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星辰坠入猫的瞳孔

作者:祝小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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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章约见: 碎念成荒


      3.1节因猫生隙

      新八教为现代简约风格,浅灰外墙搭配大面积玻璃幕墙,线条利落,局部点缀蓝色装饰。大楼的西侧有一个篮球场,一些男生正在那里时而跳起,时而投掷,挥汗如雨。

      林舒晏选择步入新八教入口前的小花园,这里种着几棵高大的银杏树,微风吹过,满地金黄。她走到一丛苍翠万年青环围的木长椅旁坐下,从包里取出那本折着角的《美丽新世界》。午初的阳光透过枝叶缝隙,筛下几点细碎的金斑落在书页上,油墨字间的故事像有了引力,很快将她轻轻拉入那个奇妙的世界里。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一两个小时,林舒晏被一阵细碎的 “喵喵” 声拉回现实。她抬头想去寻那声音的来源,却见旁边两米开外的长椅上,已然坐了一位青年。他穿一件素净的黑色圆领短袖,下身是宽松的黑色阔腿牛仔裤,装扮和寻常学生别无二致。然而,最抓人眼球的是他那头微卷的黑发,在午后的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几缕不听话的卷曲搭在额前,鼻梁上架着副极简无框眼镜,眉间微蹙。他膝上摊着一个硬质文件夹,上面夹着几页纸质表格。左手稳稳托着一台平板电脑,右手食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书写,目光不时从屏幕移开,扫向夹板上的表格,好像在核对着信息。

      因他头也不抬,始终专注于手头的工作,林舒晏看不清他的面容。她一直莫名对黑色卷头发男生有好感,此刻,这头黑发竟让她心头莫名一动。一个模糊的、属于遥远夏日的画面在脑海边缘闪烁了一下——阳光、哭声,还有一个蹲着的、有着同样微卷黑发的小男孩背影……那感觉倏忽即逝,快得抓不住,只留下一丝若有若无的熟悉感。对方很专注,她便收回了目光,转头望向另一侧,果然不远处蹲着一只小小的狸花猫。

      林舒晏抬腕看了眼手环,下午一点半,离约定时间还有富余。她把《美丽新世界》塞进包里,又在侧袋翻找,片刻后她掏出一个装着猫粮的自封袋,还顺带摸出张皱巴巴的稿纸。“饿坏啦?” 她轻声对着蹲在那边的小狸花呢喃,指尖捻开袋口,将猫粮撒在稿纸上,轻轻推到小猫前方。

      谁知这举动竟惹出了意外——万年青丛里猛地蹿出一只动作迅捷的大黑猫,目标明确地扑向稿纸上的猫粮。小狸花猫被吓得往后一跳,大黑猫则因为冲势过猛,后腿不偏不倚地蹬在了旁边长椅上那位青年的小腿上!

      青年正全神贯注地在平板电脑上书写,这突如其来的撞击让他膝上的文件夹“啪”地一声掉在地上,里面夹着的几张表格散落出来。

      林舒晏“啊”了一声,慌忙起身,脸颊因这意外瞬间泛热,连声道歉:“不好意思!没伤着你吧?这猫太莽撞了……”她一边说,一边赶紧弯腰帮忙去捡散落的纸张。

      青年终于抬起头,他容貌文雅俊朗,眉形修长微扬,无框眼镜后的双眼静谧而深邃,像两口深潭,平静无波,却仿佛能吸纳所有浮于表面的情绪。他的脸庞带着几分帅气,也藏着几分疲惫。此刻,他微微蹙了下眉,但脸上并无太多愠色,更多的是被打断专注工作的不悦。他动作利落地自己捡起了文件夹和大部分表格,声音平稳却带着一丝清冷:“没关系。”

      当林舒晏将捡到的一张表格递还给他时,他却没有立刻接过,而是目光扫过她手上还捏着的猫粮袋和地上正在大快朵颐的两只猫,开口道:

      “你不是这个学校的学生吧?”他一边说,一边接过表格,在空中抖了抖,似乎要抖掉什么尘土或是细菌。

      这话来得直接,甚至有些生硬,一时间林舒晏有点没搞清楚对方的意图,但还是礼貌地对答:“哦,我不是医学院这边的,但……”

      话还没说完,就被对方生硬的话语打断了:“那你更不该在这儿喂猫!”

      林舒晏脸上的歉意僵了一下,但随即找到了对方话里的漏洞,有点嘲讽地问:“那你的意思是说,非要是本校的学生才有资格喂猫喽?”

      “不完全是。”青年说完,平静地低下头,准备直接结束谈话,继续自己手里的工作。

      林舒晏心里觉得好笑,竟然有这种把身份歧视挂在嘴上的怪咖,于是又问道:“医学院的学生高人一等吗?或是享有特权?”

      “并不是,他们也不该喂,但如果他们非要在这里喂猫,我也只好听之任之。”他头也没抬地说,声音平淡,但其中带着些许难以察觉的无奈。

      “那你还是觉得他们比别人特殊、高人一等呗!” 林舒晏实在无法理解这种扭曲的逻辑,只觉得莫名其妙。

      “并非如此。” 他声音依旧平稳,指尖在平板电脑边缘轻轻顿了下,却依然低头说道:“流浪猫的生存,本质是城市生态管理问题。如果医学院的学生,自己都无所谓自己的生活学习空间因流浪猫的任意繁殖所带来的影响,亦或他们也完全不考虑和自己在同一空间的动物的长期利益,那我也只好任其发展。“

      林舒晏只觉得莫名其妙,但一时间不知如何反驳,有点不悦地说道:“问题是这些小猫当下就饿得挺不过去了,难不成见死不救?“

      这次,青年总算抬起了头,他平静的目光透过镜片,显得过于冷静,“你今天喂饱它们,却没解决它们缺少稳定食物和安全庇护所的根本困境。而且,这种无差别的、轻易获得的依赖,会让它们丧失独立应对环境的能力。从长远的生存策略上看,保持警惕和自主觅食的能力,远比一时的饱腹更重要。这些能力才能让这些城市里的小生命实现真正的生存。再说,并不是所有人都如你一般喜欢猫。”他的话突然停住,似乎带着些不耐烦的口气,结束谈话似地说道:“这些道理跟你们讲也讲不清。”话音未落,他就重又埋头于自己手中的工作。

      这番话如连珠炮,最后终结得又如此突然,林舒晏听得有些发懵,但心中的火苗已被点燃,她反驳道:“同学,你说的也许有些道理。大道理谁不会讲呢,但对于当下具体的个体的苦难有什么帮助?无非是为冷漠找借口!”

