拟制禁区

　　他们就这样僵持着走到了大楼外。
　　初冬天色暗得早，冷风凄凄，与元什乐混乱的心境相呼应。
　　“我先叫车送你去医院看诊。”他语气刻意在放松快，从厚重的大衣中掏出自己的手机，朝元什乐晃了晃。
　　他并非故意要送她的，只是在办公的时候看到她手机没有几格电了，索性追了出来。
　　元什乐抿唇，不可闻地点了点头。
　　两人就这样在因为上下班而变得匆忙而富有市井气的道路上等车，裹挟着烤红薯的寒风也显得熨帖，全然忘记了早些时候发生的惨案。

　　二人到了医院，元什乐做了简单的检查和包扎。
　　纪诵新随着护士上药的动作看去，白皙而细腻的肌肤上一道骇人的口子，早些时候的鲜血已经凝结成了暗红的血块，再往上，是她隐忍的青筋与强忍疼痛的眉间。
　　纪诵新喉头滚动，借口付费去吸烟区点烟。

　　“你男朋友挺帅的啊。”小护士一边上药一边打趣道，但是元什乐看出来这个小姑娘只是想从她口中打探二人的关系，毕竟纪诵新与她之间的冷空气，是医生看诊中多次欲言又止，可以被怀疑元什乐被家暴的程度。
　　“我。”元什乐朝小护士歪头挤了个皮笑肉不笑的微笑“是他的债主”。
　　小护士尴尬地将手上的酒精棉丢了，打着哈哈将话题转移了。等纪诵新回来之后，只见小护士考究的眼神，一时摸不着头脑。

　　“走吗？”他刚抽完烟，大衣上沾了一些烟草味，绅士地脱下来搭在臂弯上。
　　“好。”元什乐将在不远处充电的手机拿上。
　　开机的时候，短信和未接来电早如洪水般意欲溢出屏幕，元什乐顺手拨了个号。
　　“王叔。”
　　“对，我刚从医院出来。”
　　“您怎么来了。”
　　“我没事，您放心吧。”
　　“不要来找我。”直到上一句元什乐语气都非常客气，但是这一句开始，元什乐周遭的气温骤降，脸上的表情也越发僵硬。
　　纪诵新察觉到不对劲，默默地走到离她几步远的地方，给她留出了个人空间。
　　虽然想极力回避八卦别人，但是纪诵新还是避无可避。

　　不远处，一辆沾了泥土，略微泛黄的白色越野停下来了。
　　一个大腹便便的男子一跃而下，头发黝黑，但是全然没有精心打理地乱作一团，在傍晚的路灯下油亮亮的。
　　一张憨厚的圆脸上是豆大的两只眼睛，眼睛上悬挂着两条又粗又杂的眉毛，长得似乎要连在一起，这之中鼻头圆圆，在本就扁平的脸上很是突兀，苹果型身材让他看上去腿细身子圆，搭配紧身裤和肥卫衣十分俗气。
　　在他旁边是一个垂垂老矣的老人，却比他精神很多，脸颊瘦得凹陷，方方正正的脸型能看出来是很正派的人。
　　“什乐！”胖胖的男人眼虽小但聚光，很快就瞄准了元什乐。

　　男人早老人一步走到元什乐跟前，但走近了才发现她身后站着一个高挑俊朗的男人，两条眉毛顿时竖了起来。
　　“元什乐你这么快就找下家了？”
　　纪诵新眼皮一跳，很快理清楚了几人的关系，眼前这个只到他肩膀不修边幅的胖小伙，居然……是她的前男友吗?
　　为了免除误会，他准备上前说明，元什乐这边先他作了发言。
　　“你们看到一个男的一个女的就只会编排恋爱关系吗？”元什乐冷哼一声，不屑地说到。“更何况与你何关。”
　　男人两颊横肉被气得发抖，伸出食指就差指着她鼻子辱骂了。
　　“当初你我两家可是说好的亲事，现在你父亲走了，你翅膀长硬了，就变成白眼狼了。”男人越说越来气，说得是口水四溅，元什乐不由得后退几步。
　　“今天你车也没有了，还不快跟我走。”见状他就要上手去薅元什乐。
　　纪诵新云里雾里地听完了二者的对话，看着元什乐如纸片一样单薄的身形，以及衣角翻飞，似乎要被晚风吹走，伤口处不知道什么时候沁了一丝血红。

