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黄粱梦

　　日子就这样平淡地划走。

　　大学某间宿舍，几个女生正热火朝天收拾东西，门被推开。

　　见她回来，几人纷纷聚到她身边，争先恐波地问。

　　“是，剧组很热闹。”

　　“我是替身啊，基本见不到主角。”

　　“你忘了，明天还有门考试啊。”
　　......

　　随着期末周的结束，蒋处潆结束了她大一上学期的全部课程。

　　赶回来考完最后一门，匆匆赶回剧组。

　　剧组在隔壁市，不过离京市不远，公交加地铁三个多小时就能到。

　　山里连下三天大雪，导演很激动，不肯放过难得的雪景。

　　柳絮片状雪花漫天飞舞，蒋处潆趴在雪地里，身上薄薄纱裙很快覆盖上一层雪花，湿哒哒贴在皮肤上。

　　寒风吹过，红纱白雪，像一团将灭未灭的火，散在雪地。

　　不出意外，当晚就发起高烧。幸好同屋群演那天下戏已经是凌晨三四点，见她烧到人事不省，赶紧翻出退烧药喂她吃下去。

　　药效发作，蒋处潆头晕脑胀，口中无意识呢喃。

　　半梦半醒间，这段时间在剧组的日子，碎片般挤进脑海。

　　进组第一天，她才知道替身不止一个，文替、武替、手替......她都不是。
　　工作人员见怪不怪道，“呐，合同，看看吧。”

　　厚厚一沓，她对法律一窍不通，反复看了好几遍，只确定一条——原来自己只负责某些特殊戏份。

　　想着丰厚报酬，她毫不犹豫签了字。

　　第二天，她站上十几米高台，腰间一根威亚，在空中吊了半小时。

　　之后，夜里刺骨湖水、马背惊魂、空中飞人、被甩耳光。

　　凡是不需要主角露脸的危险中远景镜头，都是她拍。

　　甩耳光那次，对手演员是家喻户晓的一位老前辈，镜头前和蔼可亲，走接地气实力派路线。

　　前一晚，她翻来覆去数不着，旁边群演乐了，“蒋处潆，你不是吧，还激动呢？”

　　她在熄灯房间里用力点头，黑夜里，她兴奋表示，“对啊，他演的《xx》，我看过好多遍！”

　　开拍后第一遍，对方手滑打歪了；
　　第二遍，顺利通过。

　　蒋处潆松口气，今天终于可以早收工。却在听到下句话时生生停住脚步。

　　对方提议：我感觉这条可以多拍几种情绪，角色此时内心是非常复杂的...

　　周围陌生人面孔逐渐遥远模糊，只有迎面而来的破空声，次次凌厉，精准落在她脸颊。

　　结束后，对方朝她展示了一个标准的长辈关怀笑容，“不错，年轻人，有潜力.”

　　导演附和，“哈哈，x老师你还是这么关心年轻演员。”
　　二人前呼后拥离开。

　　梦中，一张张脸被撕扯变形，在有限空间膨胀挤压，“砰！”

　　天亮了。

　　几口吃完包子，她跺跺脚，快步穿过堆满各式器材的场地。

　　“哎，那个替身”，剧组场务喊住她，看着手里剧本，“待会儿有你戏，别乱跑。”

　　她小跑上前，从烟盒里抽出根烟递给对方，“哥，我今天不是只下午一场吗？”

　　等人接过烟含进嘴里，她又拿出打火机，凑上去点着。

　　男人慢慢吐出烟圈，才说，“嫌苦啊，有本事您也弄个主角当当，那个舒服。”

　　“没有”，脸上扬起个更大笑容，“这不是好奇吗。”