      对方沉默了一下,说:“无意冒犯,请勿介意。”然后,拿着他的平板电脑和夹本扬长而去。

      真倒霉,大中午竟然遇到这么个奇葩,无事生非。林舒晏心中掠过一丝恼怒,一方面是这家伙如此轻慢自己,一方面是自己行动太慢,竟然没能甩给对方一个决然离去的背影。

      她甩甩头,把这莫名其妙的感觉抛开,低头一看手环,时间已经快到了,于是赶紧起身,快步走向新八教的入口。

      3.2节刀口访谈

      午后的阳光透过新八教二楼小会议室的百叶窗,在桌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林舒晏坐在桌前,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录音笔,一旁准备录制视频的手机已经架好。她不时抬腕瞥一眼时间,直到门口传来规律的脚步声。

      下午两点整,会议室的门准时被推开 —— 林舒晏抬头,瞳孔骤然一缩,竟是方才长椅处那位青年。

      “啊,是你啊?” 她愣了两秒才出声招呼,这才看清眼前的采访对象:身高近一米八,身形清瘦却不羸弱,脸上仍带着几分倦意,和午后初见时并无二致。真会节约自己的时间,一直等到现在才出现,林舒晏心下思忖。

      “刘教授的学生?” 他的声音依旧平静,没有疑问,只有笃定的确认,似乎刚才的口角没有发生过。

      “是的!您就是沈砚钧医生吧?我是林舒晏。” 她连忙起身,努力挤出职业化的微笑,手却在桌下悄悄攥紧 —— 心里那个为闺蜜 “报仇” 的小人早已摩拳擦掌:原来你这个大奇葩就是为难莞尔的家伙,今天可饶不了你!

      “我现在还是研究生,还不是正式的医生。”沈砚钧纠正道,看到林舒晏一时略显错愕,他补充道:“你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他放下手中的平板电脑和夹本,在她对面落座,脊背挺得笔直,开门见山:“我们开始,你有三十分钟。”

      林舒晏顺势重新落座。两人隔着会议桌相对,脸上的神色都已恢复平和自然。

      “好的,沈砚钧,在深入了解你的研究之前,我首先对你本人很感兴趣。”她露出一个友善的微笑,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好奇,“据我了解,你是学校‘1+2+N’双料本硕计划的学生,同时攻读神经外科和计算神经科学。对大多数人来说,精通其中任何一个领域都已非常困难。你为什么会选择这样一条极具挑战的路?这种培养模式,您觉得它的核心价值是什么?”

      沈砚钧似乎习惯于这种关于他背景的询问,回答得很快。

      “核心价值在于,它试图系统性打破学科壁垒,旨在培养能直接连接临床需求与前沿技术解决方案的‘桥梁型’人才。”他语气平稳,像在陈述一个事实。

      “把两个领域的知识体系和思维模式,通过课程、项目,强制整合在一起。让我这样的人,既懂医生面对的实际难题,又懂工程师能用的算法工具。这样有助于更快地把临床需求,变成实实在在的技术解决方案。尤其是在脑机接口这类领域,这种‘桥梁’型人才很关键。”

      林舒晏迅速跟进:“那这种高强度的融合,你个人感受到的最大挑战是什么?”

      “挑战主要有两点。”他条理清晰,“一是精力分配。两个专业的深度训练都要占用大量时间,对认知负荷是持续考验。二是身份定位。在医院像工程师,在实验室像医生,需要自己建立稳固的认知内核。”

      “听起来确实不易。您认为这种模式有优化的空间吗?”

      “有。”他肯定地回答,“关键在于‘融合’而非‘叠加’。需要设计更多真正的交叉项目,让学习和应用合一。同时,导师组需要更协同,避免给学生矛盾的方向。本质上,这是一个高效的筛选、加速系统,但对系统设计和学生本人的素质要求都极高。”

      “了解了。” 她适时结束了上个话题,话锋却巧妙一转,“那么,从一个更宏观的、关于‘人’的角度来看,您认为这种高强度、高压力的培养模式,是否会带来一些潜在的……副作用?比如,造成疏离?甚至是社会适应度缺陷?”

      她的语气保持着礼貌的好奇,用词也选用了相对温和的“副作用”、“社会适应性”,但问题核心的锋芒已然显露。

      沈砚钧似乎对这种转向并不意外,他目光平静地看向林舒晏,没有任何被冒犯的神色。他的声音平稳,仿佛只是在回答一个普通的学术质疑:“‘缺陷’是完全谈不上的,除非你把‘与众人不同’当作‘缺陷’。这种培养方式首先是对人的筛选,选择高度专注、目标驱动、情绪稳定的个体。这种人的思维模式只是更高效,并非‘缺陷‘。“然而他很快发现对方的第一个用词很难界定,于是认真地问道:“’疏离‘?你是指减少无效社交吗?“

      林舒晏被问得有点尴尬,于是笑着反问:“社交还要分有效或是无效,是不是太功利了?“

      沈砚钧略微调整了一下坐姿,双手在桌面上轻轻交握,继续以他那种特有的、条理分明的方式阐述:“‘无效社交’的说法,听上去似乎精于算计,但本质上是允许人们根据自己的需求选择社交 —— 不强迫自己参与不喜欢、没收获的社交,这是对个人精力的尊重,而非功利。”

      林舒晏仔细看了看他的脸,他全然一副认真的模样,没有丝毫恼怒的神色—— 这人要么是真的不在乎旁人的看法,要么压根没察觉到这是对他个人的 “攻击”。无趣感忽而涌上心头,林舒晏决定先把这条 “支线任务” 放一放。她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神色却愈发务实,不再纠缠于对他个人的探讨,干脆利落地将话题拉回了主航道。

      “我明白了。感谢您的坦诚。”她的语气恢复了公事公办的冷静,“那么,我们正式开始关于您参与的‘个体化全脑神经连接图谱’,也就是‘脑纹’技术的探讨……”

      接下来的二十分钟,林舒晏按部就班抛出问题。沈砚钧的回答精准却抽象,涉及核心技术的部分,他用词极为谨慎,仿佛在雷区边缘行走。

      “……所以,这项技术就是更清晰的脑部扫描?”林舒晏尝试总结。

      “你这样理解?……看来我讲了半天都白讲了。“沈砚钧眉头微蹙,目光短暂停留在林舒晏脸上,然后看向窗外。午后的阳光斜斜铺在楼下的香樟树叶上,投下细碎的光影,风一吹便轻轻晃动。

      林舒晏微微一愣,她忽然有点担心自己的理解力,但对方的直言让她有些许不悦。她快速调整自己的心情,身体下意识前倾,柔和地反问一句 “啊?是我理解错了吗?”

