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尘往事

　　“阁主，这是巽昇送来的酒。”
　　“又送来了？”离山闭着眼翻个身继续睡着，“先放那儿吧。”
　　“阁主，要给他回个话吗？”
　　“不回，他想送就让他继续送吧。”
　　“是。”
　　医女放下酒走出来，巽昇迎上去问道：“阁主可说了什么？”
　　“没有。”
　　听到否定的回答，巽昇像往常一样道谢后准备离开。
　　“不过，”医女开口叫住了他，“阁主没有让我退给你应该就有机会。”
　　“还请师姐赐教。”
　　“阁主喜欢饱读诗书的好学之人，尤其喜欢。”
　　“多谢师姐，今日我欠师姐一个人情，来日若有需要，我必全力相助。”
　　“我只是给你提个醒，能不能成还要看你们自己。若是成了，这人情我就收下了。”

　　“胖妞，读书好玩还是跟我做饭好玩？”
　　“做饭好玩。”
　　“那你怎么成天抱着书看呢？看得懂吗？”
　　小女孩抬起头往灶膛里添几根木柴，将凳子向后挪，靠在墙上继续翻着书，“巽昇说的，我要多读书。”
　　白江呵呵笑着打趣道：“你要是以后不在这儿做饭了，那你巽昇师兄岂不是吃不到你做的糕点了！”
　　“是啊”小女孩放下书手肘撑在膝盖上，托着腮陷入苦恼中。
　　“胖妞，巽昇他们快结束了。”
　　“哦，我先过去一下。”凳子上的小女孩“噌”地站起身，揭开一个锅盖，拿出冒着热气的包子小心翼翼地装进食盒中，拎着食盒快步跑出去。

　　“巽昇，小胖妞又来送饭了。”
　　血淋淋的双手刚伸进去，一盆净水瞬间被染红，巽昇仔细洗着双手，连指甲缝都要掰开冲洗干净。房间内充斥着血腥味，但这群人早已习以为常，梳洗过后三五成群嘻嘻哈哈地走出去。
　　“人可不是胖妞，都这么瘦了，还叫人胖妞。”巽牧又一次提醒他们喊错了，扒着门框探头向里望去，“巽昇，走了，一会儿她又要被他们给逗哭了。”
　　“你先带她到卓霖院去，我马上来。”说话间巽昇又打来一盆水，再次冲洗已经皱巴巴的手，换套衣裳确信自己身上没有血腥味后才放心地离开。
　　“快来。”巽牧叼着包子冲他招手。
　　“书读得怎么样了？”巽昇刚坐下，便开口问她功课。
　　“哎，怎么就揪着这事不放，人刚给你拿来吃的，就不能稍微缓一下。是吧？瘦妞。”
　　得到认同，小女孩开心地点头，可转过身便对上巽昇严肃的目光，她又瞬间拉下脸来。
　　“你快要入堂考了，如果不好好读书，就会被安排做很多很可怕的事，你想去吗？”
　　“我想做饭。”
　　巽牧嚼着包子艰难地憋住笑，“你别说，做饭也好啊，一直待在后厨也怪好的。”
　　巽昇瞪了他一眼，又转向她，“你喜欢做饭以后只要有时间就能去，但后厨的人在这里没有任何自保能力，你得离开那儿知道吗？”
　　小女孩懵懂地看着他，被他盯地有些不知所措。
　　“好了，她一进来就在后厨待了两年，你要她突然离开她肯定不适应。再说了，你说的这些我都有些不懂，她才多大。”
　　巽昇看着她疑惑的目光，语气松缓下来，“我教你的东西你要好好看，明天我来检查。”
　　“阁主，巽昇送来了桂花酿，说是山下现在都在喝这个，请您尝尝。”
　　“让他明日来，想带谁就一起带过来。”
　　“阁主好。”小女孩行个礼后跪在地上，眼睛不停转溜瞄着屋内堆积的东西。
　　“几岁了？”
　　见身边人没有回应，巽昇轻轻戳了下她的胳膊，小女孩回过头来问道：“怎么了？”
　　巽昇被她这反映气得发懵，碍于阁主就在眼前，他只好用眼神示意。见他眼睛不停眨动，小女孩从地上爬起来站到巽昇面前，双手去揉他的眼睛，“你眼睛怎么了？”
　　巽昇忙将她拉回原处跪下，悄声说道：“问你几岁了。”
　　“你不是知道吗？”
　　她大声的反问让巽昇没了招数，慌忙向离山认错，“阁主，她年纪尚小，不懂规矩......”
　　“哈哈哈。”离山再也憋不住笑了出来，听见笑声，小女孩也跟着呵呵笑起来。
　　离山停止笑意，看向她，“孩子，我问你，你之前在哪儿做事？”
　　巽昇转头看向小女孩，这次的对视让她意识到自己该回答问题了。
　　“后厨。”
　　“哦，在做饭啊。那你为什么要来我这儿呢？”
　　“我想学医术。”
　　“你喜欢医术吗？”
　　小女孩在身边人期待的目光中缓缓地摇头，“我喜欢做饭。”
　　“那你怎么不做饭了，要到我这儿来呢？”
　　巽昇的心随着她的回答逐渐紧张，砰砰跳个不停，之前教过她那么多遍的东西，没想到她一个也没记住。
　　“因为巽昇说来这儿才能保护自己。”
　　“那你识字么？”
　　“我只认识一点。那篇我没记住。”
　　悬着的心终于跌到了谷底，紧绷的身体随之松软，巽昇随意地跪在地上。虽然能料到是这个结果，但亲眼看着希望破灭，那种难受他还是有些承受不来。
　　“哈哈哈，好，现在记不住，以后有的是机会，我这儿最不缺的就是背书的时间。”
　　巽昇惊讶地看向离山，在心中将这句话反复咀嚼后，拉着小女孩再次行礼，“谢阁主。”
　　离山挥手让他们起身，看着懵懵的小女孩，笑着问道：“赐名了吗？”
　　“还没。”巽昇替她作了回答。
　　“既入我离光阁，就叫，离邀吧，如何？”
　　“离邀，快谢过阁主。”
　　小女孩扫视屋内的人，试图找出那个叫“离邀”的人。
　　“好了，今天就这样吧。多喊几次就会习惯的。”

