次开口前握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拉向墙角那个无人能窥见的阴影里。
　　唇瓣相触的瞬间，仿佛时光倒流，回到了四年前春日的樱花树下。那时花开得并不盛大，却美得让人心颤。
　　林虞不自觉地闭上了眼。大脑还未来得及思考，身体已先一步给出了回应。
　　顾一试探着轻启她的齿关，却被骤然清醒的林虞狠狠推开。她本就单薄的身子毫无防备，又一次跌坐在地。对面的人没有扶他，反而因用力过猛，松散的发髻间玉簪滑落“咚”一声脆响，断成三截，委顿于地。
　　一头墨色卷发顷刻披泻至腰际，额前碎发垂落，衬得她愈发动人，却也愈发疏离。
　　“滚出去。”
　　冰冷的三个字，将顾一从短暂的沉溺中彻底冻醒。她吃力地从地上爬起，默然蹲下身，拾起那几截断簪，握进掌心，而后转身推门离开。
　　门轻轻合上。
　　顾一背靠在办公室外的墙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簪子的断面，忽然低头，极轻地笑了笑。他认定了，拒绝是因为自己的不告而别，而林虞……大概早已放下了从前的一切。
　　也好。真的都过去了。你值得更好的生活......这样，我也能安心了。
　　门内。
　　林虞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却不点燃，只反复拨弄着打火机。咔哒，咔哒。火苗亮起又熄灭。
　　明明在她吻来那一刻，自己是想要回应的。可心里拧着一股说不清的涩意。为什么当年走得那样决绝，如今又突然回来？没有解释，没有交代，就像一道旧伤疤，硬生生重新撕开。
　　桌上那杯茶早已凉透。指间的香烟也被揉得不成形状。
　　良久，她终于拿起手机，屏幕亮起微光，编辑了一条简短的信息，发送。
　　一会的功夫，顾一收到了范晴发来的微信：
　　范晴：【嘀嘀，顾顾，虞姐让我帮你搬家，你东西多么，需要我开公司的车去接你吗？】
　　顾一：【不用，我东西不多，自己就行，但是我还没有找到房子，应该暂时还不搬家。】
　　范晴：【啊？虞姐没有给你说吗？】
　　顾一：【说什么？】
　　范晴：【哦~，果然啊，同校的学妹就是不一样啊！！！】范晴有点嗑起cp来了。
　　范晴：【虞姐让我帮你把东西搬去她家，说是恩师嘱托不敢耽搁，让现在就去搬。】
　　顾一并不明白林虞的想法，明明刚刚让她回去，还推开她，让她滚，为什么现在又因为一句陈教授的嘱托要让自己住到她家里去，明明可以不管不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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