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鸿门宴
姚岁嵘醒醒神,也跟着探出半颗头,“应该就是了。”
早些年嬷嬷说过,此处的行宫乃是秦怀王为宠妃珳湘而建。
相传珳湘妃诞于这片竹林,是一个老者伐竹之时从竹筒中寻得。此女钟林毓秀,貌堪洛神,十五岁时便被当地知府献于齐王,齐王更是将她视作祥瑞,独宠数年。
后事如何姚岁嵘也不大清楚,只恍惚记着阿嬷讲这个故事时颇有些唏嘘,不知是在唏嘘珳湘的气运,还是别的什么。那时她才不过六岁,没想到千回百转之后,竟还有亲临其境的一天。
銮驾于行宫门前缓缓落地,姚岁嵘环顾了一圈,甚是满意。
这四周虽冷清了些,却是实打实的人杰地灵、林柏苍然。于她而言,最重要的还是离京城够远。
“巡防司可有消息?”
清漪点点头,避着穿梭忙碌的宫女,低声道:“今日仅有一人当值,其余人皆休沐,短时间内凑不齐大量人手。城西的闹市里也已布置妥当,拖个一时片刻不成问题。”
“传我令,城内全力盯紧巡防司和玿王府的动向,每隔半时辰来报一次,一旦有异象,立刻拦住巡防司。”
“是。”
她们一行继续往深处走去。此地虽为皇林别苑,但不同秦宫骄奢富丽、金殿玉楼,此地的殿门皆是由斑竹架椽,苑内曲水流觞、峃峦潆绕,漫步其中颇有乡林野趣。
随着晨雾散去,宫女陆续掀开罩在画屏上的绢帛,十九幅《百神宴》错落散布,画内群神缥缈、瑶池阆苑,画外风鬟雾鬓、水秀山明,画天一色。
清漪看得生了痴,啧啧称叹:“郡主这人真不错,这样的宝贝也舍得借出观览。就算是鸿门宴,娘娘也是费心布置的,谁能来上这一遭已是值当!”
离请帖上约定的时辰尚早,她们顺着宫女的指引,来到一处布置精巧的小院,暂且在此稍作休整。
直到日上枝头,古道才渐渐毂交蹄劘。
姚岁嵘命内务府制请帖时,特注明此宴仅为应时节小聚,与寻常家宴无异,特意告知娘子们无需盛装,衣着以御寒舒适为宜。
省去细致梳洗的工夫,各府的女眷们纷纷提前而至,三三两两聚做一团,裹着大氅在行宫门前闲谈。
“多日不见,贺夫人怎么瞧着憔悴了许多?可是府里烦心事太多?”
这话听着像是关切,但众人或多或少都对前两日的流言有所耳闻,自然明白语气中的戏谑,连带着投来的目光也带了几分暧昧。
贺椒刚下马车,极力按下胸口的翻腾,撇开婢女搀扶着的手,抬起下巴冷哼一声:“庄夫人还是收收心,多盯着家院子吧,省的心挂两头又出了纰漏,反倒拖累了宫里的那位。”
周围一阵嗤笑。
在场之人虽大都来自有头有脸的世家,却没几家得罪得起右丞夫人,比起丞相府上无头无尾的一桩轶闻,显然还是庄家那个不成器的儿子更有乐子。
更别说这庄夫人仗着女儿在宫中还算得宠,日日颐指气使,出不尽的风头。如今她那视作眼珠子的大郎名声大噪,看她往后还怎么威风。
“丞相夫人说的不错。”淮孤月巧笑眉颦,婉步上前,挽住贺椒的臂弯,娇声道:“庄夫人回去还是好好管教下令郎吧,整日花天酒地不说,还做出那种事......”她紫娟掩面,似是羞于启齿,瓮声道:“真是坏了世家子弟的声誉。”
“你!”庄夫人平日最见不得她那副勾栏做派,扬着手正欲冲上前,却被一旁的侍女拦腰截住。
“夫人不可!”
庄夫人恶狠狠将她一脚踢开:“多事!”