　　“下一列。”
　　一群小孩走到对应的靶子前，张弓射箭，软弱无力的箭纷纷掉落在地上，一轮过后，只有一个靶子上插上了几支。
　　离邀吃惊地看着身边的人，淡定地搭箭上弦，一个松手，靶子上又多了一支。
　　“好，下一列。”
　　一群人退到一边，这女孩一言不发安静地观察场上的比试。“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名字。”女孩转头冷淡地回了一句，又看向场上。
　　“我好像也没有。这些你都会吗？”
　　女孩注视着场上，轻轻点头。
　　“我也会，我会包包子，做糕点。你也会吗？”
　　没有等到回答，身边的女孩已经被拉出队列，离邀和几人留在原地，看着那些人被一个个领走。
　　“这两个跟我去兑玉阁。”
　　眼见她即将随这些大人离开，离邀焦急地冲她挥手，见人越走越远，便点起脚在大人的腿边窜动，急速摆动手臂期待她能回头看自己一眼。
　　“啊。”头上突然挨了一巴掌，离邀收回手捂住头回身看见一个女子恶狠狠瞪着自己，严厉的神情让她内心不由得恐慌。
　　她乖乖放下手站好。
　　“你们几个几场比试没一个通过的，天资愚钝，入不了堂。今日起便去索魂阁当差。”
　　离邀听懂了她的意思，自己不能再待在后厨了，可去了索魂阁还有时间去后厨做饭吗？
　　“坤颖，入堂考可还顺利？”
　　迎面走来一人，离邀好奇地侧身，从眼前错落站立的人群缝隙间探头望去，“啪”，头上又狠狠挨了一掌。
　　来人看了眼双手抱头、身子轻轻发抖的小孩，站到她的面前讲离邀与坤颖隔开。
　　“师妹来这儿做什么？离光阁缺人了？”
　　“阁主身边缺个伺候的人，我奉阁主之命，来这儿挑个人回去。”
　　“那就不巧了，这入堂的人刚刚被其他阁主选完了，就剩这几个朽木，要送去索魂阁的。”
　　“那我能顺便带个人走吗？”
　　“这几人都没入堂，按规矩是不能进阁的，师妹就不要再为难我了。”
　　“哦，是嘛？”离琼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几个小孩，“这几个小孩虽然不通武艺，可诗书未必不行，我们离光阁需要的人这入堂考不一定能挑出来。”
　　“师妹的意思是要考诗书吗？这是中宫的事情了，我们怕是做不了主。”
　　“我也不想给师姐出难题，只是阁主有命令，我总得带个人回去复命，至于入堂考他会单独进行。”
　　坤颖有些为难，“可中宫那边......”
　　离琼笑着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轻声说道：“过几日我们要下山义诊，你之前是不想买胭脂来着？若是你帮了我们阁主忙，兴许......”
　　“你带走吧，我自会向阁主说明的。”听到自己心心念念的东西有了着落，坤颖也不再僵持，随手一挥让她自己挑选。
　　“那”，离琼转身拉起离邀搭在头上的手，“我就带她走了。”

