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我的记忆，复活他的白月光

　　陆沉舟那句话，像一把冰锥，猝不及防地刺入林夏的心脏，冻结了她所有的血液和思维。
　　他知道了。他注意到了那个微不足道、却足以致命的细节。
　　实验室顶灯冰冷的光线落在他身上，将他挺拔的身影拉长，如同一座无法逾越的冰山，投下的阴影将林夏完全笼罩。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没有疑惑，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审视和笃定，仿佛她只是一个运行出了偏差的实验品，需要被立刻校准。
　　巨大的恐慌如同潮水般灭顶而来，林夏的指尖瞬间冰凉。她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解释？如何解释？说她因为穿越时空见了少年时的他，就莫名记住了他的咖啡习惯？这听起来比谎言更像谎言，更像一种拙劣的、别有用心的窥探。
　　就在她几乎要在那压迫性的目光下窒息时，陆沉舟却缓缓直起了身体。那股逼人的压迫感稍减，但他眼神中的探究丝毫未褪。
　　“记忆，是时间锚点最不稳定的变量。”他开口，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却比责问更让人心寒，“过度关注无关细节，会导致认知焦点模糊，增加任务风险。林小姐，记住你的主要目标。”
　　他没有追问，也没有深究。但这轻描淡写的“提醒”，反而更像是一种警告。他转身，白色科研服的衣角划过一个利落的弧度，走向主控台，不再看她。
　　“带她去见周博士，进行首次任务后的深度评估和认知巩固。”他对着空气下令，声音没有任何起伏。
　　一个穿着同样制式服装、面无表情的工作人员无声地出现，对林夏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林夏机械地跟着工作人员离开核心实验室，脚步有些虚浮。手背上那淡金色的纹路似乎在隐隐发烫，提醒着她刚才经历的一切并非幻觉，也提醒着她正在付出的代价。
　　她被带到一个相对小一些的、布满各种神经感应设备的房间。一位戴着金丝边眼镜、气质温和的中年女医生已经等在那里。她就是陆沉舟提到的周博士，项目的首席神经科学家。
　　“放轻松，林小姐。首次穿越后的不适感是正常的。”周博士的声音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她示意林夏躺在一个类似牙科诊疗椅的设备上。
　　冰冷的感应贴片附着在林夏的头皮和太阳穴上。对面巨大的屏幕上，瞬间亮起，呈现出她大脑的三维动态模型，不同区域闪烁着不同颜色的光芒，如同一个微缩的、绚烂而复杂的星云。
　　“看这里，”周博士指着屏幕上几个尤其活跃、但边缘似乎有些闪烁不定的区域，主要是海马体及周边，“这里是你记忆编码和存储的核心区域。每一次时空穿越，你的意识体在穿越高维空间缝隙时，都会与现实的物理规则产生剧烈摩擦。这种摩擦，会不可避免地……擦除一部分记忆细胞。”
　　“擦除？”林夏的心猛地一沉。
　　“是的，可以理解为一种不可逆的损耗。”周博士的语气带着一丝遗憾，但更多的是科研人员的客观，“主要是那些神经元连接相对脆弱、或近期未被频繁调用的短期记忆和情景记忆。这是为了保护你的核心人格和长期记忆不受时空信息流的冲击而崩溃，必要的牺牲。”
　　必要的牺牲……林夏怔怔地看着屏幕上那个代表自己大脑的模型，一种难以言喻的寒意渗透四肢百骸。她正在用构成“自我”的东西，作为燃料。
　　她下意识地努力回想，试图抓住些什么。母亲……母亲做的红烧肉是什么味道？她记得母亲系着那条蓝底白花的围裙在厨房忙碌，记得锅里咕嘟咕嘟冒着热气，记得弟弟馋嘴地趴在门口张望……可是，那具体的，咸甜交织、带着浓郁酱香和肉味的味道，那个她曾经无比熟悉、代表着家和温暖的味道，此刻在她的记忆里，只剩下一个模糊的概念，如同隔着一层磨砂玻璃，怎么也清晰不起来。
　　真的……忘记了。
　　恐慌如同藤蔓般缠绕上来，勒得她几乎无法呼吸。她失去的，不仅仅是一道菜的味道，而是与那段温暖时光紧密相连的情感锚点。
　　“我……还会忘记更多吗？”她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没有察觉的颤抖。
　　周博士沉默了一下，推了推眼镜：“这取决于你的穿越频率、任务难度以及个人的精神耐受力。我们会尽力通过药物和认知训练来减缓这一过程，但……无法完全阻止。”
　　认知巩固在一种压抑的氛围中结束。林夏离开时，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被抽走了一部分，轻飘飘的，没有着落。
　　她被送回临时休息室。夜色已深，实验室大部分区域都陷入了沉寂，只有仪器运转的低沉嗡鸣如同背景音般无处不在。林夏毫无睡意，手背的金色纹路在昏暗的光线下微微闪烁，周博士的话和陆沉舟审视的眼神在她脑中交替回响。
　　那个穿防护服的身影……苏璃……“看见不该看的东西”……
　　一个强烈的念头无法遏制地冒了出来——她必须知道更多。被动地接受任务，被动地消耗记忆，直到有一天彻底迷失？不，她不能这样。
　　趁着夜深人静，走廊空无一人，林夏如同一道影子，悄无声息地溜出了休息区。凭借着第一次来时模糊的记忆和对空间结构的直觉，她避开几个明显的监控探头，朝着疑似档案室的方向摸去。
