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波利海妮娅

　　回到家，沈以疏泡了杯热茶，翻阅着明天会面可能需要讨论的话题。

　　然而，思绪却像不受控的羽毛，轻飘飘地越过七年的光阴，落回那个喧嚣又青涩的高中毕业日。

　　那个片段鲜明如昨。刘欣芯提议玩很火的“Crush转头挑战”，在当事人毫无防备时突然喊他名字，看他下意识第一眼会望向谁，据说那往往是他潜意识里最在意的人。

　　目标锁定在当时已经小有名气的校园风云人物，唐誉之身上。

　　三个女生互相使了个眼色，趁他背对着和旁人说话时，猛地齐声喊道，“誉之兄！”

　　唐誉之闻声转头，带着一丝被打扰的微诧。目光在人群中扫过，几乎没有停顿，便投向了沈以疏的脸上。

　　那一瞬的对视，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却在她心里摁下了慢放键。

　　“哇哦——！”周围立刻爆发出善意的起哄和笑声。

　　刘欣芯挤到她身边，用胳膊肘轻轻撞她，挤眉弄眼地揭秘，“看吧！都说啦，人下意识第一个看的，是最有好感的人哦！”

　　那一刻，沈以疏感觉自己的耳朵烫得厉害，心跳声震耳欲聋。

　　然而，唐誉之却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带着点儿漫不经心的玩味，“也要分情况吧。感觉被恶作剧的时候，也会下意识去确认……人群里最不靠谱，最不信任的那个人在不在场。”

　　那句柔中带刺，惹人难堪的话语，犹在耳畔。

　　——突然想以前那些有的没的干嘛？

　　沈以疏猛地甩了甩头，“啪”得合上电脑，逼着自己去洗漱休息。

　　……

　　第二天下午，沈以疏准时抵达了那座隐于豪华小区旁的艺术园区。

　　这里比她记忆中更显静谧，往来多是戴着口罩，步履匆匆的身影，或是被家长牵着小手，气质出众的孩童——现在已经是一个专为明星与童星开设的场所。

　　而今天见面的这间舞蹈教室，对沈以疏来说，再熟悉不过。

　　站在那扇经年未变的磨砂玻璃门前，她好像透过这扇门，看到看见一道清隽的少年身影。白衣胜雪，水袖翩跹，随着幽远的琴声舞一曲行云流水的中国舞。他的每个回眸与展臂都带着别样的韵味，像是从古画中走出的翩翩公子。

　　那个惊鸿一瞥的画面，曾在她心里存留了很久。

　　那感觉，像一步踏进了褪色的梦境。

　　“沈经理来了。”忽然，一个干练的女声响起，打破了她一瞬的出神。

　　沈以疏迅速调整表情，转身时已挂上得体的微笑，“好久不见，王经纪。”

　　“好久不见。”王珂为她推开门，解释道，“誉之路上有点事，马上就到。我们先进去等。”

　　“他不在啊？”

　　王珂笑着请她入内，“临时有个拍摄延后了，他特意嘱咐我一定要先接待好你。”

　　沈以疏也笑笑，“你太客气了。”

　　排练室内宽敞明亮，一整面墙的镜子将空间无限延伸。南侧设有一间舒适的休息室，巨大的落地窗外绿意葱茏，是舞者休憩时喝茶观景的绝佳位置。

　　就在她打量环境时，身后传来一阵轻微的开门声。

　　王珂立刻笑道，“说曹操曹操到。”

　　沈以疏下意识回头，透过明亮的镜墙，看见一个修长的身影推门而入。

　　唐誉之一身简单的白色T恤和灰色运动长裤，没戴口罩，露出了那张清隽帅气的脸。黑发随意拢在额前，一双凤眸清冷高远，身形挺拔而松弛，透着几分漫不经心的随意。

　　引人注目的，是他手里拿着一支红玫瑰。花朵饱满，娇艳欲滴，与他周身清冷的气质形成了一种奇异的碰撞。

　　“路上被人认出来，硬塞的。”他朝王珂的方向随意扬了扬手中的花，算作解释。然后目光越过她，像是才注意到同样起身的沈以疏。

　　他径直上前，将玫瑰递到她面前，“欢迎。”

　　他的神色从容坦荡，看不出什么端倪，可那眼神却捉摸不透。

　　沈以疏心口一跳，哪里敢收，微笑着摇了摇头，“谢谢。”

　　见她未接，唐誉之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指尖轻抬了下眉心，恍然道，“是我唐突了，差点忘了沈小姐是有男朋友的人，确实不该随便收别人的花。”

　　沈以疏不由一愣。

　　男朋友？她什么时候有这种生物了？

　　不过，虽然心底疑惑，但沈以疏也没打算追问，换上一派公事公办的微笑，转向王珂道，“既然人到了，我们就先聊一聊，关于X7系列的定位……”

　　王珂会意地接过话，开始介绍唐誉之近期的商业表现与市场反馈。

　　然而，沈以疏的余光却瞥见，唐誉之坐下后就开始把玩那支被拒收的玫瑰。

　　纤细的花茎在他修长漂亮的指间缓慢转动，就在王珂说到“誉之的形象与星耀追求的未来感高度契合”时，他忽然抬眸，清冷的声音不高，却足以打断谈话，“沈小姐今天过来，是不是想亲眼看看我的状态怎么样，是不是像网传的那样抑郁了，然后再决定要不要继续谈合作？”