      “过度简化是没有信息量的。” 沈砚钧语气平稳无波,没有丝毫情绪起伏。

      他停顿片刻,像是在脑海中梳理出更贴切的表达,随即重新开口解说:“你可以把大脑想象成一个极其复杂的交响乐团,这个乐团拥有860亿名乐手。“

      他转过头看着林舒晏的眼睛,似乎在探查这位听众是否已经理解大脑这个‘交响乐团’的规模。他见林舒晏露出感兴趣的神情,便继续解释:“ 我们想理解这个乐团是如何演奏出‘思想’、‘记忆’和‘情感’这些复杂乐曲的。传统的扫描,可能只告诉你这个乐团里有小提琴、大提琴这些乐器。而我们的‘脑纹’技术,是要给整个乐团拍一张超高清的动态全景照。这张照片不仅要看清每一位乐手,还要记录下他们之间如何通过眼神、动作相互配合,以及演奏时哪个声部最活跃。最终我们将得到一份属于每个人的、独一无二的实时乐团演出总谱。”

      这个奇妙的比喻让林舒晏瞬间入了神,她仿佛真的 “看” 到了:星光漫洒的深邃背景下,一个由近千亿神经元组成的庞大乐团正徐徐展开演奏。有的乐手轻拨 “神经突触” 的丝弦,有的敲击 “离子通道” 的编钟,有的吹奏 “神经递质” 的长笛,所有声部层层叠加、协同共振,音符如流光般在神经环路间穿梭,汇聚成一曲恢弘壮阔的生命交响,那壮丽景象让她久久挪不开目光。

      看着她眼神发亮、全神贯注的模样,沈砚钧放缓了语速,进一步补充说明:“没有这份个人专属的‘总谱’,现在的脑部治疗就像蒙着眼睛去调整一个正在演出的乐团—— 既摸不清每个乐手的位置,也不清楚使用怎样的力度,风险很大,很容易就损毁了神经环路里那些不可再生的‘珍贵乐器’。”

      “所以,它绝不仅仅是‘更清晰的扫描’,而是具有前所未有的、开创性的。”他总结道,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它本质上是为每个大脑建立的、独一无二的‘动态高维基准模型’。它刻画的不是静态结构,而是整个神经网络固有的工作模式和瞬息万变的连接特性。”

      沈砚钧略作停顿,似乎在权衡,最终选择了一个高度概括的表述:“简单来说,我们致力于通过多模态融合的集成传感技术,同步捕捉大脑在不同层面——从宏观结构到微观功能活动——所呈现的完整信息流。并通过我们独有的计算模型,将这些信息整合、解码。”

      说到这里,他再次正视林舒晏,话锋从技术原理转向其价值所在,语气中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构建‘脑纹’的价值,绝非停留在理论研究。”

      他目光沉静,开始阐述这项技术的最核心的价值:“它在临床为患者带来的精准与安全,是过去无法想象的。”

      他身体微微前倾,指尖轻叩桌面,目光里带着毫无旁骛的专注,言辞清晰而恳切:“例如,就中风患者的康复训练而言,‘脑纹’技术将带来革命性的改变。目前,我国有1800万中风患者,每年新发330 万人,而且随着急性卒中抢救水平的提升,更多患者得以存活,但约 75% 的幸存者会遗留不同程度的功能障碍。”他停顿片刻,继续解释道:“中风就像是乐团突然遭遇了一场意外事故,一部分至关重要的‘乐手’不幸受损,导致整首乐曲的某个声部突然中断或走调。传统的康复训练如同让乐团一遍遍尝试回忆和练习,过程漫长且效果难以保证。”

      “基于‘脑纹’的解决思路是:我们能绘制出事故后乐团的最新、最真实的人员和连接损伤图。” 他抬手在虚空中指点了一下,仿佛眼前正展开一张精密的图谱,语气中添了几分笃定,“这张图能清晰显示出:哪些‘乐手’无法工作了,他们原本负责的旋律现在由谁来勉强顶替,以及乐团内部为了适应损失形成了哪些效率低下的‘错误连接’。

      他身体微微坐直,目光扫过林舒晏,似在确认她的理解,随即继续道:“基于这份精确的损伤地图,未来的康复治疗可以像一位顶尖的指挥家,进行精准的‘乐谱重写’和‘声部重塑’。” 说到关键处,他加重了语气:“例如,通过靶向性的神经调控技术,去强化那些有潜力的、健康的‘替补乐手’也就是周边神经元,并抑制那些导致动作僵硬或语言混乱的‘错误连接’。”说到此处,他嘴角微扬,眼中闪过一丝对未来的期许:“这能让大脑更快、更准确地‘重新学会’如何指挥身体行走,或者如何清晰地组织语言。”

      林舒晏听着沈砚钧对未来的畅想,思绪不自觉地飘走,邻居赵爷爷的身影清晰浮现在眼前。那位和蔼可亲的老人,曾是精通三国语言的高级翻译,在国际会场上进行流畅传译是家常便饭。可一场突如其来的中风,彻底改写了一切:不仅让他的行走变得步履维艰,更残忍地夺走了他最引以为傲的语言能力。如今再遇见,赵爷爷连一句完整清晰的中国话都难以吐顺,曾经的语言天赋被疾病困在了沉默里。

      她心里悄悄盼着:要是 “脑纹” 技术真能投入康复应用,是不是赵爷爷就能重新站得笔直,再次开口说出流利的外语?那样的话,该多好啊……

      “此外,”沈砚钧继续列举,条理分明,“‘脑纹’技术不仅可以用于神外手术、还为其他疾病,比如癫痫、神经退行性疾病、甚至部分精神疾病,打开了新的窗口,提供了过去不具备的研究工具和潜在干预路径。”

      “‘脑纹’技术是通过构建一个精准高效、逻辑严密、层次分明的计算体系实现的。” 沈砚钧说话间,目光扫过腕间的智能手表,“这部分内容是国家机密,不便于对外公开。你还有最后七分钟。”

      一句“最后七分钟”忽然将林舒晏从畅想拽回现实。她望着眼前这张始终维持着冷静的脸,脑海里瞬间闪过程莞尔诉委屈时泛红的眼眶,这人究竟是真的冷静,还是骨子里的冷漠?

