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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 章
诸国觊觎王位,战火骤然点燃
(1740-1745)
霍夫堡皇宫的议事厅里,十二根雕花橡木廊柱笔直矗立,柱身上缠绕的鎏金藤蔓在烛火下泛着冷光。
二十余支鲸油蜡烛插在黄铜烛台上,火焰被窗外漏进的寒风拂得微微颤抖,将大臣们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投在墙壁悬挂的巨幅帝国疆域图上,像一群蜷缩的幽灵。
空气里混杂着蜂蜡燃烧的甜腻与旧木料的沉腐味,还有一种无形的紧绷感,压得人胸口发闷 ——
三天前,皇帝查理六世的灵柩从这扇正门移出时,洒在地毯上的白菊花瓣还未彻底清扫干净,今日的朝会,便被一份来自柏林的文书搅得周天寒彻。
玛丽亚?特蕾莎坐在那张由祖父传下的胡桃木王座上,椅垫的弧度似乎还残留着父亲生前的温度。
她身上裹着一袭暗紫色丝绒王袍,领口绣着细小的银线鸢尾花,可宽大的衣料依旧遮不住产后尚未恢复的虚弱 ——
领口处露出的脖颈肌肤泛着病态的苍白,扶着扶手的手指纤细得近乎透明,指腹因用力而压出浅浅的红痕,唯有指尖泛着青白,像是刚从冰水里捞出来。
素白的亚麻头巾从头顶垂落,遮住了她饱满的额头与泛红的眼眶,只露出线条柔和却紧抿的下颌,以及下唇上一道被牙齿咬出的淡红印子。
“陛下。”
须发皆白的施瓦岑贝格伯爵率先打破沉默,他佝偻着背,腰间悬挂的家族徽章随着躬身的动作轻轻晃动,发出细碎的金属碰撞声。
老人的声音像被岁月磨去了棱角的羊皮纸,干涩里带着难以掩饰的颤抖:
“普鲁士的腓特烈二世,已在三日前率军越过奥得河,占领了西里西亚的布雷斯劳。随军送来的文书……” 他顿了顿,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他说,《国本诏书》不过是先帝一厢情愿的承诺,从未得到诸国正式承认,哈布斯堡的基业,绝不能交到一位女性手中。”
侍从捧着文书上前时,靴底碾过地毯上残存的花瓣,发出细微的碎裂声。
特蕾莎垂眸望去,那份用普鲁士黑檀木封蜡封口的文书,此刻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指尖发麻。
她伸出手,指尖刚触到羊皮纸,便感受到那上面未散的寒气 —— 那是来自柏林的凛冽,是铁骑踏过雪原的冰冷野心。
文书边缘因反复传递而卷翘,上面的哥特体字迹锐利如刀,每一个字母都像是在嘲笑她的脆弱,尤其是末尾那句
“女性非君,疆土当分”,墨色浓得像是浸透了鲜血。
她的指尖轻轻拂过纸面,羊皮纸粗糙的纹理蹭过指腹,带来一阵微痒的刺痛。
心底翻涌的惊涛几乎要冲破喉咙,可她只是缓缓吸气,将那股酸涩压回胸腔 —— 她记得父亲临终前,抓着她的手,气息微弱却坚定地说:
“特蕾莎,你要稳,哈布斯堡的君主,不能在人前露怯。”
“不止普鲁士。”
财政大臣布吕尔伯爵快步出列,他的金丝眼镜滑到了鼻尖,露出一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
男人的手指紧紧攥着一卷羊皮纸,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甚至微微颤抖:
“法国宫廷刚刚送来照会,路易十五陛下已公开声明,不承认您的奥地利大公之位。
更糟的是,他已与巴伐利亚选帝侯、萨克森国王达成同盟,声称要‘联合维护神圣罗马帝国的正统秩序’。”
“维护正统?”
角落里突然响起一声冷笑,年轻的考尼茨伯爵猛地向前一步,黑色的卷发随着动作微微晃动,银灰色的眼眸里燃着怒火,像两簇跳动的火焰。
他腰间的佩剑剑柄撞到桌角,发出清脆的声响,打破了厅内的压抑:
“说得真好听!先帝在世时,他们捧着《国本诏书》百般奉承,如今陛下刚继位,灵堂的香火还没断,便迫不及待地露出獠牙!
这哪里是维护正统,分明是趁火打劫!”
“考尼茨!” 施瓦岑贝格伯爵猛地转过身,苍老的脸上满是焦灼,他伸手按住年轻伯爵的胳膊,指尖的力道大得几乎要嵌进对方的皮肉里,
“慎言!现在不是逞口舌之快的时候!” 老人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哀求,
“普鲁士的铁骑已经踏进了西里西亚,法军在莱茵河边境集结了三万兵力,巴伐利亚的军队也在向帕绍移动。
我们刚经历国丧,国库空虚,边防军甚至还没完成冬季换防 —— 硬碰硬,只会让哈布斯堡彻底万劫不复!”
他的话音刚落,几位年迈的大臣便纷纷附和,锦缎官袍的衣角在地面摩擦,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施瓦岑贝格伯爵说得对,陛下,暂且让步吧!”
