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艺术家

　　相信观众？相信他？

　　楚辞没有停下脚步，径直进了地下停车场。

　　关上车门，她伏在方向盘上。

　　她只能相信她自己。

　　激怒原冶的快感转瞬即逝，楚辞开到第一个红灯时就后悔了。

　　何必要戳穿这些大艺术家的乌托邦呢，本来人家就不用为节目盈亏负责。

　　何况楚英还说了，广告商都是冲着他投资的。

　　下周道个歉好了，楚辞边踩油门边想，如果他真让自己进他的组的话，还得和他相处两个月呢。

　　住的地方在五环外，开到时已经快天黑了。

　　楚英常年住在公司，几个房子的产权都不知道在谁手里，楚辞毕业后找到一处她姥爷留下的房产，才把这里收拾出来一间卧室。

　　把原冶同意改台本的消息通知了楚英和任余成后，楚辞打开投影，从资料里找出原冶的七部电影，选了一部开到最大声。

　　这是部自传式的文艺片，也许是对拍摄方式不熟悉，也许是天生对艺术犯怵，总之楚辞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凌晨一点半，哈德逊河暗流汹涌，楚辞噩梦惊醒，困意全无。

　　她又把剩下的电影倍速看完，有几部连龙标都没有，院线都没上过。这让她对原冶说的相信他的说法又怀疑了。

　　艺术家，她最不敢相信的就是艺术家，尤其是故作清高的艺术家。

　　最后一部片子放完时天已经蒙蒙亮了，楚辞还没有睡意，拿着手机检索有关节目在各大平台的评论。

　　讨论最多的毫无疑问是原冶的综艺表现以及他和林之焕那一段连互怼都称不上的拌嘴。

　　原冶没有太多“粉丝”，他的影迷还有待转化，楚辞看了一圈儿，无论是夸奖还是批评，都算是比较客观，但也毫无波澜，毫无热度。

　　甚至很多他的影迷之前根本不知道他参加综艺了，正为此痛彻心扉，觉得他向金钱和主流低头了，宣布不会看这综艺哪怕一秒。

　　这让我怎么相信你呢？大艺术家。楚辞略带嘲讽地笑了笑。

　　她看了一会儿，#我的老总母亲#词条突然被顶到热搜第一，有关自己的爆料被迅速转发评论，原冶昨天的解围也被强行关联起来。

　　舆论立刻变成了影帝被资本收买强行给资源咖洗白，而正义实力派导师不畏强权客观评价资源咖演技。

　　太荒谬了。

　　至少林之焕没有白来，楚辞想。

　　这些讨论倒还好，除了言语刻薄一点，真正激烈的是刚开通的微博账号以每秒千条私信的速度接收着数不清的恶意。

　　提示音快连成一片尖锐的蜂鸣，楚辞只好开了静音，扫过满屏的“未读99+”，对她的攻击不堪入目，在环耀自己找人爆料的内容之外，还混杂着一些谣言八卦，说她其实是环耀董事长的情人的，说她是美国国籍的，还有说她潜规则了原冶的……

　　甚至还有自称她同学的人出来说她在初中时就仗着身份霸凌同学。

　　可她根本没在国内读过中学。

　　楚辞自认有颗强心脏，点开几条刚进来的私信。

　　-“资源咖滚出内娱！！”

　　-“睡上综艺的还有脸卖惨？？”

　　-“真好意思啊，小三儿还敢出来丢人现眼？把金主陪好了吗？”

　　-“美国人滚回美国行吗？”

　　-“***”