      技术是技术,人是人。若真的是了不起的星辰大海,应该是能够经得起并非火力全开的质疑的吧!林舒晏怀着三分探究,七分为闺蜜讨个说法的复杂心情,决定好好利用最后几分钟。

      “‘脑纹’技术带来的医疗进步真的非常吸引人,让我看到了技术守护生命的巨大潜力。”她先给予了真诚的肯定,随即轻轻深吸一口气,缓缓合上笔记本,身体微微前倾,脸上的笑意依旧温婉,眼底却骤然闪过一丝锐利的锋芒:“不过,沈砚钧,我们常说理想很丰满,但现实很骨感。能否请教您几个…… 相对‘现实’的问题?”

      沈砚钧一抬眼,随即手腕微抬,做了个 “请讲” 的手势。

      “在现有条件下,医疗安全还依赖精密的系统协作,比如在ICU中,信息的无缝传递至关重要,任何一点信息的衰减或丢失,都可能要命。”她语气依旧礼貌,类比听起来像是在延续刚才关于“精准”的讨论。

      沈砚钧微微颔首,表示认可。他完全沉浸在对方构建的逻辑框架里。

      林舒晏继续推进,问题依旧包裹在客观的探讨之中:“那么,如果在这样一个环环相扣的流程里,出现了信息断裂——例如,一位病人表达了关键不适,但信息未被记录或在交班时被遗漏——你认为,责任应当如何界定,才能最大程度保障系统的可靠运行?”

      她的问题抛开了具体案例,上升到了系统论和管理学的高度。

      沈砚钧几乎不假思索,基于他严谨的逻辑立刻回应:“你说的情况是容易界定的。信息传递的第一责任,在于信息的直接获取者。他负有记录并规范传递的义务。信息在此丢失,首要责任在于他。”

      林舒晏点头,表示理解,随即进入更深一层,“那么,后续接手的团队成员,顶多应该只负有次要责任?不应该过分苛责,对吗?”

      “是的,后续接手者应该仅承担次要责任。”沈砚钧肯定道。

      林舒晏听到此处心中一喜,准备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她眉梢眼角带着几分狡黠,刚要张嘴回应,却被沈砚钧徐徐的补充打断。他的思维完全沿着优化系统的路径行进,“但是,接手者仍然有责任通过主动询问、核查数据等方式进行交叉验证。未能履行,意味着其存在疏漏,依然需要承担相应责任。一个鲁棒的系统,需要每个节点都具备容错与纠偏能力。”

      林舒晏看着他全然冷静、理性的样子,他肯定不会认为自己在批评程莞尔的事上有什么不对。思索片刻后,她决定更直接些,于是嘴角勾起一抹淡嘲:“你讲的很有道理,但实际处理过程中,真的能做到公正吗?比如就拿你本人举例,是否真做得到厘清责任等级?与责任人沟通时,方式是否存在问题?尤其是对待位置比你低的同事,比如护士?”

      她紧紧盯着他的脸,等着捕捉哪怕一丝恼怒或尴尬。

      可沈砚钧低下头,平静地想了一会儿,眼神像结了冰的湖面。片刻思考后,他正视林舒晏,语气依然毫无波澜:“如果是我本人,我一定能做到公正地厘清事实及责任。沟通上嘛,我也不存在什么问题。“他似乎回忆着什么,继续说:”即使有时比较严厉,最终的效果也是积极的,会帮助他们在专业领域更快成长。“

      林舒晏瞬间哑然 —— 她没想到对面这位沈砚钧竟然觉得自己一点问题都没有。一般人都会谦虚一点,说自己一个、两个无关紧要的毛病,或者装也要装一下嘛,而他却连基本地反思或伪装都没有。她感觉自己所有的 “利刺”,还没碰到他,就被一层无形却坚硬的壁垒挡了回来。

      还在她思索下一个进攻点时,沈砚钧再次看表:“时间到了。” 他起身,抬手轻轻拉了拉黑色T恤的两侧,“若无其他专业问题,我先告辞,实验室还有工作。”

      他又朝林舒晏微微颔首,随后带着他‘珍爱’的硬质夹板和平板电脑转身离开,没有半分留恋。看来他的一寸光阴当真比一寸金还要珍贵,连句客气的寒暄、简单的道别都吝于给予。

      会议室的门 “咔哒” 一声轻合,又是这样,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回应,对方已转身离去,只留下一个决绝的背影。她想到程莞尔正是受到这个家伙的欺负,这个家伙一点同情心都没有,连别人喂流浪猫都看不惯,而自己夸下海口后竟然拿这个家伙一点办法也没有。

