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途

　　清晨五点四十分，陈默在闹钟响起前睁开了眼睛。

　　比平时早了二十分钟，但他没有丝毫困意。昨晚的梦境混乱而鲜明——他时而在首尔的练习室里对着镜子纠正舞步，时而又回到了北京胡同里，听着邻居家传来的京剧唱段。

　　他起身拉开窗帘，北京的天空还未完全苏醒，东方仅有一抹微光。做了几个简单的拉伸动作后，他换上运动服，开始了比平时更早的训练。

　　今天的训练菜单有所调整，增加了更多的核心力量训练。多年的舞蹈生涯让他的身体留下了不少旧伤，尤其是腰部和膝盖，需要更加精心的维护。

　　“艺人首先是艺术家，但同时也是运动员。”李明哲先生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

　　在韩国的第十二年，他的右膝半月板严重损伤，医生建议他停止跳舞。那时他刚获得首个国际大奖，正处于事业巅峰。所有人都以为他会选择转型，减少舞蹈在表演中的比重。

　　但他没有。手术后三个月，他重新站上了舞台，以更科学的训练方法和更精准的动作设计，不仅完美回归，甚至突破了之前的局限。

　　“疼痛是身体的记忆，”他对担心他的队员们说，“它提醒我们曾经付出的代价。”

　　训练结束后，他站在淋浴下，让热水冲刷着身体。镜子里，水汽朦胧中映出他背部的纹身——一串极小的乐谱，是他出道曲的第一小节。那是他在韩国拿到第一个一位后，偷偷去纹的，为此被公司严厉批评，差点影响后续宣传。

　　但现在，他感谢那个冲动的决定。那是青春的印记，也是初心的证明。

　　七点三十分，他准时出现在酒店餐厅。令他意外的是，张楠已经坐在角落里，面前摆着一杯咖啡和一堆乐谱。

　　“张老师？您怎么在这里？”陈默有些惊讶。

　　张楠抬头，眼下有明显的黑眼圈，但精神看起来很好：“我家就在附近，习惯早上来这里工作一会儿。安静。”他示意对面的座位，“坐吧，正好有事想和你商量。”

　　陈默要了杯黑咖啡，在张楠对面坐下。

　　“我昨晚重新听了《归途》的小样，”张楠推过几张写满标记的乐谱，“有个想法——在第二段主歌加入一些京剧元素，不是表面的采样，而是真正的融合。”

　　陈默仔细看着乐谱上的标注，眼中渐渐亮起光芒：“用老生唱腔的共鸣方式来处理那几个长音？”

　　“对！”张楠兴奋地拍了下桌子，引来旁边几桌客人的侧目，“你明白我的意思。不是噱头，是真正的融合。”

　　“我小时候在胡同里常听京剧，”陈默回忆道，“邻居刘爷爷是票友，每天清晨都会吊嗓子。我那时觉得吵，现在回想起来，那是最纯粹的发声训练。”

　　张楠点点头：“你的声音有厚度，有故事，但如果能加入这种传统元素的质感，会更有辨识度。”

　　两人就着咖啡，在餐厅里讨论起来，完全忘记了时间。直到小林的电话打来，提醒陈默该出发去录音室了。

　　“看来我们今天又要加班了。”张楠笑着收起乐谱。

　　“求之不得。”陈默真诚地说。

　　去录音室的路上，陈默一直在轻声练习张楠建议的唱法。司机从后视镜里好奇地看了他几眼，似乎不能理解这位大明星为何如此专注。

　　今天的录音室比昨天热闹些，多了几个公司高层，显然是来观摩他工作的。陈默礼貌地与他们打招呼，但没有过多寒暄，直接走进了录音棚。

　　“我们先试试昨天说的那个部分。”张楠通过麦克风说。

　　陈默戴上耳机，闭上眼睛。前奏响起时，他调整呼吸，想象自己站在那条熟悉的胡同里，清晨的阳光穿过槐树的枝叶，邻居刘爷爷的唱腔与鸟鸣声交织在一起。

　　当他开口时，声音里多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质感——不是刻意模仿戏曲唱腔，而是吸收了其中的共鸣方式和气息控制，与现代唱法完美融合。