　　楚辞没什么愤怒的感觉，毕竟这是能预料到的，甚至可以说是自找的，但她真的很好奇他们的动机。

　　是什么促使他们要大费周章地特意发私信来骂一个完全是陌生人的人。

　　有的时候她会怀疑，这些人是不是真实存在的。

　　如果是存在的，现实生活中有更多值得发声的事情，如果不存在，那这些情真意切、愤怒至极的言辞，又是那么真实地放到她眼前。

　　不过还好，昨天的节目回放播放量已经翻了两倍，有几段表演片段也被截出来在视频网站传播，下一期预约数量更是暴涨到三千万。

　　刚想关掉手机，微信弹出一个好友申请，头像像是某个电影的截图，楚辞认不出来，昵称是“Y”，她猜到是原冶，直接填了备注。

　　大艺术家：原冶。

　　大艺术家：你只在电影学院读了一年？

　　这也是爆料的内容之一。

　　cc：是。

　　差点连一年都没得读。

　　她以为原冶将会借机嘲讽她报昨天的仇，谁知道现在在他眼里她是否是一个走后门没文化没演技的美国草包富二代呢。

　　没想到大艺术家发来这样一句话。

　　大艺术家：那你很有天赋，可以考虑真的做演员。

　　cc：？

　　大艺术家：我看了微博。也许我不那样说，舆论反应会小一点。

　　cc：请保持，效果不错。

　　还会反思自己，真是艺术家。

　　楚辞边笑边回，现在自己也不知道是嘲讽还是只是觉得他单纯。

　　还没等到对面的继续回复，楚英的电话进来了，楚辞犹豫两秒点了接听。

　　“……妈。”

　　楚英的语气很谨慎，不乏关心，试探着问：“你没上网吧？不用往心里去，这种事用不了一个月就没人记得了，到时候……”

　　“我没事。”楚辞很冷静，好像真没上网，没看见那些污言秽语的攻击，“这不就是环耀想要的吗，况且效果看上去真的不错，只要环耀能好我不在乎这些，您放心吧。”

　　电话那边的人明显叹了口气，“那就好。”

　　挂了电话，楚辞也不想再去看微博，她还想趁这一周的时间再多看看怎么演戏。

　　虽然到时候肯定会被原冶秒杀，但也不能太难看吧。

　　她预计大艺术家肯定会挑个她听都没说过的电影和她演，用自己的精湛演技衬托出她的无能。

　　如果这样，倒是又一个爆点。

　　从此她就对他产生崇拜和执着，致力于得到他的认可。

　　楚辞起身，从客房里拖出一个大箱子，里面是她在电影学院的一年里收集来的各种表演片段的视频备份。

　　只能看看自己哪里还有问题了。

　　看了半天，也没太多头绪，对于表演，她实在是半路出家，既没有训练，也没有兴趣。

　　几乎没犹豫，她给原冶发去微信。

　　cc：说实话，我哪里还能提升，一周时间。

　　那边输入了很久，楚辞盯着“对方正在输入”的消息，莫名地又紧张起来，仿佛原冶真是她的导师。

　　大艺术家：入戏的程度。你的台词很好，但表演痕迹太重了。你应该总觉得自己是在演，没有真正相信场景。

　　大艺术家：一周的时间太短了，可以先试试忽略镜头。

　　啧，还真有点导师的感觉。

　　楚辞感叹了一句，她何止对着镜头的时候在演，没有镜头的时候她都感觉自己在演。

　　一周的时间过得很快，楚辞架着相机在家练了一周入戏，再来到演播厅时还有点恍惚。

　　摄像机又把舞台围起来，强光照在地板上刺得人睁不开眼。

　　一开场就公布上一期的票数，导师占比百分之三十，因为林之焕打的零分和观众的恶评，楚辞毫无意外排名倒数第一，面临导师加试的环节。

　　她先选了林之焕，按照台本被拒绝并批评后，又小心翼翼地对着原冶提出请求，表情特意带出几分恳求，被直播镜头展示给观众。

　　“原冶老师，能否给楚辞同学一个机会呢？”

　　主持人甜美的声音回响在演播厅。

　　虽然知道他会同意，但楚辞心里还是打起了鼓，想起自己那天对他一连串的嘲讽，目光刻意躲开了导师席。

　　原冶拿起话筒，表现很自然，“可以，还是演第一期那段吧，一夜风流。”