　　也许是看她还算有眼色，也许单纯是今天心情好。

　　场务低声说了几句，蒋处潆这才知道，女主角深夜k歌喝酒，早上起不来，没办法，只能临时把他们替身的戏份抬上来。

　　顺利拍完，导演喊卡。刚拿起盒饭，场务过来，说副导生日，叫了剧组几个人一起吃饭。她不好推辞，只能答应。

　　旁边人露出个隐晦的同情之色，她笑笑，立刻回宿舍，从箱子翻出把小刀，装在包里。

　　有备无患，这副导人过40，涵盖了所有中年男性的毛病，油腻又好色。

　　蒋处潆进组后，除了早已习惯的他人打量，其他都还顺利。

　　那天又熬了个大夜，她强撑眼皮往回走，被副导在无人处拦住，蒋处潆年纪小，对男人的色心却很了解。当下撒了个小谎，躲过一劫。

　　那天以后，副导时不时朝她散发些暗示，碍于权威，不好撕破脸。

　　一行人起去了山腰那间价格不菲的酒店，除了她一个群演，其他都是剧组几个主要演员和主要工作人员。

　　走进院落，入目是极有设计感的小桥流水，即使冬天也不显萧索。

　　酒过几轮，包厢气氛热烈，席间说说笑笑，烟味弥漫，亮眼灯光倒映在杯盘上。

　　她坐在末位，极力降低存在感。

　　不出所料，副导喝上头，笑眯眯逼她敬酒，象征性喝了几口酒，借口去卫生间，避开男人凑过来的脸，躲了出去。

　　窗边吹了会儿冷风，再回去，包厢门没关紧，泄出人声。

　　她收回手，透过门缝看见副导端着酒谄媚的脸、开机仪式上出现过的投资商之一。

　　以及，一个让她没想到的人。

　　那年冬天，李聿臣突发奇想，取消国外滑雪的行程，想起前段时间他妈生日，有个投资商凑到他身边，邀请他去山里玩，夸海口说那山里温泉多好多好。

　　当时他心不在焉的，听过就过了。

　　这几天下雪，他懒得跑那么远，打完球突然想到这么个地方，心血来潮，当天就来了

　　这地方偏得很，不过山挺俊秀，倒是吸引了不少旅行客游玩。

　　朋友问他山里好玩吗，他懒洋洋回，下大雪，山顶是去不了了。

　　朋友笑他，让你反悔不跟我们一起，这下好了，只能睡大觉了吧。

　　“滚犊子”，他骂回去。

　　没想到，刚来第二天，就和那个投资商撞上了。

　　本来没想理，他这趟出来就是纯放松，除了几个玩得好的兄弟谁都没说，可惜百密一疏。

　　那投资商是南方来的，家里早年间靠海吃海。

　　到他这一辈，在京市念大学起就很会吹牛侃大山，好在眼光还行，人缘也不错，还真靠投资影视业起来了。

　　生意人鬼灵精，看出他不想被打扰，简单说几句，主动走了。

　　可天黑以后，他刚从外面回来，就被人堵在一楼大厅，说什么正好喝几杯酒暖暖身子云云。

　　包厢里，李聿臣被招呼着坐下。其实别人压根不知道他是谁，但投资商那副鞍前马后的样子，周围人都有数。

　　于是一群人变着花样，不着痕迹地跟他搭话。

　　他一概没理，重新给自己倒了杯酒，喝了。

　　这时候，蒋处潆进来了。

　　她声音不大不小，正好盖过包厢人声，“好巧！你怎么在这？”

　　所有人目光都被这声引过去。

　　当着众人的面，她急走几步，来到李聿臣椅子边，一手搭在椅背，惊喜地说，“怎么突然过来了？”

　　一片安静中，李聿臣慢条斯理喝掉最后一口酒，终于肯抬头，迎着她热切的目光，不急不忙说，“你不也没说吗？”

　　蒋处潆松了口气，赌对了。

　　见他们一问一答，投资商眼神试探，问，“聿臣，朋友啊？”

　　“嗯。”

　　听不出情绪的一个字，蒋处潆看了眼副导，脸色不尴不尬，抓着杯酒直愣愣坐着。

　　有了这一出，后续自然不用蒋处潆再费心思做什么。

　　李聿臣没在包厢久待，投资商殷勤地把他送出去。临走，意味不明地说了句，“别喝多。”

　　蒋处潆没品出什么意思，反而是其他人，仿佛抓到什么桃色把柄，揶揄起哄。

　　送走李聿臣，她顺势提出要走，那群人自然同意，特别是副导，慈祥叮嘱她好好休息，大手一挥就批了几天假。

　　目的达到，她懒得演戏，直接走了。

　　走到间包厢门口，门突然打开，一只手伸出来，把她拽进来。

　　房间没开灯，眼前黑黝黝的，整个人被推在门后。

　　一股温热呼吸扑在脸上，她放弃反抗，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好声好气商量，“哥哥，能开灯吗，好黑啊。”

　　几秒后，啪一声，房间灯光大亮。

　　两双同样好看的眼睛，没有任何刚见光的不适，均一眨不眨看着对方。

　　十八九岁的男孩子，介于少年和成人之间，高瘦的身体蕴含着无穷力量。

　　他铁了心留人，手上自然带了点力气。蒋处潆手腕被他攥住，挣脱不开。

　　“帮了你个大忙，说吧，想干嘛？”

　　“哎”，蒋处潆叹气，眉头微蹙，“今晚差点就得陪那副导睡觉了，多谢你啊。”

　　她这时候倒是能看出点诚意，不像在包厢，那么浮夸，那么假。

　　甚至，还有点，真诚。

　　李聿臣没接招，他心知肚明，示好只是她的手段，可被她水汪汪的眼睛望着，脑袋空白，竟说不出一个字。

　　他后知后觉，触电似得松开手。

　　脊背挺拔而又松弛，低头回避着蒋处潆灼热的目光，睫毛垂下来，在眼睑下投落两片小小的阴影。

　　只说，“下不为例”。

　　蒋处潆本以为他是来找自己算账的，否则专门等在这干嘛呢？

　　她记得这人脾气不怎么好，做好了和他打太极的准备。

　　没想到，他竟然不计较自己利用他？不是说这种富二代脾气都不好吗？

　　蒋处潆不懂了。

　　不过这样最好，她心里不能不说是松了口气的。

　　眼前出现二维码。
　　“加个好友吧，欠你的人情，有机会一定还。”

　　见他没反应，她往前递了递。

　　纤细手指在眼前一晃而过，李聿臣别过头，“没必要。”

　　半晌，厚重的雕花大门被人打开又关上，房间恢复安静。

　　李聿臣的视线，越过窗户，投向远处连绵群山。

　　夜晚山间寂静，他虚握了握自己的手心，仿佛还残存着最后一抹温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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