　　“好！”张楠难得地激动起来，“就是这个感觉！保持住！”

　　一段录制完毕，陈默走出录音棚，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几个公司高层纷纷上前称赞，但他只是礼貌地点头，目光始终锁定在张楠身上。

　　“怎么样？”他问。

　　张楠摸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儿：“技术上无可挑剔，但还可以更大胆一点。下午我们找个京剧老师来指导一下，怎么样？”

　　这个提议让在场的公司代表有些犹豫：“张老师，这样会不会太冒险了？专辑进度本来就紧...”

　　“艺术没有捷径。”张楠语气坚决，“如果只是为了赶进度，我们大可以按照昨天的版本继续。”

　　所有人都看向陈默，等待他的决定。

　　“请老师来吧。”陈默毫不犹豫，“我愿意花这个时间。”

　　下午两点，一位精神矍铄的老人准时出现在录音室。张楠介绍，这是京剧名家袁鹤年老先生，今年已经七十六岁，仍然活跃在教学一线。

　　“袁老师，麻烦您了。”陈默恭敬地鞠躬，用的是晚辈对长辈的礼节。

　　袁老先生打量着他，目光锐利：“你就是那个在韩国唱跳了十五年的孩子？”

　　“是的，老师。”

　　“唱两句我听听。”老人直接要求道。

　　陈默没有推辞，清唱了《归途》的主歌部分。袁老先生闭眼听着，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打着拍子。

　　唱完后，老人睁开眼，点了点头：“底子不错，但气浮了些。来，我教你一个简单的练习。”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袁老先生教授了最基本的呼吸方法和共鸣位置练习。陈默像个小学生一样认真模仿，不时请教细节。公司代表起初还有些焦急，但看到陈默的进步后，也逐渐安心下来。

　　“这个孩子，有悟性。”休息时，袁老先生对张楠说，“不是所有人都愿意从头学起的，特别是已经成名的人。”

　　张楠看着正在反复练习一个发音的陈默，微笑道：“因为他知道什么是真正重要的。”

　　傍晚，送走袁老先生后，陈默再次走进录音棚。这一次，他的演唱有了质的飞跃——那种扎根于传统的底气与现代技巧的结合，让整首歌焕发出全新的生命力。

　　录制结束时，已是晚上八点。工作人员个个疲惫不堪，但脸上都带着满足的笑容。

　　“今天大家都辛苦了。”陈默向团队鞠躬致谢，“晚餐我请客，想吃什么随便点。”

　　一片欢呼声中，张楠走到他身边：“明天周末，休息两天吧。过度训练反而会适得其反。”

　　陈默有些犹豫：“我想抓紧时间...”

　　“艺术需要沉淀。”张楠拍拍他的肩膀，“给你的声音一点消化吸收的时间。”

　　回酒店的路上，陈默一直沉默着。小林以为他累了，便没有打扰。但实际上，陈默在反复回味今天的学习体会。那种从血脉深处被唤醒的记忆，让他感受到一种奇妙的归属感。

　　手机震动，是母亲发来的消息：“默默，工作顺利吗？记得按时吃饭。”

　　他微微一笑，回复道：“很顺利。这周末回去看您。”

　　放下手机，他望着窗外流光溢彩的街景。身体记得每一个训练的清晨，记得每一次伤痛的教训，记得舞台上的聚光灯和掌声。而现在，它又开始记得这片土地赋予它的独特韵律。

　　回到酒店房间，他没有开灯，在黑暗中做了几个今天学的呼吸练习。然后，他打开笔记本，写下：

　　“第三天。身体记得的，比想象中更多。”

　　月光透过窗户洒在地板上，如同一道指引归途的光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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