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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次
“姐姐,不要担心,很快就能生孩子了,到时候姐姐就是村里的神仙使者了,妈妈当年就是这样的!”
神仙使者?
真会编。
我心里乱糟糟的。生孩子?怎么还能说生就生,这孩子是吹气球吹出来的吗?
而且要是真的,生出来一个会变成老人样子的小孩,我想想都觉得浑身恶寒。
生气?害怕?迷茫?
我说不上来自己是哪种情绪。
我甚至觉得这就是一场梦,明天起来一睁眼,我就能踏上回城的公交车了。
我用力掐了自己一把。
嘶!
还真不是梦。
村民围在房子周边,来回走动巡视,隔一段时间就有换班的,想逃出去确实有点难。
没办法,我只好浑浑噩噩地在房间里窝了几天,期间没有任何人来看过我,只有送饭的村民,也只是放下饭就走,一句话也不说。
我没有别的事可做,只能在脑子里一遍一遍地复盘着所有事。
其实我是夏家收养的孩子这件事我一直以来都是有这个猜测的,毕竟哪个家庭会对自己的女儿不闻不问呢。
我端详着那个白色的胖娃娃摆件,憨态可掬的可爱笑容完全没有一个“邪物”的样子。反倒让人觉得很安心。
长叹一口气,我把它放回盒子,装进包里。
我打心底里觉得,妈妈不是要害我,说不定,这个小胖娃娃是在保护我。
朦胧的月光下,它的表情渐渐隐没,变成一团白雾。
一周之后,我听到了妈妈病危的消息,听意思似乎是蜕皮只剩下最后一层了,蜕完皮很快就会开始蚕食内脏和骨头。
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
或许是临近前一任祭品“退位”的关键时刻,看守我的村民少了将近一半,守卫力量的松懈让我抓到了机会,趁着某个黑夜悄悄从打瞌睡的村民身边溜了出来。
“清泉流下,山门开合,这是命数,逆天改命乃是大忌!”
我心里默念着这句话,思忖着“清泉流下,山门开合”是个什么意思。
别说泉水,这个村子连井都是枯的,唯一的水源就是家里的自来水管。至于什么“山门”,这是个平原村落,连个小土丘都少见,哪来的山?
谜语人滚出地球啊!
我愤愤不平,却突然听见远处传来交谈声。
再往前走肯定会和他们撞上。
我环视四周,咬咬牙,冲进离我最近的门里。
”哐当!“
被踢倒的扫把砸在一个铁盆上,发出惊天动地的声响。
完了!
不断逼近的脚步声像是催命的警铃,我感觉心脏都要跳出来了。脚步声突然停下,紧接着又是一阵窃窃私语,然后似乎他们,又走了?
难道是发现我跑了要集合人手来找我?
那我现在跑出去是不是很不安全?
就在我思考是去还是留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吓得我汗毛倒竖。
有人?还是……什么东西?