她还没蠢到众目睽睽之下对官女子动手,只是竟被那见人下了面子……她心中暗恨,记下了这一笔,剜淮孤月一眼后便没再理会。
瞧着两边火气都平息了不少,年长些的官夫人深知此时该出面打圆场,忙从人群中步出,斡旋道:“今日难得一聚,何必大动肝火伤了和气。也差不多该到入席的时辰了,莫教里面那位久等。”
几个夫人纷纷应和,而贺椒几日未得好眠,方才动怒更是徒增神伤,甚至起了打道回府的冲动。
可就算回到府里,也依旧不得安宁。
也罢,权当是散心。她紧抿着唇,先人一步进了院门。
院内景致与她想象中全然不同,明明正值万物凋零之际,园中却俨然一幕阶柳庭花、生机盎然。直到走近,才发现这葱蔚洇润之气,竟是源自画中,墨景点映斑驳成趣,宛若置身其中。
宫女手执莲灯,引着众人次第就坐。方才的争扰陡然烟消云散,语气都和善了许多,互相聊着近日的家长里短,待席面布置妥帖,姚岁嵘这才现身。
“见过娘娘。”
姚岁嵘从她们面前大步走过,玄色的大氅在风中猎猎作响,她径自坐上主座,随意环视一周,唇边挂着散漫的笑意:“平身吧。”
“今日只当家宴,不论君臣,不拘礼数,诸位皆可尽兴畅饮,宽怀寻乐。”
各坐之前设着白玉长案,珍馐罗列,酒香氤氲,一时间推杯换盏,声声相和,俨然一派和乐融融。
待众人啜饮到一壶见底,清涟打了个手势,泠泠琴韵缱绻而至,在竹林之间萦绕不绝,时而徘徊云霄之际,时而缠绕指尖,柔情不尽。
席中人四下顾盼,却寻不得乐音的来处,直到目光落到庭中,方才领会此画的妙处
画中乐师十指翩跹,箫鸣苍劲,从九天玄色中引来一众白鹤,回翾一圈后乖觉地落到案边,偷偷舔舐着宾客杯中的美酒,不一会便醉醺醺的东躺西歪,眼冒金星,恰与席间相映成趣。
一曲终了,宫女们撤下画屏,只见几位美人娉婷扬袖,玉容轻掩,抱着急捻的琵琶袅娜而来。
姚岁嵘的目光,落在了最末尾那人的身上。
台上应节而舞,好不欢愉,清涟是一刻都不敢放松。她带着侍卫守在唯一的入口,一双眼死死盯住这几个女子,厉兵以待。
惜春阁的舞姬闻名大秦,个个都是千般婀娜,万般旖旎,台上这曲琵琶舞也不同于窈娆之风,不似轻盈,倒显得铮铮遒媚。
莫非是阁主新排的曲?
那可实在不衬她备的衣裳。
清涟特地从库中翻出来几匹上品琉璃纱,找了京中最好的裁缝,完全按照画中神宴舞伎的着装仿制而成,格外轻盈飘逸。
不过……她的视线渐渐落在舞者的腰际,不禁皱起眉头,困惑地搔了搔头。
她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自己何时要她们添了这么个陌生的佩件,何况这形状——
不对!
“娘娘小心!”
这一声石破天惊,陡然叫停了满座觥筹,众人的目光皆转投于她的身上。
而就在她们分神之际,适才还笑靥如花的舞姬,一转眼化作索命的罗刹,从袖中抽出暗器,庭内顿时箭矢横飞。
数名女子直奔清涟而去,联手挡下后方涌来的护卫,余下两人则迅速扬手,径直向姚岁嵘的面门挥刺而去。
姚岁嵘反应极快,一掌拍飞案几挡在身前,那坚实的木案在袖箭之下立时四分五裂,她退后几步,稳住身形。
这些人并非寻常之流,她的眼神骤然发冷,“何人指使?”
