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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书难托
册立冷凝霜为后的圣旨颁下,不过旬日,六尚局与礼部便已将那场举国瞩目的封后大典筹备得七七八八。宫中张灯结彩,红绸铺展,连宫道两旁的古树枝丫都系上了崭新的朱丝,一派煊赫喜庆。只是这喜气,却透着一股子生硬的冰冷,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尤其是太极殿那位年轻帝王的身上。
凌若弦再未踏足过后宫,也未曾召见任何一位大臣商议大典细节。他将自己困在御书房内,仿佛门外那喧嚣的红尘与他毫无干系。奏折堆积如山,他却时常对着一方空无一物的宣纸出神,指尖无意识地在紫檀木桌案上,一遍遍描摹那个刻入骨髓的名字——沈华年。
自那日她府中“意外”遭雷击,他已半月未曾见她。系统在他下旨后便陷入了沉寂,不再发出任何警告,仿佛从未存在过。可他知道,那双冰冷的眼睛无处不在。他派去沈府探视的心腹太监回来禀报,只说沈将军伤势渐愈,已能下床走动,只是精神不济,大多时间静卧休养。
“她……可有话带给朕?”他当时几乎是带着一丝卑微的期盼问。
内侍伏低身子,声音艰涩:“回陛下,沈将军……未曾有话。”
未曾有话。
四个字,像四根细针,绵绵地扎进心口,不致命,却疼得清晰。她不怨吗?不恨吗?还是……已然对他失望透顶,连只言片语都不愿再给予?
他不敢深想,只能将所有的情绪都压抑在帝王威仪的面具之下,任由那苦涩和担忧在心底疯狂滋长。他加派了人手守在沈府外围,明为护卫,实为监视,既防系统再下毒手,也……防她离开。他知道自己此举卑劣,如同折断了鹰隼的翅膀却还想将它圈养在金笼里,可他别无他法。他失去了与她并肩的资格,却无法承受彻底失去她的消息。
这日黄昏,骤雨初歇,天际挂着一弯浅淡的虹。凌若弦鬼使神差地屏退左右,独自一人踏着湿滑的青石板路,走到了宫苑西北角的一处僻静宫苑——棠梨苑。
这里曾是他们儿时的秘密之地。那时先帝皇子众多,他处境微妙,唯有沈华年不惧他皇子身份,也不屑于攀附,常拉着他翻墙来此。苑中曾有几株极老的棠梨树,春日里花开如雪,他们曾在此埋下过一坛亲手酿的梨蕊酒,戏言待他日成婚时取出共饮。
如今,苑门荒芜,老树早已枯死,只剩残根。新移栽的花木在雨后显得蔫蔫的,毫无生气。那坛酒,想必也早已在岁月的尘土中腐坏变质了吧。
他站在荒芜的庭院中,残阳将他的影子拉得细长,孤寂得如同这园中唯一的碑石。他从怀中取出一个用明黄绸布包裹得仔细的小物件,层层打开,里面并非什么稀世珍宝,只是一枚磨损得有些旧了的羊脂白玉佩。玉佩雕着简单的祥云纹,是那年他十四岁,她十二岁,她第一次随父出征边关前,他偷偷塞给她的。
“边疆苦寒,戴着它,就像……就像我陪着你一样。”少年脸颊微红,语气却故作镇定。
少女接过,在掌心握紧,眼睛亮晶晶的,笑得比天上的太阳还耀眼:“好!凌若弦,你等着,我回来给你讲边关最精彩的故事!”
那时,他们都笃信着未来。
凌若弦摩挲着玉佩温润的边缘,仿佛还能感受到当年她留下的温度。这玉佩,是在她“重伤”后,他派去的侍卫在她被雷击的庭院角落寻到的,或许是挣扎时从衣襟内滑落。他将其悄悄收起,如同藏起自己那颗支离破碎的心。
“华年……”他低低唤了一声,声音在空寂的院落里迅速消散,没有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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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沈府,听雪堂内。
沈华年并未如外界传言那般卧床不起。她穿着一身素净的月白寝衣,披着外衫,靠坐在临窗的软榻上,窗外是几丛被雨水打湿的翠竹。她的脸色确实苍白,唇上没什么血色,左边额角至鬓边,还留着一道浅粉色的新疤,是那日被雷电燎过的痕迹,如同无瑕美玉上的一道裂璺,触目惊心。
那日的雷击来得诡异,并非寻常天雷,更像是一道凝聚的、充满恶意的力量,直劈她而来。她凭借武将的本能堪堪避开了要害,但脏腑仍被那诡异的力量震荡,受了不轻的内伤,这额角的伤,反倒是其次了。
更让她心沉的,是那道紧随其后、颁布天下的立后圣旨。
一切发生得太过巧合,巧合得让她无法不去深想。她想起凌若弦近日来的反常,想起他看向自己时那深藏恐惧与挣扎的眼神,想起那道凭空出现、直取她性命的雷霆……
她不是养在深闺不识风雨的娇弱女子,她是曾在尸山血海中拼杀出来的将军。她敏锐地察觉到,有一双看不见的手,正在操纵着这一切,而凌若弦,似乎在被迫屈服于某种他无法抗衡的力量。
心口一阵窒闷,她忍不住掩唇低咳起来,喉间泛起腥甜。
“将军!”贴身侍女云袖急忙端来温水,满脸忧色,“您还是躺下休息吧,太医说了,您这伤最忌劳神。”
沈华年摆了摆手,接过水杯抿了一口,将那股腥气压下。她抬眼看向云袖,声音虽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静:“云袖,府外……近日是否多了些‘眼睛’?”