　　“离邀，过来。”
　　听见呼喊，离邀放下手中的医书起身跑到外面的百诊堂，几人正躺在担架上哀嚎不断。
　　“给，按照这个抓药。”
　　离邀拿过药方走到一旁的药柜开始捡药，屋内萦绕的痛苦叫声扰乱了她的思绪，一时找不准那些药放在哪儿，慌乱地扫视药柜上的名字，半天下不去手。
　　诊断完毕的师姐走到身旁接过药方，“我来，你去给她们抹点外敷的药，在桌上放着。”
　　离邀拿着药走到距自己最近的人身边，准备蹲下身为她擦药。
　　“先给我擦，我快要痛死了，快点儿。”离邀看了眼担架上紧咬着牙一言不发的女子，准备无视那边的叫喊。
　　“我都快要死了，你分不清缓急吗？”
　　沉默的女子瞥了眼那边叫唤的人，示意离邀先过去。抹完药屋内的叫唤声逐渐减弱，离邀走到沉默的女子身边，撩起衣袖发觉她胳膊上已经被血染红，狭长猩红的伤口从手腕处蜿蜒而上不断渗出血来。她震惊地看向女子，她依旧紧咬着嘴唇，面无表情，唯有额头上流淌的汗珠在诉说她忍得有多不易。
　　擦掉胳膊上的血迹，离邀用手指蘸上一点药膏轻轻点在伤口上，接触的瞬间胳膊猛地抖动。离邀看向她，愧疚地道歉：“我再轻点，你再忍一下。”说着一边向伤口吹气，一边涂抹药膏。
　　女子发抖的身体逐渐平静，离邀取出一块干净的布轻缓地擦拭掉她额头的汗水。
　　“我想喝水。”她终于开口说了话。
　　“我去给你拿。”
　　“离邀，”离邀吃惊地回头看向她，“要稍微热一点的。”
　　“好。”尽管心中疑惑，离邀还是忍住再次起身倒了碗热水过来。
　　回来时，女子已经坐了起来，虚弱地靠在墙壁上，看见离邀端着水小心翼翼地挪过来，噗嗤笑出声。
　　“怎么了？”
　　她伸手接过水放到地上，“离邀，你多亏没来兑玉阁。”
　　“你认识我？”离邀在心中把自己认识的人重新过了一遍，确信自己不认识兑玉阁的人。
　　“我叫兑央，我们见面的时候我还没有名字。”
　　“哦，”离邀尘封的记忆被唤醒，“你是那个当时什么都会的人。”
　　“没想到过了七年，你还记得这事。”
　　离邀有点不好意思，“我也没想到，你居然还记得我。这些年，你过得好吗？”问出这句话，离邀就后悔了，能被送到这儿来已经显而易见了。
　　兑央并不在意这些，“其实我挺好的，虽然经常会受伤，但其他的都还好。”
　　“你这话跟巽昇他们说的差不多。”
　　“我应该比他们强吧，入堂考过后我还是第一次来离光阁。”
　　“那倒是。”看着她身上的绿色衣服，离邀想起了两个熟人，“巽昇他们也经常像这样受伤。”
　　“巽昇？你不喊师兄吗？”
　　“啊？哦，”离邀反映过来，“我私下喊习惯了，没改过来。”
　　“看来你跟他关系很好？”
　　“我们是朋友。你的朋友呢？她一会儿来看你么？”
　　兑央眼中满是落寞，“离邀，我没有朋友。”
　　愧疚感突然涌上心头，让离邀不敢与她对视，低着头看向地面。
　　“怎么了？”兑央被她的反映弄得有些不知所措。
　　“我当你的朋友吧。”
　　“嗯？”
　　“我当的你朋友，再把巽昇他们叫来。”
　　兑央噗地笑出来，笑着笑着抬手往眼睛上使劲一抹，擦掉即将喷涌的泪水，看着满脸疑惑的离邀，轻声说道：“好啊。不过离邀，你在外人面前还是叫师兄吧，等你哪天把身上的青衣换掉，你怎么喊都不会有人说你什么的。”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