为首的女子面色冷硬,扔下一句,“主上遗言,取你性命。”
遗言?姚岁嵘蹙紧了眉头,她是结过不少仇,但也不到教人临死都还记恨的地步吧。
此事蹊跷,但眼下的局势紧迫,容不得她再细想,她环顾周围,十多个女子正与侍卫缠斗,旁边的官夫人蜷缩在画屏之后,已然乱了阵脚。刀剑无眼,再纠缠下去恐怕要伤及无辜,她得想个法子尽快脱身。
姚岁嵘扯下大氅,趁其不备迅速扔出,遮掩住那二人的视野,而她则提着裙摆,疾步奔向后院的厢房。
若她没记错,侍卫存放军械之处就在后院,若是记错了……
身后的脚步声逐渐逼近,容不得她再犹豫,只好一头扎进最深处的厢房。
屋内果然堆放着甲胄,两侧兵器林立,她从架上随意抽出把剑,循着幼时的记忆挥了几招剑法,心终于安定了些。
当年她虽学了个囫囵,拖拖时间应该是足够了。只要拖到宫外的清漪反应过来,拖到暗卫从半山腰爬上来,无论伤成什么样,她至少能留着一口气出去。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她先给自己打了打气。
那二人紧随其后踏入厢房。
"且慢!”姚岁嵘转身,手腕一甩,挑剑指向她们,沉声低喝,脸色冷若冰霜:“谋害宫妃,乃株连九族的滔天大罪,尔等何必自寻死路。”随即软下语气,“若是就此罢手,本宫定保你们安然离开长安。”
"废话少说。"
话音刚落,两道寒意十足的内力随着箭矢破空之声席卷而来,
还真是油盐不进。姚岁嵘咬紧牙关,一剑将其生生劈开,却不禁震得手腕发麻,教她生出些许恼意。
她剑锋点地,借力腾空而起,朝后翻身落地,躲开第二发袖箭。
还没等她站稳,二人从腰间抽出软剑,合力冲她而来。
姚岁嵘出身将门,却是第一次真刀实干的硬搏,两方兵器交锋的那一刹那,她立刻意识到了彼此差距有多大。
她沉肩错步,剑锋上挑,借力侧身滑出,以剑拄地退出几尺。而那剑已是强弩之末,很快断成两截。
此二人身法诡谲,内力更是深不可测,若仅限于守势,她断难撑到暗卫支援。姚岁嵘揉了揉已至临界的手腕,再次紧握剑柄,大开大合率先发难。
软刃如丝般缠绵,在无形中织成一张细密的网,将姚岁嵘牢牢束缚。而她却对落在身上的伤痕视而不见,趁着软剑招架不及的瞬间,剑锋宛如开山裂石,径取对方心房要害,迫使敌人不得不撤身回防。她再才疏学浅,习的也是姚家从战场上世代锉磨出的功夫,一时间竟打得有来有回,谁都不落下风。
外头骤然升起冷烟,见姚岁嵘神色有所缓和,那二人顿时明白是在招来援军,当即对视一眼,默契地脚步交错,其中一人突然近身,与她贴身缠斗,另一人则旋步撤出,从她眼中蓦然消失。
姚岁嵘心中忽感不妙,将所有力气都用在这一剑上,想要借软剑交缠之机与之调换个位置,可对方好似是猜出她心中所想,蓦然抬手,放出那最后一箭。
耳畔风声呼啸,就在她本能闪避的瞬间,一股巨力陡然拍在她的肩上,将她猛地推飞出去,重重地撞向了墙壁。
细蚁啃噬般的酥麻顿时遍布整个脊背,转而又似火焰炙烤,让她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口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她瘫坐在地,紧攥着手中竹哨。
为首的女子捡起地上的剑,一步步朝她走来,“我会给你个痛快。”
姚岁嵘盯着眼前已然模糊的身形,强扯出一丝苦笑,咳嗽间伴着微弱的喘息,断断续续道:“那可未必。”
哨声吹响,数支利箭瞬出,发出几声刺穿脏腑的沉闷“噗”响。
头晕目眩之际,姚岁嵘眼中最后残留的,是女子身前血迹淋漓的箭簇,和被猛然推开的房门。
玉玦相击之声兀然响起,清脆中又有几分熟悉,她好像在哪听过。
直到目光移到来者那人的脸上……
完了。
她看了眼还未来得及撤离的暗卫,两眼一黑,沉沉晕厥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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