　　？

　　居然没选一个她不知道的冷门文艺片？

　　难道他也想秀一把英语？

　　楚辞有些意外，又不由自主地盯着他看。

　　难怪今天穿了这么一身西装，很衬他的身材，跟电影里很像。

　　“好！二位随时可以开始！”

　　楚辞听到这句话，一下子真的有些慌乱了，看着原冶走上来，她赶紧在脑海回忆那段剧情——

　　男女主逃往纽约的路上被人发现，二人不得已跳车，在一片树林中休息，发生了一段小争吵后，男主离开寻找食物，女主误以为自己被丢下。

　　树林…这场景跟树林毫无关系。

　　虽然不愿承认，但楚辞此刻真的紧张了。

　　原冶从导师席走到她身边，从容又挺拔，黑西装衬得他肩宽腰窄，他扯开耳麦对她说：“不用紧张，跟着我就行。”

　　楚辞深吸口气，又迅速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台词，然后对原冶点点头。

　　原冶对主持人示意可以开始了，主持人走到角落，将舞台留给二人。

　　没有任何道具，只有原冶手里的文件夹，楚辞有点儿不知从哪开始。

　　原冶先退后几步，之后向她跑来，手指轻轻点了点手中的文件夹。

　　楚辞立刻会意，他要从男主找食物回来开始表演。

　　此时女主正处在被丢下的慌乱中，看见男主回来，冲动之下拥抱了男主。

　　眼睛一闭，楚辞抱了上去。

　　她今天没穿高跟鞋，踮着脚够到了原冶的脖子，一下子没站稳就要压倒原冶。

　　原冶赶紧伸出胳膊托住她的腰，二人只是趔趄了一步，并没有摔倒。

　　这个小意外让楚辞心跳更快了，在家练习了一周的如何入戏此时完全遗忘了，她有些茫然地被原冶拉开一点距离。

　　“发生什么了？”原冶如常地说出台词。

　　楚辞愣了一瞬，原冶说台词时的声音状态和他正常说话时完全不同，除了清晰外，还有一种独特的沉浸感和信念感，让人不由自主地把注意力都集中在他身上，相信他创造的情景——不是演播厅，是纽约郊外的树林，是被丢下的恐慌，是重逢的狂喜。

　　楚辞的胳膊还像电影里一样环着原冶，她赶紧说：“哦，彼得，我真害怕。”

　　原冶拉开她的胳膊，走到一边，台词衔接得自然流畅。楚辞渐渐忘了周围的摄像机，忘了台下的观众，甚至忘了这是在录节目。她看着原冶踢开不存在的西瓜，躺在假想的干草堆上，自己也跟着躺下来，满怀希望地朝他瞟去——

　　男主角凝视着星空。

　　她失望地转过头。

　　原冶用眼角凝视着她，突然起身脱下上衣，快走几步盖在她身上，指尖不经意划过她的肩膀，“夜里天气可能越来越冷，最好把这个盖上。”

　　二人离得越来越近。

　　原冶俯身替她塞紧上衣。

　　他的脸这次离她更近了，就在她的鼻尖上，轮廓分明，鼻梁高挺，眼神含情，呼吸打在她的脸上，很痒，温柔地像是真对她有感情。

　　原冶又低了低身子，楚辞的睫毛已经快扫在他的鼻梁上。

　　女主角知道男主角如果搂住自己，她也是毫无办法的。

　　楚辞不敢动弹，她感觉自己在发抖，二人的鼻子已经碰上了，嘴唇也马上就要碰在一起，她几乎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能闻到原冶身上竟然有淡淡的烟草味，而且是她从小就很熟悉的那个外国烟，楚英最爱抽的俄罗斯寿百年。

　　这个距离好像比原片中还要近。

　　意识到这一点，楚辞的心脏不受控地狂跳起来。

　　她只好瞪大眼睛和原冶对视着，仿佛要看进他心里去，手指扣着光滑的地板，手心里全是汗。她有点分不清对方是不是在演戏了，只觉得自己眼神中那种该有的期待和惶恐已经超过了。自己已经不是在戏里了。

　　突然，原冶眼神一变，猛地起身，比剧本里快了两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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