“把西里西亚让给腓特烈,再许给法国一些贸易特权,先稳住局面再说!”
“女性执政本就艰难,何必非要争这一时之气?”
“让步?”
特蕾莎终于抬起头,头巾滑落少许,露出一双泛红却异常明亮的眼睛。
她的声音还带着产后未愈的沙哑,像被砂纸轻轻磨过,却字字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施瓦岑贝格伯爵,您侍奉我父亲三十余年,该知道西里西亚对帝国意味着什么。
那里有帝国三分之一的粮食产出,有全欧最丰富的银矿,是支撑哈布斯堡经济的脊梁。
今日我让了西里西亚,明日他们便会索要波希米亚的纺织作坊,后日,便会觊觎维也纳的皇宫!”
她撑着王座扶手,缓缓站起身。
宽大的王袍从肩头滑落少许,露出纤细却挺直的脊背,像一株在寒风中倔强生长的白杨树。
烛火映在她眼底,跳动着细碎的光,那里面有愤怒,有委屈,却更多的是决绝:
“我是查理六世的女儿,是哈布斯堡家族的继承者。
父亲耗费十年心血拟定《国本诏书》,不是让我在危难时刻,将他毕生守护的土地拱手让人!”
施瓦岑贝格伯爵急得直跺脚,靴底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陛下!您刚生产不足一月,连下床行走都困难,怎么能支撑一场战争?帝国的军队还没准备好,百姓也经不起战乱啊!”
他的眼眶泛红,声音里带着近乎绝望的恳求,
“您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寝宫?刚满月的约瑟夫皇子想想!”
“正是因为约瑟夫,我才不能退。”
特蕾莎的声音柔和了些许,她下意识地抬手按住小腹,那里还残留着生育时撕裂般的隐痛,可指尖传来的温热触感,却让她的眼神多了几分柔软。
她想起三天前,侍女抱着襁褓中的约瑟夫来见她,婴儿闭着眼睛,小小的手攥着她的手指,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掌心 —— 那是她的孩子,是哈布斯堡的未来。
她既是女王,也是母亲,这双重的身份,让她没有半分退缩的资格。
就在这时,议事厅的侧门被猛地推开,一名穿着红色制服的侍从跌跌撞撞地跑进来,帽子掉在地上,露出一头被汗水浸湿的棕色头发。
他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连行礼都忘了:
“陛下!不好了!巴伐利亚选帝侯卡尔?阿尔布雷希特发表声明,称他才是神圣罗马帝国的合法继承者,现已率领两万大军,向维也纳进发了!”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浇在本就紧绷的议事厅里。
布吕尔伯爵手里的文书 “啪” 地掉在地上,金丝眼镜彻底滑到了鼻尖;几位年迈的大臣相互搀扶着,才勉强没有跌倒;施瓦岑贝格伯爵腿一软,重重地靠在身后的廊柱上,喃喃道:
“完了…… 三面受敌,这下真的完了……”
考尼茨也皱起眉,银灰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凝重,他握紧了腰间的佩剑剑柄,指节泛白,却没再说话 —— 他知道,此刻任何激昂的言辞,在赤裸裸的军事威胁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特蕾莎却没有露出慌乱的神色。
她深吸一口气,走到长桌尽头,目光扫过一张张或惊恐、或怯懦、或愤怒的脸,最后落在墙上的疆域图上。
西里西亚那片翠绿的区域,波希米亚的淡蓝,巴伐利亚的明黄,此刻都像是在她眼前燃烧起来,化作一片战火燎原的赤红色。
她想起父亲生前常说的话:
“哈布斯堡的荣耀,从来不是靠退让换来的。”
“施瓦岑贝格伯爵,” 她转过身,声音平静得像是在谈论一场寻常的宴会,眼底却多了一丝旁人难以察觉的笃定,
“先帝在世时,曾三次援助匈牙利议会平定贵族叛乱,还豁免了他们五年的赋税。你说,此刻的匈牙利议会,还认不认这份恩情?”
老伯爵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茫然,似乎没跟上她的思路。
考尼茨却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银灰色的眼眸骤然亮了起来,他上前一步,急切地看向特蕾莎,嘴唇动了动,却终究没有开口 —— 他知道,女王心中已有了决断。
特蕾莎没有解释,只是重新坐回王座,指尖轻轻敲击着扶手,发出规律的轻响。
她的目光越过众人,望向议事厅外幽深的走廊,那里的阴影里,似乎藏着帝国唯一的生机,也藏着一条布满荆棘的求援之路。
寒风从窗缝里钻进来,吹动她垂落的头巾,发丝贴在她苍白的脸颊上,却挡不住她眼底越来越亮的光。
烛火再次摇曳,将她的影子投在墙壁上,那道身影明明纤细,却透着一股不容侵犯的威严。
这场突如其来的战火,像一道惊雷劈在她刚坐稳的王座上,而她知道,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窗外的天色愈发阴沉,远处的教堂传来低沉的钟声,像是在为这片风雨飘摇的土地,奏响一曲命运的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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