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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魂双逝
静思苑的日子,在一种近乎凝滞的平静中,又滑过了半月。春意渐深,院中杂草愈发青翠,反倒衬得这宫苑更加荒凉。那份关于秦姑姑与吴氏的旧闻,如同被风吹散的尘埃,虽未完全从菱角心头拂去,却也因日复一日的琐碎劳作而沉淀下去。
东厢第二间屋子依旧空置,等待中的“新人”迟迟未至,这份未知的等待,在沉闷的日常里,也算是一点微弱的波澜。
这日午后,菱角正将库房里一些受潮的旧籍搬至廊下通风。阳光透过稀疏的枝叶洒下,带来些许暖意。她眼角余光瞥见那疯妇又蜷在枯树下,十指如钩,无意识地抠挖着泥土,口中念念有词。菱角心中一动,想起那日拾得的细长银针,鬼使神差地取了出来,捏在指间,状似无意地在阳光下调整着书卷的角度。
银针反射出一道刺目的亮光,恰好掠过疯妇浑浊的双眼。
那老妇动作猛地一滞,浑浊的眼珠死死盯住菱角手中的银针,脸上瞬间褪尽血色。她像是被无形的绳索勒住了喉咙,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双手疯狂挥舞,仿佛要驱散什么可怕的幻影。
“针不是我的……是吴娘娘!是吴娘娘让扎的!”她声音嘶哑破碎,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小皇子哭个不停……她说……扎一下就不哭了……就一下……”她猛地抱住头,浑身筛糠般抖起来,“不是我!是吴氏害的!她害了皇子,还推给我……说我疯了……我不是疯子!我不是!”
菱角指节一白,银针的寒意直刺心底。原来那传闻竟是真的!
便在此时,宫墙外传来一阵沉郁的钟鸣,一声接着一声,缓慢而郑重,穿透重重殿宇,抵达这偏僻角落时,已失了原有的力度,只余下空洞的余韵。
菱角抱着书卷的手顿了顿。这是报丧钟。宫中有品级的妃嫔薨了。
几乎是同时,静思苑那扇厚重的木门被轻轻推开,一个面生的小内侍探头进来,脸上带着宫中下人传递消息时特有的、混合着恭敬与窥探的神情,低声道:“秦姑姑可在?宫里……出了变故。”
秦姑姑正坐在廊下阴影里,仔细擦拭着一套许久未用的刻刀,闻声头也未抬,只淡淡应道:“这地方,还能听到什么变故。”
那小内侍趋前几步,声音压得更低,却足够清晰:“鹤岚宫的淑妃娘娘,尹淑妃,昨夜殁了。太医说是突发心疾,人去得很快。”
菱角心头微动。尹淑妃?那位来自梁国,性子孤拐,并不十分得宠的尹存棠?心疾?在这深宫里,许多突如其来的死亡,最终都归结于这样看似无懈可击的理由。
秦姑姑擦拭刻刀的动作未有丝毫停滞,语气平淡无波:“鹤岚宫的事,与这冷宫何干。”
“姑姑有所不知,”小内侍的声音里透出一丝真正的惶惑,“紧跟着,不到两个时辰,栖梧宫的皇贵妃娘娘……也薨了。说是听闻尹淑妃噩耗,悲痛过度,引发了宿疾……”
“咔嚓”一声轻响,秦姑姑手中那柄薄如柳叶的刻刀刀柄,竟被她生生捏出了一道细纹。她猛地抬起头,眼中先前那潭死水般的平静被彻底打破,惊愕、质疑,还有一种深切的、几乎要溢出来的忧虑在她眼底剧烈翻腾。“皇贵妃……也去了?”她的声音陡然变得艰涩。
“是……如今宫中皆传,皇贵妃娘娘是伤心过度……”小内侍喏喏道。
皇贵妃钟予芳,皇后的庶姐,虽近年精力不济,但终究是执掌凤印、稳定六宫之人。她的骤然离世,绝非“伤心过度”四字所能掩盖。这背后意味着什么,菱角稍一思量,便觉心惊。支撑后宫平衡最重要的一根支柱,就此崩塌了。
秦姑姑缓缓放下刻刀,站起身,目光越过院墙,投向栖梧宫的方向,嘴唇紧抿,下颌线条绷得极紧。那是一种极力克制却依旧流露出巨大情绪波动的姿态。她没有再看那小内侍,只从喉间挤出一句:“知道了。你去吧。”
小内侍不敢多言,躬身退了出去,轻轻掩上门。
院落里恢复了寂静,阳光依旧,但那暖意仿佛瞬间被抽空,只余下一种山雨欲来的沉闷。晾晒书卷的菱角不自觉地放轻了动作,她看到秦姑姑站在原地,背影僵硬,双手在身侧缓缓握成了拳,那紧绷的肩线透露出她内心远非表面那般平静。她没有像往常那样发作,或是将自己关起来,只是沉默地站了许久,然后慢慢弯下腰,捡起那柄有了裂痕的刻刀,指腹反复摩挲着那道裂纹,眼神晦暗不明。
整个下午,秦姑姑都异常沉默,没有再碰任何木工活,只是坐在廊下,望着那一方被高墙切割的天空,不知在想些什么。那份沉默,比以往的冰冷更让人感到不安。
晚膳时,菱角端去饭食,她也不过略动了几筷,便挥手让她撤下。
夜幕降临,冷宫早早陷入一片黑暗。菱角躺在榻上,思绪纷乱。尹淑妃与皇贵妃的接连薨逝,像两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必将扩散至宫廷每个角落。皇贵妃一去,协理六宫的章昭仪如同失却了羽翼,如何在田贵妃的威势下自处?鹭霄宫的莲蓬她们,又会受到怎样的影响?而最令人忧心的,是那失去了亲姐庇护、久病缠身的皇后娘娘,在这骤然变动的局势中,又将面临何种境况?
窗外的月色清冷,透过窗纸,在地上投下模糊的光斑。那空置的东厢第二间屋子,在黑暗中静默矗立。菱角隐隐感到,这接连的变故绝非终点,它更像是一个开端,一个权力重新洗牌、暗流加速涌动的开端。这深宫,从来就不存在真正的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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