我慢慢回头,并没有发现什么恐怖的东西,反倒是几只油光水滑的大耗子。
它们也不怕人,见到我依旧大摇大摆,慢慢悠悠地走着,压根就不把放在眼里,直到我走近,举起扫帚一把敲下去它们才四散逃开,一溜烟钻到碗橱下边去了。
我害怕再闹出点什么动静,慢慢放下扫帚,蹲下靠在墙上,头顶就是一扇小小的窗。
月光凉凉地透进来,好像在一点一点地往我的骨髓里渗,我感觉越来越冷,渐渐地意识恍惚,身体开始不自觉地抽搐。
好像要把我的灵魂从身体里挤出来。
我的眼皮越来越沉,头不自觉一点一点的,越来越低,“梆”地一下栽倒在地上,紧接着传来一声清脆的碎裂声。
我猛地惊醒,只见到“胖娃娃”碎的四分五裂的尸体躺在我面前。
伸手去捡,只触到一股粘稠。
“胖娃娃”的尸体融化成了一滩血水,向碗橱下方缓慢地流淌着。
借着稀薄的月光,我看到了碗橱门上的花样是几条瀑布,正中间是一座山,被门缝平均地分割开来,
搞了半天,“清泉流下,山门开合”是这个意思。
我在心里一阵无语,一个碗橱而已,非得搞得那么神神叨叨的,还以为是什么宝藏呢。
我握住把手轻轻向外拉,年久失修的两片木板发出刺耳的尖叫,又惊动了几只耗子哥的休息。
柜子里放着一个小小的竹编篮子,上面盖了一块看不出什么颜色的布。
我把布揭开,瞬间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哪是什么宝藏,这是想让我死呢吧。
我迅速又将布盖上去,惊魂未定地站起身,手里紧紧攥着那个篮子。
脑子里有根弦忽的断了。
我尽可能地想忽视空气里的气味却完全没有办法阻止这股血腥腐臭的味道往我鼻子里钻。
最后还是没忍住,对着墙角干呕了起来,差点把胆汁也吐出来。
外面一阵地动山摇,门“砰”地一声被踹开了,领头的村长走进来笑眯眯地看着我,身后是黑压压的人群。
“小栖啊,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你妈妈刚刚去世了怎么也不去看看呢?”
“当然得去看,”我回过头来对着他们,压下心底翻涌的情绪,也亮出笑,“不过,最好还是先让下一个祭品去看看吧,对吧,
姐姐”
人群传出一阵骚动,姐姐从人群里走了出来,面色不复一直以来的温柔,阴鸷的表情像是换了一个人,漆黑的瞳孔在灯光下闪着光。
“你是怎么发现的?”
“当然是城隍爷告诉我的呀!”我歪了歪头,好像对着的还是之前的姐姐,“姐姐不是说,有什么过不去的难关,都可以来找城隍爷拜一拜的嘛,正好我碰到了一个好难好难的问题,怎么也想不明白,所以就去拜了拜,没想到城隍爷还真就告诉我了。”
“瞎扯。”姐姐还是那副表情,声音冷冷的。
“怎么会呢,城隍爷告诉我,还是要让大家少吃点不健康的东西,不然很容易生病的,就像爷爷和妈妈那样。”
姐姐挪着步子朝我走过来,我满不在意地继续说道:“比如说,骨灰。”
空气一瞬间凝滞了下来。
“哦,不对,说错了,是小婴儿,还是少吃点啦。”
我一把掀起盖在篮子上的布,把篮子丢到面前。
那里装着一个被啃的坑坑洼洼却还在不停蠕动的生物,不知道是从哪里发出嘤嘤的尖细哭声。
没想到这些人的反应比我想象的要大,一群人乌泱泱地扑上来围着篮子,又是哭又是磕头,却没一个人敢真正靠近。
“你这是亵渎!你会遭报应的!”
“我遭的报应还不够多吗?”我嗤笑一声,面对着情绪激动的众人,不知怎么,长期积压在心中的念想喷薄而出,“我爷爷要杀我,我姐姐也要杀我,我被困在这个村子里走不出去,代替姐姐成为祭品,变成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凭什么!”