      正义不能申张的气愤,混合着屡次出击未果的挫败,瞬间,林舒晏泄气地垮下肩膀,对着空荡荡的房间无声挥了挥拳头。

      “自大狂!冷冰冰的机器人!” 她低声嘟囔,只觉得精心准备的一记重拳,结结实实打在了世界上最厚、最冷的棉花墙上,憋闷得几乎想尖叫。

      她对沈砚钧的印象,此时跌至了谷底,先前那点因脑科学技术产生的认可也不见了踪影。

      3.3节前程莫测
      相隔不到两百米的前沿医学大楼十二层的办公室里,上午的新研员入职介绍并没有放慢这里日常工作的节奏。秦怡双眼紧盯显示器屏幕,忙着核对即将开展的‘桥接’实验的方案和前期训练数据;郭龙龙的手指在键盘上飞舞,似乎在忙着写文档;尹自强深吸了一口气,揉了揉自己有些酸涩的眼睛,他刚完成一批志愿者数据的初步清洗。这时,尹自强口袋里的手机与旁边郭龙龙、秦怡桌上的手机,几乎在同一时刻发出了一声短促的震动。
      尹自强疑惑地掏出手机,是正在上海参与国际脑机接口论坛的大师兄李睿发来的消息。消息同时发给了他们几人,还有陈教授和此刻正在新八教接受采访的沈砚钧。
      “睿哥(李睿):急讯。肖正南在主题报告中不点名质疑我们‘全脑神经连接稳定性研究’的伦理边界,暗示需加强监管。言论已被业界媒体刊发。链接:[行业前沿快讯]。”
      尹自强心头一紧,迅速点开链接。旁边郭龙龙和秦怡也已看完消息,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郭师兄,秦师姐,出什么事了?” 刚从实验室出来的刘洋察觉到气氛的凝滞,看着几位师兄师姐难看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道。他九月刚刚入学研一,也才到实验室报到,还没见过大师兄李睿。
      郭龙龙没说话,只是把手机递给他。刘洋快速浏览着那篇快讯,上面引述了肖正南教授的观点:
      “……我们必须警惕,某些前沿研究正在以‘探索意识奥秘’为名,行‘神经干预’之实。其所谓‘全脑神经连接图谱’的构建,以及所谓的‘感官桥接’、‘意识桥接’,是否已逾越了当前伦理框架的边界?这究竟是科学的突破,还是对个体意识神圣性的僭越?”
      “……缺乏透明度的研究,如同在黑暗中筑墙。我们无从得知这面墙将保护什么,又将隔绝什么。相关监管部门应高度重视,对这类可能涉及潜在意识操控风险的研究项目,进行最严格的合法性与合规性评估……”
      刘洋看得有些茫然,抬头困惑地问:“肖正南教授……他这是在说我们吗?我们……我们不是在做基础科研吗?怎么会涉及意识操控?”
      “基础科研?” 郭龙龙冷哼一声,语气带着压抑不住的烦躁,这烦躁源于对项目前景的担忧,也夹杂着个人经济压力的阴影。他看了一眼不明就里的刘洋,耐着性子解释,更像是在梳理自己的思路:“肖正南和我们陈教授是老对头了,在脑机接口的具体技术路线上分歧很大。早年间,他主张温和的非侵入式刺激,其实是缺少了相关的技术。”
      刘洋依然不解,皱了皱眉继续问道:“但我们的‘脑图’基线构建是非侵入式的呀?”
      尹自强似乎轻轻摇了摇头,低垂着眼睑叹道:“他应该是想要阻止我们探索桥接技术,认为‘感官桥接’、‘意识桥接’过于激进,接近禁区。”
      秦怡清冷的声音在一旁补充,一针见血:“更重要的是,他和他背后的学术势力,与A国项目关系暧昧。他们攻击我们,既是为了打压学术对手,也是为了给他们自己更具侵入性的技术路线扫清障碍,混淆视听。”
      “A国项目?” 刘洋喃喃道,他隐约在保密培训时听老师提到过一点,此刻才意识到其背后的凶险意味。他脸色更白了,“那……那我们的项目会不会受影响?会不会被暂停?”
      “暂停”二字像一根针,同时刺中了每个人敏感的神经。如果项目被暂停审查,甚至只是经费延迟拨付,对大家而言都是难以承受之重。
      “慌什么!” 郭龙龙深吸一口气,强行镇定下来,目光却不自觉地瞥了一眼沈砚钧空着的工位,“陈教授和沈砚钧应该都知道了。陈教授还没发话,说明上面还没定论。我们做好自己的事,数据、实验,一样都不能出岔子!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自乱阵脚。”
      他的话带着命令的语气,试图稳住局面,但紧握的手机和泛着薄白的指节,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尹自强沉默地点点头,坐回电脑前,但屏幕上跳跃的数据仿佛都蒙上了一层阴影。他无法像沈砚钧那样,将情绪彻底剥离。秦怡则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清冷的侧脸看不出表情,但紧抿的嘴唇泄露了她的心境。
      办公室里恢复了寂静,却不再是专注的宁静,而是一种山雨欲来前的沉闷压抑。每个人都意识到,那个名为“未来”的坐标,已经发生了危险的偏转。

      3.4节荷塘旧影

      晚饭时间在校园里总是来得格外早。程莞尔潦草吃完,走出食堂时,早秋的天光还明澈,淡蓝色的天际线处晕染着几缕暖黄。夜幕尚远,白日的余温仍在空气里浮动,带着几分无所适从的黏腻。

      她不愿回宿舍,也不想见人,脚步不自觉便挪向了僻静的荷花池。池边垂柳曳着长枝,在晚风里懒懒摆动。盛夏的荷花开败了,只余零星几瓣蜷缩的枯黄,水汽混着残存的花香,氤氲出几分颓唐。她在池角长椅坐下,望着被夕晖镀上浅金的水面出神。手机攥在掌心,屏幕暗了又亮,指尖在微信列表间游移,最终停在一个熟悉的头像上——段鹏飞。对话停滞在两个多月前,最后一条是她发出的、石沉大海的问候:“你到家了吗?”

      她盯着那方寸屏幕,仿佛要穿透像素,看清另一端早已模糊的轮廓。回忆如水底蔓生的藻,带着潮湿的涩意,悄然缠裹而上。

      那是暑假刚过一周的午后,闷热得让人心浮气躁。段鹏飞从首都回来,两人约在高中母校旁的冷饮店。他穿着慵懒的休闲衫,侃侃而谈北京的见闻、国际金融的动向,言语间透着急于展示的优越感。两年前,他考上了中央财经大学国际金融系,那是程莞尔也曾梦想、却真的拼尽全力也无法企及的地方。

      她安静听着,为他高兴,却更清晰地感受到两人之间无形的隔阂。谈话间,段鹏飞的目光总会因桌上手机的震动而偏移,然后立马抓起手机,快速回复,这种秒回是三年前刚开始恋爱那会儿段鹏飞才有过的。有时他对着手机屏幕书写时,嘴角还会微微上扬。她越发觉得在段鹏飞的心中,有的东西已经改变。终于,她没忍住,带着些许委屈,轻声说:“你到了北京以后,好像……跟以前不一样了,上学期连电话都少了很多……”

      段鹏飞没有立刻接话,而是凑近了些,声音压低:

      "别说这些了......莞尔,今晚就别回家了吧?我在附近订个酒店。"他的目光带着明确的期待,"我们都在一起三年了......"

      程莞尔的心猛地一沉。这不是他第一次暗示了,但她始终过不去心里那道坎。她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声音轻得像蚊蚋:"鹏飞,我......我还是想等到......"

      "等到什么时候?"段鹏飞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你是不是根本就不相信我?"

      "不是的,我只是......"

      "只是什么?"他突然拔高音量,引得邻座侧目,"程莞尔,你总是这样!扭扭捏捏,放不开!你看看别人谈恋爱哪像你这样?"

      他越说越激动,像是找到了发泄的出口:

      "敏感,纠结,安于现状!如果我们当初一起拼命,都考到北京,现在会是这样吗?你看看你现在,待在这么个医学院里,学个护理,以后能有多大发展?"