　　王叔在旁边也十分尴尬，原本不应该介入两个年轻人的事情的，只是今日隔壁小子出车回来说元什乐遇险，他在家中和老伴等到了傍晚都没消息，才急忙找了陶涛来医院找人。
　　这么多年陶家帮忙照顾元什乐，虽然没有明说，住在斗米巷的都知道这里面的“买卖”。
　　连他这样一个老人家遇到关于元什乐的事情，也只会下意识去找陶涛来帮忙。

　　元什乐被陶涛一把薅了过去，险些站不住要扑到他身上，她咬牙稳住了身形，一脸苍白。
　　这么多年了，不怪邻里习惯于将陶家和元什乐挂钩，她元什乐也因为常日的一饭一羹没了骨气。
　　但是她不想，她是不想的。

　　就在元什乐暗自抽出自己的手时，纪诵新将陶涛的手握住了，一只骨骼分明的手就这样控住了粗壮的手腕。
　　纵使是坏了别人的事情，他还是表面上表现出亲切近人的微笑“抱歉，还没向二位自我介绍。”他手力更深了些，让陶涛吃痛一声放开了元什乐。
　　“我是纪诵新，护卫队在编队员。”他见他放手，也松了力气，微妙地在二人之间隔出了一点距离。“今日遇到灵体之事，我需要与元女士返回队里继续完成笔录。”
　　他真是说谎不眨眼，元什乐心想。
　　“完成笔录后，我们队员会送她回去的。”他释出客气的微笑，微微点头让老人安心。

　　陶涛这边虽然骂骂咧咧，但是也没有应对的法子，只能驱车走人。
　　元什乐整理好情绪，对纪诵新说了声谢谢。
　　“那不如请我吃顿饭。”他好笑地看着强装镇定的小姑娘，像白天鹅不服输地昂起她的头颅。
　　“你先告诉我医药费多少钱。”元什乐思索片刻，歪头去看屹立在寒风中的男人，细碎的光影倾斜在他脸上，如同星光在闪烁。
　　“医药费……”他似乎没有意识到她会问这个问题，伸手去摸自己口袋里的发票。
　　“呐。”他用掌心将皱皱巴巴的纸张展开，带着温热的体温的纸张就这样递到了她眼前，160元。
　　虽然不知道她在干什么，但是纪诵新见小姑娘若有所思地收好发票。然后像小兔子一样迈着轻盈的步伐，跑去扫了一个共享单车。
　　“上车。”纪诵新眉间舒展开来，笑了出来。“那这一次要付车费吗？”
　　“不用不用，你上不上。”元什乐耳尖微热，带着催促的语气说到。
　　纪诵新不再打趣她，眉毛一挑。“你能载得动我吗？”
　　“当然。”她双手握紧车把，十分神气的样子。

　　虽然有些诡异，两个人就这样在人行道上疾驰，她的身躯这样小，但是力量是如此大，衣服灌了晚风，一股一股地，发丝与衣服的弧度相呼应，在流动的光影中像是扬起了无与伦比的帆。
　　纪诵新将手悄悄放在车架上，吸入带着药味的清冷空气，干净纯粹得要让他醉氧。

　　目的地是一家粉店，晚市刚开，许多人挤满了这家小店，他们只能在店外加台。
　　元什乐进出张罗，让纪诵新在外面看东西。
　　看上去元什乐和店家很熟，她三下五除二就将碗筷用热水烫好，还端来了一盘满满的小菜和两杯茶水。
　　她点了两碗米粉，一碗加了小排和牛腩肉，油滋滋又软烂的肉用筷子一捻就散，汤汁裹满了粉条，香喷喷的葱花作为点缀。
　　另一碗较为寡淡，加了几片肉。
　　同时还有两碟小炒。

　　她吃饭很斯文，细嚼慢咽的，往往是他吃了两三口她一口才咽下。
　　吃完饭，她算了算数，还是少了十五块钱没补上。
　　他看着她较真的眉间，弯了嘴角。

　　“别算了，我送你回去。”他敲了敲她面前的桌面。
　　元什乐从算数中回过神来，“要不我直接将钱转给你吧。”
　　“不用，时间太晚了，你先回家吧。”天气有些冷，他搓了搓在外面僵住的手，揣回了口袋。
　　“那下次我去取车的时候找你吃饭。”元什乐坚定地望着他，像个在做出承诺的小朋友。
　　纪诵新有些触动，摇摇头，却只是连声说了几个好。

　　他们一起坐上车，霓虹的灯火印在车窗上，也折射在他们的脸上，没有人说话，氛围略显暧昧，彼此的呼吸都在车内放缓，身体暖了起来，心脏也在有力地跳动。
　　很快她下车了，他让司机稍微停留片刻，直到斗米巷的某一盏灯在黑暗中点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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