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蜜与火【5+6】
第五章:我的蜜獾,我的港湾
(苏茜视角)
林墨那句硬邦邦的“啰嗦”还悬在空气里,带着他特有的、欲盖弥彰的别扭。我没松开抓着他衣领的手也像以前一样没说第二遍,反而就着这个极近的距离,继续为他清理伤口。消毒,上药,贴上纱布。我的动作很轻,也很稳,像是在完成一件极其精密的手术,而手术的对象,是我混乱世界里唯一确定的坐标。
他僵着身子,任由我摆布,只有偶尔因药水刺痛而微微抽搐的肌肉,泄露了他并非毫无知觉。我能感觉到他落在我发顶的目光,沉甸甸的,带着一种被冒犯却又不敢(或者说舍不得)挣脱的烦躁。
处理好他脸上最后一道伤口,我松开手,后退半步,开始收拾散落的医药用品。他没有立刻走开,而是揣回兜里,恢复了他那微微前倾、像个随时准备顶撞的斗士的姿态,只是眼神不再看我,而是扫向地上那几个开始挣扎着爬起来的混混。
“滚。”他吐出一个字,声音不高,却带着冰冷的煞气。
那几个混混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互相搀扶着逃离了这条巷子,连句狠话都没敢留。
巷口不知何时聚拢了几个看热闹的街坊,此刻也悄无声息地散去了。他们的眼神复杂,有敬畏,有感激,或许也有一丝对未来的忧虑。我知道,林墨今天这场染血的“表演”,以及我与他之间那不容置疑的亲密,很快就会以各种版本传遍整个街区。
这,仅仅是个开始。
父亲去世的消息,和我这个“科班出身”医生归来的消息,像两颗投入臭水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远比我想象的要大,也要复杂。
接下来的日子,诊所并没有因为林墨的威慑而彻底平静。相反,它似乎成了某种意义上的“焦点”。
先是东街管着几个地下赌档的“强哥”,派了个西装革履、却掩不住一身江湖气的男人过来,客客气气地送上花篮和一份不薄的“慰问金”,话里话外透着“以后苏医生有什么难处,尽管开口,强哥最敬重文化人,尤其是医生。”
接着,控制着这片区域大部分灰色物流的“黑皮”本人也露了面。他就是那个把废车场交给林墨的“贵人”。他比强哥直接得多,粗着嗓子对我和母亲说:“苏医生(他指的是我父亲)是好人,可惜了。丫头你回来了好,这诊所得开下去。以后有什么不开眼的来捣乱,报我黑皮的名字,或者直接让墨小子来找我!”他说着,还拍了拍旁边靠着墙、一脸“关我屁事”表情的林墨的肩膀。林墨只是皱了皱眉,没躲开,也没应声。
甚至连更远些、据说手底下更不干净的几个头目,也或亲自、或派了手下过来,表达了类似的意思。礼物或轻或重,态度或真诚或敷衍,但核心意思惊人一致:他们认可这间诊所的存在,甚至愿意提供某种程度的“保护”。
我很快明白了其中的关窍。在这片被遗忘的混乱之地,药物、专业的医疗处理,是比拳头和钞票更硬的硬通货。一个稳定的、医术可靠的诊所,一个去过“大城市”、出身“医学世家”的医生,对他们而言,是保障手下战力、甚至关键时刻保命的稀缺资源。
只要我,苏茜,不明确倒向任何一个势力,保持中立,那么,维持诊所的运转和独立,就符合所有势力的共同利益。这是一种微妙而脆弱的平衡,建立在利益之上,而非道义。
至于之前那几个觊觎我母亲、被林墨狠狠教训了的蠢货?我后来零星听说,他们没等林墨或者黑皮再动手,就被其他几个看不顺眼(或者说想借此示好)的小头目联合起来“处理”了,下场据说很不好。在这片弱肉强食的土地上,破坏规则、威胁到共同利益的人,总是消失得最快。
这一切的暗流涌动,林墨未必完全清楚其中的弯弯绕绕,但他野兽般的直觉让他感知到了变化。他依旧每天晃荡在诊所附近,揣着兜,外八字,眼神睥睨,像一道移动的警戒线。但他动手的次数明显少了。很多时候,他只是冷冷地站在那里,那些想来探虚实或者别有用心的人,在对上他那双“看谁都是小个子”的眼睛,以及联想到他之前的凶名和如今隐约的“背景”时,往往就会自行退缩。
他似乎在用他的方式,适应着这种新的“规则”,同时,依旧用他笨拙而强硬的态度,履行着他的守护。
有时,他会带着一身机油味和新的擦伤出现在诊所门口,不耐烦地敲敲窗框:“喂,有吃的没?”