      他言辞锋利,将她对往昔亲密的眷恋,扭曲成对现实的抱怨、对他前程的拖累。那个曾在高三自习室里悄悄递来温牛奶的少年,在所谓 “更广阔平台” 的浸润与塑造下,变得如此刻薄而陌生。

      那是他们相识以来,最激烈、也最伤人的一次争吵。

      即便当时哭得撕心裂肺,程莞尔还是放下自尊,发出那条再无回音的消息。自那以后,段鹏飞便似彻底消失在她的生命里。没有解释,没有道歉,连一句明白的“分手”都吝于给予。三年的感情,像一颗被随手抛入深潭的石子,沉底无声,连圈像样的涟漪都未曾激起。

      她知道,一切都结束了。可这种不明不白的断联,这种仓促的戛然而止,比任何决绝的分手更令人窒息。它如一根细软的刺,扎在心口,不致命,却随着每一次呼吸,带来绵长而隐秘的痛,让她陷入无休止的自我怀疑与否定……她的心境,便是从那时起,不可控地滑向灰暗的深渊。

      恰在此时,掌中手机蓦地震动起来,屏幕上跃动着“晏晏”的名字,像一束阳光,试图刺破她周身的阴霾。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嗓音听起来轻快些,才按下接听。

      “莞尔,在干嘛呢?休息后好点没?晚饭吃了吗?”林舒晏活力满满的声音从听筒那端涌来。

      听着闺蜜毫无保留的关切,程莞尔的眼眶瞬间湿了。她强抑鼻酸,低应:“嗯,吃过了……在外面坐坐。好多了。”

      “那就好,那就好。”电话那头的林舒晏似松了口气,语调刻意扬起来,“我跟你说哦,我今天也算和你们医学院这位’双料硕士’短兵相接了,这人和你说的完全一样,武断、不通情理。我真是开眼了,见识了什么是真正的惜时如金、什么又是态度生硬、大言不惭。”

      不待程莞尔回应,她便用夸张戏谑的口吻,描述起采访中沈砚钧那些不近人情的言论,尤其是他对自己沟通方式“毫无问题”的笃定。

      “你听听,莞尔,这像是正常人会有的认知吗?”林舒晏语带调侃,“所以回来路上我就想通了,他纯属有 ‘社交系统故障’,或许他根本不是针对你,他就是大家说的“高智商-低情商”!一个‘社交系统故障’的家伙说什么值得在意吗?他的话其他人也不会在意,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千万别往心里去……我们莞尔细心、负责又体贴,是他那种自大狂理解不了的美好。”

      程莞尔配合地轻轻笑了笑,想让闺蜜安心,目光却茫然落向池中那朵早已凋敝的残荷。她多想说:晏晏,谢谢你。可我难过的真正缘由,并非全为那沈砚钧的几句批评,而是这两个多月的冷暴力,和一段无疾而终、连句正式分手都没有的恋情。

      但她说不出口。这段恋情,她瞒了最好的闺蜜整整三年。起初并非刻意,只是觉着林舒晏对段鹏飞有些成见,不知如何开口。而今,更是无从启齿,只能任这块巨石沉沉压在心头。

      最终,她只轻声回道:“嗯……我知道了,晏晏,谢谢你。”嗓音里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意,“我没事,真的……你别担心我。”

      电话挂断,四周唯余风过柳梢的沙沙声。天光正一寸寸收敛,池水颜色渐深。她将脸埋进微凉的掌心,孤寂的泪,终于无声滑落,滴在傍晚沁凉的石板上,迅速洇开,无踪无迹。

      3.5节人格分析

      傍晚,夕阳的余晖给453宿舍镀上一层暖金色。林舒晏拖着略带疲惫却更多是憋闷的步伐推开门,发现只有罗星雨正戴着耳机,一边跟着节奏晃脑袋,一边在手机上疯狂刷着购物网站。

      “回来啦晏晏!”罗星雨摘下耳机,眼睛亮晶晶地,“采访怎么样?那个未来的天才脑科学医生,是不是帅得惨绝人寰?”

      林舒晏把云朵包往自己椅子上一扔,整个人瘫坐下去,对好友的担心和采访支线计划的落空让她倍感疲惫。她有气无力地翻了个白眼:“帅?呵呵,也许吧,如果‘自大狂’也算一种帅的话……这人真的是一个奇葩,昨天工作中教训过莞尔,今天采访前偶尔遇到还不准我喂猫……” 她掏出手机,连接到电脑上,“来来来,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社交系统故障’版人机。”

      她点开了下午访谈的视频片段,尤其是后半段她开始“现实提问”的部分。屏幕上,沈砚钧那张线条清晰、戴着无框眼镜的脸庞显得格外冷静,在林舒晏看来那是内心冷漠的外溢。

      罗星雨凑过来看,视频里正好放到沈砚钧用毫无波澜的语气说着:“如果是我本人,我一定能做到公正地厘清事实及责任。”

      “哇!”罗星雨完全没在意内容,双手捧心,眼睛瞪得溜圆,“你看这侧脸!这鼻梁!这专注的小眼神!晏晏,这还不叫帅?这简直是禁欲系学霸的天花板啊!你干嘛一脸苦大仇深的样子?”

      林舒晏不可置信地指着屏幕:“星雨!你关注点歪到外星系了吧?你没听到他说的什么吗?就是他本人,‘一定能做到公正‘!我感觉我面对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台冰冷的、会走路、会说话的机器,还是自大狂版!”

      “哎呀,说不定人家就是这种性格嘛。”罗星雨不以为意,反而开始分析起来,“我觉得吧,这种人可能就像核桃,外壳又硬又硌人,但说不定里面……嗯,里面可能很好吃?总比那种像葡萄一样的,看起来圆滑饱满,一捏就烂,里面的葡萄籽可是硬得很!” 她为自己的比喻得意地点点头。

      “核桃?我看是金刚石!……星雨,你不要被花痴蒙蔽了双眼。”林舒晏气鼓鼓地快进了另一段,是沈砚钧否认自己沟通有问题,并认为严厉有助于他人“快速成长”的部分。

      就在这时,宿舍门被推开,一起去食堂吃晚饭的周音和李薇薇回来了。

      “什么核桃呀?金刚石呀?……”周音温柔地问,把手里给林舒晏带的奶茶递过去。

      “嗨!就是晏晏今天采访的那个未来的‘天才’医生呗。”罗星雨抢答,一把拉过周音,“阿音快来品一品,你说视频里这医生帅不帅?”