云袖一愣,随即点头,低声道:“是。都是好手,隐匿得极好,但瞒不过咱们府里老兵的眼睛。看路数,像是宫里……陛下的人。”
沈华年眸色暗了暗。果然。
他是在保护她?还是在……监视她?
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和悲凉席卷了她。他们自幼相识,彼此心意相通,何曾有过这般猜忌与隔阂?究竟是什么样的力量,能让他如此忌惮,甚至不惜违背本心,做出这般抉择?
她挣扎着起身,走到书案前。案上铺着素笺,墨已研好。
“将军,您要写什么?奴婢帮您……”
“不必。”沈华年轻声打断,执起狼毫笔,笔尖在砚台中饱蘸浓墨,却久久未能落下。
写什么呢?
问他为何背弃诺言?她心知他必有苦衷。
诉说自己满腹委屈?这非她沈华年性情。
求他放过自己?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又能去往何处?
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沉静的决然。她不能坐以待毙,更不能成为掣肘他的软肋。她必须弄清楚,那背后的黑手究竟是什么!
笔尖终于落下,却非书信。她凭记忆,极快地在一张素笺上勾勒出那日雷击前,她于电光火石间,仿佛在云层漩涡中瞥见的一个模糊而诡异的符文印记。那印记充满了不祥与冰冷,绝非人间之物。
“云袖,”她将画好的图样吹干墨迹,递过去,声音压得极低,“想办法,将此图交给‘夜枭’,让他动用一切力量去查,此印记源自何处,有何来历。记住,绝密,不可经由任何官方渠道,更不能让宫里的人察觉。”
夜枭,是她麾下最隐秘的一支力量,专司情报刺探,直属于她,连凌若弦也不知其存在。
云袖神色一凛,双手接过素笺,贴身藏好:“奴婢明白。”
沈华年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目光仿佛要穿透这重重宫墙,看到那太极殿中的人。若弦,你究竟,在面对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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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后大典的前一夜。
凌若弦终究是没能忍住。他换了一身玄色常服,未带任何仪仗,只由两名绝对忠心的暗卫跟随,悄无声息地出了宫,来到了沈府之外。
他不敢进去,也不知进去能说些什么。难道要告诉她,有一个叫“系统”的怪物逼他娶别人,否则就要她的命?这听起来何其荒诞!
他只想远远地看一眼,哪怕只是看到她窗棂上透出的灯火,确认她安好。
夜色浓重,沈府一片寂静,唯有听雪堂的方向,还亮着微弱的烛光。那一点光,像寒夜里唯一的星辰,灼烫着他的眼睛。
他隐在街角梧桐树的阴影里,像一尊沉默的石像,贪婪地望着那扇窗。窗纸上,隐约映出一个纤细的身影,正凭窗而立,与他遥遥相对着同一片寂寥的夜空。
咫尺天涯。
他仿佛能感受到她此刻的孤寂与伤痛,那痛楚与他心中的悔恨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撕裂。他攥紧了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才能勉强维持着理智,不让自己失控地冲进去。
“华年……”他在心中无声地呐喊,“对不起……对不起……”
可是,再多的歉意,也弥补不了他亲手造成的伤害。他选择了保全她的性命,却也亲手扼杀了他们之间所有的可能。
不知过了多久,听雪堂的烛火,熄灭了。
那最后一点光亮消失的瞬间,凌若弦觉得自己的整个世界,也随之彻底陷入了黑暗。他最后望了一眼那沉入黑暗的楼阁,仿佛要将它的轮廓永远刻在灵魂里,然后,猛地转身,步履踉跄地融入更深的夜色之中。
明日,他将身着大红吉服,去迎接他的“命定”皇后。
而他的心,早已葬在了这个没有星光、没有灯火的夜晚,葬在了那扇熄灭的窗前。
回到冰冷的太极殿,案头放着一封边关八百里加急军报。他麻木地展开,是北境戎族异动的消息。若在往日,他必会立刻召集重臣商议,但此刻,他看着那密密麻麻的字迹,心中竟泛起一丝扭曲的解脱感。
或许,战事起,他就能有理由离开这座令人窒息的皇城,哪怕是奔赴血与火的战场,也好过在这里,扮演一个他永远无法投入角色的戏子。
他提笔,在那份请求增兵的奏报上,只批了一个字:
“准。”
墨迹淋漓,带着一股破罐破摔的狠绝。
这一夜,帝京无人安眠。
沈华年站在漆黑的房间里,透过窗隙,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在树下站立良久,最终决然离去。她扶着窗棂的手,指节泛白。
他来了。
却连面对的勇气都没有。
两行清泪,终于还是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无声滑落,滴在冰冷的夜风中,瞬间消散。
而皇宫深处,未来的皇后冷凝霜,身着尚未明日便要穿上的繁复嫁衣,对镜而立。镜中的女子容颜清丽绝俗,眉眼间却凝着一层化不开的冰霜。她伸出纤长的手指,轻轻拂过嫁衣上璀璨的金线凤凰,嘴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
这凤冠霞帔,这中宫之位,她得到了。
可她知道,那个男人的心,早已落在了别处。
不过,没关系。
系统要的,是既定的剧情。
而她冷凝霜要的,远不止于此。
窗外的更鼓声,一声接着一声,敲碎了漫漫长夜,也敲响了命运齿轮那冷酷无情的、不可逆转的下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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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的三份孤独:
凌若弦在棠梨苑摩挲旧玉佩,沈华年在听雪堂描摹诡异符文,冷凝霜在深闺试穿凤冠霞帔。
三条命运线开始交织,有人困于往事,有人追寻真相,有人静待入局。而那只名为“系统”的手,才刚刚开始拨动命运的琴弦。
到时候更新——封后大典,这场被命运操控的婚礼,会将三人带往何方?

哦对了,感谢白玄东空投月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