　　星穹科技的安保似乎更侧重于对外防御和核心实验室，内部行政区域的管控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严密。她找到了一间挂着“数据归档（非密）”牌子的房间，门锁是电子感应式。她试探性地用手腕上陆沉舟给的那块智能手表靠近感应区——她记得这块表拥有极高的权限。
　　“滴”一声轻响，门竟然滑开了。
　　林夏的心跳骤然加速，闪身而入，迅速将门关上。
　　房间里弥漫着纸张和微尘的味道，一排排高大的档案柜如同沉默的巨人矗立在阴影中。她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城市永不熄灭的霓虹灯光，快速搜寻着。她要找的，不是实验数据，而是……人。
　　终于，在一个标注着“已离职/特殊状况人员”的档案柜里，她找到了那个名字——苏璃。
　　抽出那份略显陈旧的档案袋时，林夏的手有些抖。袋口覆盖着电子封条，但似乎因为年代久远或者系统漏洞，封条的光芒十分暗淡。她用力一扯，封条闪烁了几下，熄灭了。
　　档案袋里东西不多。几张标准格式的入职登记表，几份绩效评估……然后，林夏的目光凝固了。
　　在个人基本信息页的右上角，本该贴着照片的位置，是一片焦黑的痕迹。不是撕毁，更像是被某种高温瞬间灼烧过，只留下一点点残缺的相纸边缘，根本无法辨认容貌。
　　是谁做的？为什么？
　　她的手指颤抖着滑过那些冰冷的文字。苏璃，女，入职星穹科技基础研究部，后转入“时空熵减计划”前期测试组……
　　当她的目光落在“出生日期”那一栏时，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了。
　　那个日期……年月日……与她自己的生日，分毫不差！
　　冷汗瞬间浸透了她的后背。同一天生日？是巧合？还是……陆沉舟选择她的另一个、她从未知晓的原因？
　　她猛地想起AI面试官那句古怪的警告：“您的基因序列与历史高共鸣个体存在重叠……”
　　历史高共鸣个体……指的是苏璃吗？
　　巨大的谜团如同沼泽深处的气泡，一个接一个地冒上来，裹挟着令人不安的阴谋气息。她还想继续翻看，寻找更多关于苏璃“意外”的细节。
　　突然！
　　“啪！”
　　整个档案室，乃至整个楼层的灯光，毫无预兆地全部熄灭！绝对的黑暗和死寂瞬间降临，只有窗外遥远的霓虹提供着微弱的光源。
　　电力故障？
　　不，不对。星穹科技这种地方，怎么可能没有完善的备用供电系统？
　　林夏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屏住了，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她紧紧攥着那份苏璃的档案，指甲几乎要嵌进纸张里。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中，门外走廊远处，传来了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脚步声。
　　嗒……嗒……嗒……
　　不疾不徐，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从容，正在朝着档案室的方向靠近。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住了她的四肢。她不能被发现！她慌乱地环顾四周，借着那点微光，看到侧后方有一排用于存放旧终端的矮柜，与墙壁之间有一道狭窄的缝隙。
　　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了过去，蜷缩进那片阴影里，将自己紧紧贴在冰冷的墙壁上，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脚步声在档案室门口停了下来。
　　林夏能听到自己血液冲上头顶的声音。
　　门外的“东西”似乎停顿了几秒，然后，电子门锁发出“咔哒”一声轻响——被人从外面打开了！
　　一道细长的影子，先于身影投射进来，落在档案室中央的地面上。借着微光，林夏能看到那影子似乎穿着某种……带有头盔的、臃肿的防护服轮廓！
　　是她在首次穿越故障时，在残留影像里看到的那个身影！
　　那个人站在门口，没有立刻进来，头部微微转动，似乎在扫视整个黑暗的房间。林夏死死咬住下唇，不敢发出丝毫声响，连心跳声都觉得震耳欲聋。
　　几秒钟后，那个人似乎没有发现异常，缓缓退了出去，门再次轻轻合上。
　　脚步声逐渐远去。
　　林夏瘫软在缝隙里，浑身都被冷汗湿透，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过了好一会儿，才敢慢慢探出头。
　　档案室里空无一人，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她的幻觉。
　　然而，就在她惊魂未定，准备从藏身处出来时，眼角的余光无意间扫向窗外。
　　漆黑的夜空中，一点微弱的红光，正悬停在窗外不远处的空中。
　　那是一架……无人机。
　　它悄无声息地悬浮着，机腹下方的红色指示灯，像一颗冰冷的、充满恶意的眼睛，精准地锁定着档案室窗口，锁定着刚刚从矮柜缝隙中探出半张脸、惊恐万状的林夏。
　　它似乎已经在那里，看了很久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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