      周音看向屏幕,正好是沈砚钧一个抬眸看向镜头的瞬间,眼神锐利而深邃。她心里下意识地将他与自己认识的那些男生,甚至现在她暗中交往的师兄邹奇文比,不得不承认,这个人身上有种截然不同的、冷冽而高级的气质。这种认知让她心里微微泛酸。

      "是……是挺好看的呀," 周音声音依然软糯。

      “看吧看吧!阿音和我审美一致,我以后就叫他‘冷面沈帅’!”罗星雨是找到了同盟。

      "就是感觉有点太……太高高在上了呀。晏晏,他家庭条件应该很好吧?是不是那种……从小就特别优秀,看不起普通人的类型哦?"周音接下来的话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和评判。

      “还是阿音有眼光,一下子就识破了冰冷的自大狂。“林舒晏深以为然。

      周音轻轻拿起一颗葡萄,优雅地剥着皮,状似无意地轻声补充:"这种男生啊,眼光一般都高得很呢。你采访他……他没为难你吧?"她希望听到林舒晏采访中不愉快的细节。

      李薇薇也饶有兴致地走到电脑前,推了推眼镜:“哦?就是那位双料硕士研二生?让我看看他的行为模式。” 她俨然一副社会观察家的姿态。

      林舒晏正有意让姐妹们都站到自己这边,索性把最有代表性的几段对话重新播放了一遍,包括沈砚钧对“厘清责任”、“沟通问题”的自我评判的回应。

      视频播放完毕,宿舍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三双眼睛齐刷刷盯着李薇薇,每一个人都期待着这位MBTI大师的分析结果。

      李薇薇双手抱胸,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有趣。典型的理性主导型人格。初步判断,E或I倾向不明显,但从他有限的社交互动来看,内倾I概率更高;S和N之间,他显然更注重抽象概念和未来可能性N;思维T主导毫无疑问,情感F功能明显弱势;他有强烈的目标导向和时间观念,判断型J倾向显著。”

      “所以呢?……”三位小姐妹都像在听天书一般,几乎同时问道。

      李薇薇顿了顿,看着三位室友,清晰地给出结论:“所以,可能的类型是‘建筑师’或‘指挥官’。我认为,他是‘建筑师’的可能性较大。但无论两者中的哪一款都是16种人格中的四大恶人之一!”

      “对,就是恶人,说话冲得很,薇薇有水平!“林舒晏非常认同,不禁竖起大拇指。

      李薇薇含笑不答,似乎思维飘往了别处。过了一会儿,她意味深长地看了看林舒晏,“晏晏,你可要准备好在风雨之后迎接彩虹哦!“

      “听不懂……恶人嘛,还是躲远一点喽!“林舒晏有些不解,却唱了一句老歌作答:“风雨过后不一定有美好的天空,不是天晴就会有彩虹……”

      周音听到“恶人”这个评价,心里莫名舒坦了一点。她立刻用一种带着同情和理解的口吻说:"哎呀,原来是这种性格啊。那确实挺难相处的,跟我们普通人完全不一样呢。晏晏,你也真是辛苦了,跟这样的人打交道一定很累吧?" 她成功地将沈砚钧归为“异类”,并将林舒晏的经历定义为一次“辛苦”的负担,巧妙地维护了自己内心世界的秩序和优越感。

      李薇薇神秘地点点头,“对喽,晏晏和‘冷面沈帅’目前的对话不顺是必然的,这种对话相当于用迪士尼公主的沟通方式,去和《三体》里的智子谈判,是会有一点风雨的。”

      周音闻言,立刻用一种了然于心的语气,软软地接过话头:"啊……所以晏晏觉得他奇葩是难怪的啦,两个人的'操作系统'完全不兼容哦?就像……就像不同世界的人硬要凑在一起交流一样,肯定会出问题的。" 她强调了“不同”,将自己和林舒晏放在更“正常”、更“接地气”的同一阵营,无形中将沈砚钧推得更远。

      林舒晏被她们一番分析说得一愣一愣的,尤其是“迪士尼公主”和“智子”的比喻,让她更摸不着头脑。“薇薇啊,我一直觉得你有当神婆的天分,如果再加强一点星座、八字、塔罗牌,那直接开业都不愁。”她又指向视频里沈砚钧那张毫无表情的脸,“你们看看,这像是有情感功能的样子吗?绝对是NPD、恶人!”

      李薇薇轻轻扶了扶眼镜,冷静地说:“我说的‘恶人’并非真的恶,只是他们的情感藏得很深,象‘建筑师’就是将纯爱埋藏于逻辑的底层,需要特定的‘密钥’才能解锁。”

      罗星雨立刻抓住重点,扑到林舒晏身边,晃着她的胳膊:“听到没,听到没!晏晏,你不是最喜欢纯爱小战士的吗?!你要是拿到特定的‘密钥’,也许就能拿下这个纯爱小战士哦……”

      林舒晏的脸“唰”地红了,挣脱开罗星雨:“胡说八道什么!谁要那个‘密钥’!我跟这种人没有任何关系!” 她慌乱地关掉视频,试图结束这个话题。

      周音看着林舒晏微红的耳尖,心里那种酸涩混杂着看戏的感觉又浮了上来,她暗自想“真是可笑的色厉内荏”。于是她微笑着,用一种置身事外、带着些许优越感的温柔语气说:“好啦星雨,你别逗晏晏了。那种高高在上的‘天才’啊,我们看看就好了,还是现实一点比较重要哦。” 她这句话,既像是在安慰,又像是在划清界限,表明自己与林舒晏可能产生的“非分之想”无关,稳稳地站在了“现实”和“理智”的高地上。

      李薇薇看着林舒晏却淡淡一笑,深藏功与名。只剩下林舒晏对着黑掉的电脑屏幕,心里那点因采访不顺而燃起的小火苗,被姐妹们这番插科打诨搅和得七零八落,但那个"自大狂"的形象,却莫名其妙地在她脑海里刻得更深了。

      3.6节梦魇喵呜

      夜深人静,沈砚钧躺在研究生宿舍并不柔软的床垫上。昨晚高强度工作后,因采访的搅扰和师兄的差事,他也没能补多少觉。此刻,疲惫如同潮水将他迅速卷入意识的深海。然而,等待他的并非宁静的休憩,而是一个光怪陆离、让他无所适从的荒诞世界。沈砚钧陷入睡眠的瞬间,意识的边界便开始溶解。理性构筑的堤坝在潜意识的潮水中悄然瓦解。

      (梦境开始)

      沈砚钧发现自己正趴在一片冰冷、光滑得反光的地面上,视野低得出奇。他下意识想抬手看看手表,却只看到一只毛茸茸的、带着粉色肉垫的灰白色爪子。

      我……我的手?