　　王珂顿时皱眉，不赞同地看了唐誉之一眼。

　　男人却只是望着沈以疏，静静等她的回应。

　　“唐先生说话，还是那么犀利，一阵见血。”沈以疏笑了笑，并不回避这个问题，“我司确实有这方面的考量。毕竟代言合作是双向选择，品牌需要了解合作伙伴的真实状态，这既是对星耀负责，也是对唐先生负责。”

　　她端起桌上的水杯，指尖在杯沿轻轻摩挲，“不过我更想知道的是，你自己怎么看待这些传闻？毕竟精神状态会影响工作表现，这是不争的事实。”

　　“我以为沈小姐已经看到了。”唐誉之微微挑眉，“还能站在这里和你讨论这个问题，应该就是最好的证明。”

　　听着他们一口一个“唐先生”，一口一个“沈小姐”，仿佛生疏得不得了，王珂的表情变得越来越古怪。

　　她当然能感觉到，这场对话底下涌动着某种暗潮。

　　曾几何时，她听过沈以疏亲昵地叫他“誉誉”，也听过他温柔地唤她“以以”

　　大抵是亲密无间过，如今避起嫌来，倒显得比陌生人还要生分几分了。

　　当然，只是听起来。

　　王珂意味深长地看了状似神色平和的唐誉之一眼，在他即将开口前，适时地插话，“正事聊得差不多了，沈经理，不知道你晚上有没有安排？附近有家很不错的私房菜，环境安静，正好可以边吃边聊聊合作的细节。”

　　“而且主厨是誉之的朋友，对艺人的饮食要求很了解，我们也正好可以借此机会，让你更全面地了解誉之的工作状态和生活方式。”

　　沈以疏欣然应下了。

　　那家私房菜馆果然如王珂所说，隐在一处绿意盎然的巷子深处，青砖灰瓦，颇为雅致。内部是低调的新中式风格，包厢私密性极好。

　　席间，王珂显然是调节气氛的高手，与沈以疏从行业动态聊到品牌趋势，言笑晏晏。

　　唐誉之大多时候都安静地坐在一旁，偶尔在王珂cue到他时才会简单应几句，姿态从容，用餐举止优雅得体。

　　沈以疏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他话不多，神色平静，眼神清明，至少从表面上看，完全看不出传闻中的那些阴霾。

　　觉得了解得差不多了，沈以疏起身告辞。

　　王珂立刻看向唐誉之，眼底带着暗示，“你去送送沈经理？”

　　沈以疏刚要婉拒，唐誉之却已然起身，对她颔首致意，“走吧。”

　　从私房菜馆出来，晚风里带着一丝凉意。

　　沈以疏停下脚步，对跟在身后的男人说，“不用麻烦你了，我吃撑了，想走走，自己回去就好。”

　　唐誉之没说话，只是把车钥匙放回口袋，又摸出一个黑色口罩戴上，便默不作声地跟上了她的步伐。

　　夜深，巷子更显幽深，青石板路在月光下泛着微光。

　　这份寂静让沈以疏有些不适，她试图找些话题，让这段路显得不那么尴尬。

　　“刚刚那家餐馆的蟹粉豆腐很好吃哎。”

　　“嗯。”唐誉之应了一声。

　　沈以疏等了一会，没等到下文，便继续找话：

　　“你最近不是休假期吗？还有拍摄任务啊？”

　　“看安排。”

　　“哎你有闻到桂花香吗？这附近有桂花树？”

　　“可能吧。”

　　唐誉之的态度算不上冷漠，但每个话题都轻轻揭过，让任何交谈都无法深入继续。

　　巷子很长，夜色很静，他们之间，仿佛隔着一片望不到头的海。

　　沈以疏缄默了很久，快要到巷口，终于转头望向他，再次开了口，“看到你状态不错，我就放心了。那天看你朋友圈发那样的状态，还真有点担心你呢……工作再忙，也要记得照顾好自己啊。”

　　她声音柔和，咬字带着南方口音特有的软糯，眼神里的关切几乎能以假乱真。

　　唐誉之静静地看着她表演，口罩上方那双凤眸里没什么情绪，半晌才淡淡开口，“别说这些让人误解的话，我不吃这套。”

　　闻言，沈以疏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蹙眉道，“不用这么冷漠吧？我们认识多久，十年……有的吧？我以为我们至少能心平气和地聊聊天……”

　　见他眼底一片清冷，仿佛丝毫不为所动，她顿了一下，像是终于放弃了伪装，语气里多了一丝压抑不住的恼意，“算了，说实话，要不是因为公事，我也不想见到你，所以你大可不必摆出这副不情不愿的样子。”

　　然而，听到她这番话，唐誉之却嗤笑了一声。

　　“这样才对。”

　　他忽然往前迈了一步，身影在路灯下将她笼罩，端详着她因薄怒而蹙起的眉心，声音不紧不慢，分明带着一丝恶意和冷淡：

　　“沈以疏，温婉大方那套不适合你。你装得辛苦，我看了也累。还是现在这副张牙舞爪，咄咄逼人的样子，最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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