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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神
这位罗大仙算是二丫除了亲人以外,待她最好的人。
尤其是,他总能理解二丫口中那些,旁人永远看不见的“人”。
早两年,虽逢大旱,但那时每家每户都尚有余粮,远未到饥荒的地步。
罗大仙便是这时候来到村子里的,他原本是被村长特意请来,为这连年的旱灾寻个解法。
那阵子,二丫便常听村头围坐的阿婆阿奶们聚在树荫下闲话。
都说罗大仙是有真神通的,他那法事做过后,也没几日,村长家里几乎近枯死的田地里,竟真真冒出了几簇青嫩的苗子。
至于他究竟使了什么法子,摆了什么阵法,却是谁也说不清。
后来,罗大仙便被村长安顿在村尾住下。村里每逢祭祀、婚嫁、或是谁家遇上些怪事,都会请他去瞧瞧。
只是他那份礼金要的并不是什么小数目,不是家家都能负担的。
话虽如此,慕名上门的邻里依旧不乏其人。一传十,十传百的。罗大仙的声名日盛。
罗大仙常来往于村落与镇上,每每回来时,总会捎些镇上的糖,分给村里的孩子。
他是个脾气好的,又会讲些见闻的故事,再加上小孩哪有几个不喜欢吃糖的,因此罗大仙身边总围着些小娃娃。
而这其中,他最偏爱的便是二丫。
说来也简单,罗大仙早早看出二丫的体制特殊,和他一样通了阴眼。
随着两人关系渐近。
二丫也会问些个平时不说与旁人听的话:“大仙,为什么爹娘总说,我看见的是脏东西?”
罗大仙温和笑了笑:“你是说,像那边墙角蹲着的那个‘人’一样的脏东西?”
二丫倏然睁大眼睛:“你……你也看得见?”
“是啊,我们是一样的。”罗大仙轻声应道,接着解释:“那不是脏东西,是魂魄。人死后陷入混沌,一开始总带着某些生前的执念残存于世。日子久了,便连自己姓甚名谁都忘了,只余下一抹无依无靠的念头,在人间飘荡,都是很可怜的。”
二丫宛若找到了同类,心里那些不能见日的秘密终于有了着落:“那……他们会害人吗?”
罗大仙摇了摇头:“只要不是生前遭恶人所害,他们其实都很温和,不会伤害人。”
二丫似懂非懂,又问:“那……那我能看见它们,是坏事吗?爹娘每次听见我提这些‘人’,都很不高兴。”
罗大仙否认,后又语气肯定道:“这是你的福气,二丫以后会有大作为。”
他的目光灼灼,像带着钩子,定在二丫脸上,如同看一件稀世珍宝。
二丫眼里泛起一丝光:“真的吗?”
罗大仙:“是了。”
而回到现下,二丫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她紧紧抱着罗大仙的腿,仰起小脸哀求道:“罗大仙,我爹娘要割我的肉吃,求您,求您救救我!”
罗大仙这会儿怀中正抱着一具黑漆漆的雕像,若是细看,那木质雕像的周身还滲着丝丝黑气。
雕像是刻的是一名女子的模样,那女子嘴角咧开,弧度直抵面颊,双目空洞的直视前方,手中捻着一粟稻穗。
罗大仙抬起一只手,懒懒的撑着脸侧,俯睨着匍匐在地的二丫:“你不必求我,看见我手中抱着的这座雕像了么?这是穗秋神,你且去拜它,若是神显灵,那便是你命不该绝。”
二丫抬头问:“我该怎么做?”
罗大仙:“拜神,一需心诚,二需供奉。你有什么能供奉的?”
罗大仙说着蹲下身将二丫的手掰开,黑沉的眸从她脸上扫过,接着把木雕放在供桌上,便侧开了身。
二丫只思忖了一瞬,便去行了三拜九叩大礼,旋即上了三炷香。
罗大仙默笑着点了头,这丫头倒是机灵。
二丫依言在神像前跪下了,虔诚祈求神的显灵。
随后她搜挂着自身的每一个角落,却找不到任何足以供奉之物。没有食物、没有银钱,她所拥有的仅是一身血肉。
这念头一生,便再也挥之不去,这或许是她能给出的,唯一的祭品。
她借来刀,生生从手臂上割下血肉。这一过程,剧痛是难以想象的,她冷汗如瀑,却又咬紧牙关,硬是没让一丝声响露出。
显然,只要能活下去,区区血肉之痛,对她而言并不算什么。
罗大仙点了点头,在她心口处按了按,二丫瞬间感觉头脑清明,耳边传来清冷的女音。
许是穗秋神当真显灵,次日,二丫便神采奕奕的回了家。
与她一同归来的,还有她怀中紧抱的木雕,以及身后步履从容的罗大仙。
常青先见了二丫踏进房门,没好气的推了她一把:“你还知道回来?爹娘找了你一夜!”