“小栖,”姐姐忽地对我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对不起,姐姐错了,姐姐现在就送你离开好不好。”
“好啊,姐姐先把你手里的东西喝了我就原谅你。”
姐姐手里攥着一小瓶水,里面混着从所谓“神”的身上削下来的骨灰粉,喝下去,就再也离不开这个村子了。
其实一开始,我并不知道为什么姐姐会恨我,到现在也不知道。
就挺莫名其妙的,跟这个村子里的人非得要吃那个娃娃一样,祖上流传下来的神经病。
当年有个村民上山,误打误撞掉进深坑里,又在里面捡到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村民抱着婴儿往上爬,十几米的深坑莫名其妙就爬到头了,可把他高兴的,回到村子就说这是天降神童,是村子的大福报。
后来村子里还真又误打误撞碰上几件好事,村里人都很高兴,找了个识字多的,把这些事还编成了本书,而就在书“出版”的当天,婴儿变成了锅里的一道佳肴。
“神经病。”
我骂道。
我想城隍爷也是这么想的,不然怎么就让我发现了他老人家压在脚底板下的“出版书”呢。
所以当天我回到村子的时候,进屋看我妈的时候,我问她了。
我觉得她不会害我,事实上她也只对我说了句“不要对神不敬。”
然后给了我一个白娃娃雕塑。
我觉得晦气,一时上头,当场就摔了,后来我就死在那天晚上的碗橱柜门前。
再后来,我留住了那个娃娃,贴身携带,但是不小心吃下了姐姐送的食物,成了祭品,终日躺在床上忍受着一层一层被扒皮的痛苦,到后来都已经麻木了。
再后来,我像今天晚上一样和村民们撕破了脸,在混乱中不知道被谁捅了一刀捅死了。
……
死了好多次又重来了好多次,我的记忆渐渐变得模糊了,有时候记不清会认为自己是第一次经历这些事情,直到在死过一次的那个时间或者地点,我可能才会突然间意识到什么。
比如我今天见到篮子里的婴儿。
多次的死亡视乎让人麻木的。
但是我看着扑过来要掐死我的姐姐,突然感觉心里很痛。
我问她:“为什么?”
但我想她是没听到,她什么也没说,掐着我的脖子掰开我的嘴就要把水往里灌,眼睛红红的,就像之前夜里为我补衣服熬红的眼睛一样。
小时候我爱漂亮,新买的连衣裙整日穿着,在乡间地头不知哪里被勾破了,回家就找我姐姐哭,姐姐就一边擦我的眼泪一边哄我说:“姐姐帮小栖补好好不好,小栖不哭。”
姐姐说她会永远保护我,
姐姐说我们永远在一块不分开,
姐姐在我离开村子去城里上学的前一晚上也为我缝了一件漂亮的连衣裙。
虽然不小心忘进去一根粗粗的针,扎得我鲜血淋漓。
我以为在我经受了蜕皮之苦后我的眼泪早该哭干了,现在想起这些,却又想哭。
冰凉腥臭的水灌进喉咙,混着滚烫的泪水。
我笑了。
姐姐,你看外边,是不是放烟花了。
“着火了,着火了!”
我可是买了好多的炮仗,每人家里都偷偷塞了点,盖上干草或者旧床单,谁看得出来。
姐姐丢下我就朝外边跑去,走到门口却倏地顿住了。
“姐姐!”一个带着宽大帽檐的帽子的小男孩跑进来,一只手里握着个打火机。
“怎么样,好玩吗?”
“好玩!”
小孩天真地笑了,另一只手抬起,锋利的刀刃扎进我姐姐的身体里。
“好玩!”
血糊在脸上,他却只顾拍手叫好。
“那我们继续玩好不好,”我温柔地替他擦去血痕,指着外面,“去吧。”
小男孩开心地跑出去了。
我回过头来看向姐姐,她吐着血沫,只剩眼睛还咕噜噜地转。
我说:“姐姐,我也是‘新生’,还是和同类更有共同语言,姐姐不要怪我啊。”
火蔓延到了这间屋子,爬上房顶,裹住墙壁,像是子宫一般把我们紧紧包裹住。
整座村子都化作了尘埃。
“小姑娘,小姑娘……”
谁?
我迷迷糊糊睁开眼。
“你醒了,”司机大叔抹了一把脑门上的汗,“终点站了,小姑娘抓紧下车。”
“哦。”我拍了拍有些酸胀的脑袋,奇怪自己怎么在公交车上睡这么死。
唉,还要走着去村子,好远啊,路又难走,也不知道姐姐打电话叫我回来到底是什么事。
我走着,走着,
前面,
就是村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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