      他试图站起来,身体却不受控制地晃动着,一条长长的、黑白相间的尾巴在身后不安地甩动,拍打着地面。他变成了一只猫!一种前所未有的、尖锐的饥饿感从腹部传来,像有爪子在挠他的胃囊,比他经历过的任何一次因专注工作而忘记进食的体验都要强烈百倍。

      ……能量……极度匮乏……

      他本能地翕动鼻子,尝试像猫那样行走,却四肢极其不协调,走起来歪歪扭扭,活像一台程序错乱的机器人,别说觅食,连保持直线前进都困难。

      “好……饿……”他想说话,喉咙里溢出的却是一连串细弱、可怜的“喵……呜……”。

      这时,眼前的光线忽然被一道巨大的身影遮蔽,他费力地仰起“头”,视线无法对焦,只能看到一个朦胧的、散发着微光的轮廓。很熟悉,带着一种奇异的、让他想要靠近的安抚感。是那个……记者?名字在思维的迷雾边缘闪烁,抓不住。

      “饿了吧……”巨人温柔地说,一些小小的、颗粒状的东西,从那个巨大的、柔和的身影手中洒落,在他面前跳跃、滚动,他知道那是猫粮。一种源自本能的、前所未有的强烈冲动,让他想要扑过去,吞咽。

      然而,就在他的猫鼻子即将碰到第一颗猫粮的瞬间——

      “嗖!嗖!嗖!”

      三道影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旁边窜出,精准地落在了他和那堆猫粮之间。

      正是白天那只有着翡翠绿眼睛的小狸花,那只鲁莽迅捷的大黑猫,以及……实验室里那只总是慵懒地睥睨众生的橘猫元老——薛定谔!

      它们并排站着,六只颜色各异的猫眼,充满批判和谴责的光芒,齐刷刷地聚焦在他身上。

      小狸花猫伸出小爪子,挡住近在咫尺的猫粮。

      大黑猫往前踏了一步,肌肉贲张,发出一阵警告的低吼。

      最让沈砚钧心头巨震的是薛定谔。它慢悠悠地走上前,用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深邃绿瞳平静地看了他一眼,竟然抬起一只猫臂做出要教训他的威胁动作。

      但是饥饿感迫使沈砚钧顾不得这些警告,他匍匐着缓慢靠近猫粮。

      三只猫果然不依不饶,率先开战的是大黑猫,它纵身一跃,跳上沈砚钧的背部,用牙齿咬住他后颈的皮毛,薛定谔则猛然挥臂,结结实实打在他的前额,小狸花猫也不甘示弱,上去咬住他的一只前爪,他感到一阵慌乱。

      这时,巨人冲了过来,挥舞着手中的白色包包,试图驱赶围攻他的三只猫。三个家伙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过去,开始围住巨人,想群起而攻之。刹那之间,三只猫的身体变得越来越大,而巨人的身体却渐渐缩小。画面变成了三只巨兽就要围攻吞噬一个‘拇指姑娘’,沈砚钧跌跌撞撞地冲上前,将‘拇指姑娘’护在身后。

      “快跑…………”沈砚钧徒劳地想要大喊,却发现自己只能发出更加急促和慌乱的“喵喵”声。在梦中,他失去了流畅表达的能力。他越是着急,发出的猫叫声就越发混乱无力。在那三只巨兽地注视下,他瑟缩成一团。就在这时,巨型薛定谔地眼光如同两道激光般向他扫来,他被那眼光吓得浑身一震,薛定谔忽然举起它的巨大的前臂,猛地向他拍来,惊呆了地沈砚钧机械地抬起头,只见猫掌上那几个巨大的、粉红色肉垫正如泰山压顶般的向他袭来。

      就在猫掌即将拍在他脸上的瞬间,时间仿佛凝固。预想中的撞击并未到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天旋地转的视角抽离感。沈砚钧感到自己的“视线”被猛地拽起,然后急速下坠,最终……与薛定谔那双近在咫尺的、翡翠般的绿色瞳孔重合了。

      在一阵短暂的、令人眩晕的视觉信号混乱后,他“看”清了。

      他正俯视着下方。

      下方,在冰冷光滑的地面上,蜷缩着一只瑟瑟发抖的、有着灰白色爪子和黑白相间尾巴的……猫。那猫正抬起一双写满恐惧、茫然无助的眼睛,与他对视。

      ——那是“他”。

      是梦中那个作为猫的、无力而弱小的“沈砚钧”。

      而他自己,此刻正通过薛定谔的眼睛,居高临下地,凝视着“自己”。

      (梦境结束)

      沈砚钧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心脏在静寂的夜里跳得又快又重,像要挣脱胸腔的束缚。宿舍里一片漆黑,只有窗外遥远的路灯透进一点模糊的光晕。

      他花了几秒钟才确认自己躺在床上,是人类的身体,有完整的手指,可以流畅地思考。

      是梦。

      一个没有连贯剧情,没有清晰逻辑的梦。但这一次,梦境结尾那诡异的视角切换,那种从“被凝视者”瞬间变为“凝视者”,并且清晰地“看到自己”的体验,其感官的离奇和真实感,远超以往任何梦境。

      他坐起身,按了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理性迅速回归,开始对刚才的异常体验进行标注:“梦境内容:空间感知异常,本体感觉失调……结尾出现罕见的视角分离与置换现象,疑似潜意识对‘自我’与‘他者’认知边界的一次非典型重构……”

      分析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那个最后俯视的视角……是薛定谔。虽然只有一瞬间,但那种“成为它”并“审视自身”的体验,留下了一种难以言喻的……认知上的芥蒂。

      “这可能是潜意识对近期接触到的源自秦怡的子系统的‘跨个体视觉映射’概念的扭曲反映,结合了日间与那个偶遇的新闻系女生关于流浪猫的争论所产生的认知冲突。”

      他为这异常找到了一个看似合理的逻辑闭环。然而,当他重新躺下时,无意间发现自己的右手手指微微蜷曲,指关节处残留着一种莫名的、仿佛用力抓握过粗糙物体后的轻微酸痛感。

      他皱了皱眉,在黑暗中抬起手看了看,什么都没有。

      窗外,夜色正浓。而某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冰面下的细微裂痕,似乎因为这个荒诞破碎却又带着一丝诡异寓言意味的梦,又悄然蔓延了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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