常青与家中众人的枯瘦截然不同,面色红润,身型甚至透出了几分圆润,可见平时家中的饭食,半数都进了他的口腹。
常穆先和刘春明就在一旁冷眼看着,面上俨然是不认同二丫神不知鬼不觉的偷跑出去。
二丫被推的踉跄倒地,怀中的雕像也随之跌落。
罗大仙那脸上若有似无的笑意微微一僵,旋即俯身拾起雕像,小心翼翼地拂去尘土。
常穆先同刘春明这才瞧见后踏入的罗大仙。
普通乡民素来忌惮鬼神,更何况罗大仙名声在外,即便平时不跟其打交道,也会给予几分薄面。
常穆先赶忙上前赔罪:“对不住啊罗大仙,不知您今日来访,让您见笑了。”
刘春明跟在后面迅速扶起了二丫,在罗大仙看不见的地方,用手拧了一把二丫背后的肉,痛的二丫倒吸了口气。
旋即她又装作怒斥:“常青,没事做甚要推你妹妹,快跟你妹妹道歉。”
常青道歉很是敷衍了事,声音几乎是嘟哝的:“对不起。”
罗大仙视若无睹,依旧面带温笑:“无碍,今日来你们家,是来告诉你们,你们家有福了。”
刘春明上前一步,面带不解:“罗大仙这是何意?”
罗大仙眯起眼,笑意直达眼底,却让他斯文的脸显得有些幽深:“你们家二丫,被穗秋神选中了。”
常穆先:“穗秋神?”
常穆先好歹也是识得几个字的,这穗字听着便像是跟农田相关的。
罗大仙解释道:“穗秋神掌兴旺,也主丰收。”
常穆先立刻反应过来,他陪笑道:“哦?我家二丫还有这等机遇?”
罗大仙直入主题:“自然,你们……想吃肉吗?”
提到肉,一家子几个人,都面露不同的神色。
二丫杵在一旁冷眼看着,爹娘眼中满是无法掩饰的渴望,常青的口水都几乎快流下来了。
常穆先奉承道:“这……罗大仙,这年景,能吃饱就不错了,说是不馋肉,那也是假的。”
罗大仙轻笑出声,他眼神流转在两个小孩之间,又落回常家夫妇脸上。
常家夫妇二人都是人精,即刻将两个小孩打发出门。
此后,屋内究竟谈了什么,许初从二丫这里听不到,便不得而知,只知道这次罗大仙分文未取。
在天黑沉后,虫鸣几声,二丫听见隔壁屋子父母在低语。
刘春明的声音像是带着一种解脱:“上天眷顾,神明显灵……这样二丫也不用死在咱们手里,我也不必愧疚些什么了。”
常穆先应和:“是啊,没想到二丫还有这等机遇。”
次日一早,二丫便被常穆先和刘春明按在厨房的砧板前,以柴刀生生割肉。
二丫剧烈挣扎:“爹?娘?你们做什么?”
只是她不过一个孩童,力气哪能大过父母亲的蛮力。
随着刀子扎进二丫的肉里,她的尖锐的惨叫刚冲出喉咙,就被刘春明粗鲁地用布团死死塞住,化作模糊的呜咽。
她眼泪大颗大颗的掉,混着冷汗浸湿了胸前的粗布。
在清醒之下,她能清晰的感受到那钝重的柴刀,如何一下下锯开她的皮肉,也能听见刀口切下皮肉的划拉声。
常穆先手下不停,嘴上却放轻了声音:“二丫,忍一忍,很快就不痛了啊……这是神明给咱们家的福报。”
刘春明瞥见这血腥的画面和女儿煞白的小脸,本来还有些不忍,可听了夫君这话,那丝犹豫立刻散了。
她别过脸去,像是说给二丫听,又像是说服自己:“二丫,别怕,过几日……就长回来了。有神明保佑,你不会死的,你只需要每天给我们些肉就好,就一点点。”
刀子先落在她最丰腴的大腿,再到小腿、胳膊、肚腹……
这哪里是一点点,分明是要她身上所有能割下的肉。
二丫双目血红,剧痛几乎让他意识昏厥。
此刻她才明白,那所谓的“神明显灵”代价竟然是让她永无止境地奉献自身的血肉。
无边的悔恨与悲愤涌上心头,自己信任的亲人,平日对她最好的罗大仙此时都成了剜向她的刀。
她怎么都想不到,自己向神明求来的生机,并非救赎的起点,而是将她拖入地狱的开端。
二丫本以为,自己终会因血肉流尽而死去,即便那样,也或许是一种解脱。
然而,可每过三日,她身上那些深可见骨的肉坑便会自行收缩、结痂、最终脱落,又露出低下粉嫩的新肉。
在这周而复始的凌迟中,二丫最先感到的愤怒与不甘,逐渐被麻木替代,最终沉淀为一种深入骨髓的恨意。
从她身上割下的血肉,三分之一被恭敬地摆放在穗秋神的供桌上。
而剩余的三分之二,则成了常家人饭桌上的“菜肴”。他们为了确保“肉源”不绝,甚至强迫二丫自己也吞下那份“菜肴”,以维持她的身躯长出更多的肉。
次年,常家那片早已荒芜的田地,竟真破天荒地,冒出了青绿的稻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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