我知道,废车场的工作并不轻松,他肯定又忙得忘了吃饭。我会默默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分量十足的饭盒,里面总会刻意多放几块他嗜甜的证明——红烧肉里的糖色炒得重些,或者直接塞两个豆沙包。
他接过去,从不道谢,只会咕哝一句“麻烦”,然后揣在怀里,转身就走。但下一次,他依旧会来。
也有深夜,诊所只剩我一人整理病历,他会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门外,不进来,也不说话,只是靠在对面巷子的阴影里,点燃一支烟,猩红的火点在黑暗中明明灭灭,像一头守护着巢穴的孤狼。直到我熄了灯,锁好门,回到后面的住处,那点火光才会消失。
我们之间的话语依旧不多。但我能感觉到,那条由我主动撕开、坦诚布公的情感裂缝,正在缓慢而坚定地扩大。他依旧用粗鲁和不耐烦武装自己,但在我面前,那层盔甲变得越来越薄,越来越透明。
我知道,这片街区依旧混乱,未来依旧充满未知。但我不再像刚回来时那样惶然。
因为我有必须守护的诊所,有需要照顾的母亲。
更因为,我有他。
我的蜜獾。我的,别扭的,唯一的港湾。
第六章:规矩
苏茜的归来,起初只是涟漪,随后荡开的,是整个街区生态的微妙改变。
她正式接手了父亲的诊所。
清晨的阳光透过擦拭干净的玻璃窗,落在重新归类整理的药品柜上。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苏茜带来的淡淡皂角清香,取代了以往那股陈旧的、混合着草药和叹息的味道。她穿着浆洗得挺括的白大褂,身影在药柜、诊疗床和书桌间忙碌,从容而稳定。
最初的几天,前来就诊的街坊还带着些许观望和试探。他们习惯了老苏医生温和的、带着点妥协的诊疗方式,对于这位从“大城市”回来的、面容沉静的苏医生,既有期待,又不免有些距离感。
但苏茜用行动很快消除了这种隔阂。她的诊断依旧细致,手法甚至比父亲更加利落精准。面对老病号,她能准确说出他们以往的病史和用药习惯;面对新的伤患,她清创缝合的动作又快又稳,最大限度减轻痛苦。她的话不多,但每一句都落在实处,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沉稳。
更重要的是,一种无形的“规矩”,开始围绕着这间小小的诊所悄然建立。
这种规矩,并非苏茜主动宣扬,而是来自于那些或明或暗的“背书”。
先是几个在街区里有些名号的混混,陪着自家不小心割伤手的小弟来看病,不仅规规矩矩交了诊费,还对苏茜客客气气,一口一个“苏医生”。
接着,以前那些仗着街坊情面或自身滚刀肉性子、常年拖欠诊费药费的老赖们,开始不情不愿地露面了。
一个午后,诊所里没什么人。苏茜正在整理父亲留下的那些字迹潦草、布满涂改的账本。门帘被掀开,一个穿着邋遢、眼神闪烁的中年男人磨蹭着走了进来,是街尾有名的酒鬼老王,欠了诊所不少钱,父亲在世时也拿他没办法。
“苏……苏医生,”老王搓着手,脸上堆着不自然的笑,“我……我来看看上次那咳嗽药的账。”
苏茜抬起头,平静地看着他,没说话,只是将账本翻到属于他的那一页,指尖点在一个数字上。
老王探头看了看,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似乎想习惯性地哭穷耍赖。但话到嘴边,他又咽了回去,眼神下意识地瞟了一眼窗外——诊所对面,林墨正靠在他从废车场搬来的破旧铲车轮胎上,手里把玩着一个扳手,目光似乎无意地扫过诊所门口。
老王喉结滚动,最终慢吞吞地从口袋里摸出一卷皱巴巴的钞票,数了又数,放在了桌上。“……先,先还这些。”
苏茜依旧没说话,只是拿起笔,在账本上划掉了一部分欠款,动作流畅自然。
类似的情景,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时有发生。有些人是被自家“老大”暗示来的,有些人是听闻了风声,生怕被列入“不受欢迎名单”。欠债还钱,在这片讲究“实力”和“面子”的土地上,以另一种形式得到了贯彻。苏茜没有表现出任何得意或苛责,她只是平静地收钱,记账,仿佛这一切本该如此。
她心里清楚,这并非她个人魅力的体现,而是各方势力默许甚至推动的结果。一个财务健康、运转良好的诊所,一个没有后顾之忧、能专心提供医疗服务的医生,对谁都有利。那些头目们用这种方式,既表达了“善意”,也间接维护了这片区域的某种“秩序”。
林墨依旧是诊所的常客。他不再需要像以前那样时刻准备着挥拳相向,但他的存在本身,就是这新“规矩”最直观的保障。他有时会拎着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包装精致的点心盒子,粗鲁地往桌上一放,硬邦邦地说:“别人塞的,甜得齁嗓子,你处理掉。” 然后不等苏茜回应,就转身去“修理”诊所那扇吱呀作响、其实并没坏的门。
苏茜会默默收下那些一看就价格不菲的甜食,有时会分给来看病的小孩,更多的时候,会成为林墨下次来“讨饭吃”时,饭盒里的加餐。
她开始有意识地储备一些外伤用药和急救物资,比以前父亲在时规模更大,种类更全。她甚至整理出了一份清晰的价目表,贴在墙上,明码标价,童叟无欺。这在她看来是职业规范,在街坊和某些人看来,则是一种姿态——这里的规矩,清晰,稳定,不容破坏。
偶尔,夜深人静时,苏茜看着账簿上逐渐减少的赤字,听着母亲睡眠中平稳的呼吸,会感到一种复杂的平静。她知道,她正行走在一张由利益、暴力和微弱希望编织的网上。她利用着这张网带来的便利,同时也被这张网束缚着。
但当她看到那些得到及时救治的街坊露出感激的神情,看到母亲眉宇间的愁容稍稍舒展,看到那个总是带着一身戾气的家伙,揣着她准备的饭盒,嘴上抱怨着“麻烦”却每次都吃得干干净净时,她又会觉得,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这片土地或许贫瘠、混乱,但她正在用自己的方式,在这片土壤上,小心翼翼地培育着一株名为“秩序”与“希望”的幼苗。而她清楚,这株幼苗的旁边,始终蹲守着一头时刻龇着獠牙、却唯独对她收起利爪的蜜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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