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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骨祭欲
当今斯臾王是昝苍旻的舅舅,他于妹妹昭芙和亲次年即位;一直亲理万机、励精为治,国势日益昌盛。
二十三年前败给昝国的那一战,始终是他心头的一根刺;当初战事僵持不下时斯臾境内灾荒严重,才致使后方粮草短缺不得不媾和。
累年以来他轻徭薄赋,黎民倒也康乐;国内虽无凶年,却是小灾不断;当年饿殍遍野的场景一直是他的噩梦,他想有昝国那样肥美的田野,百姓才能长久安宁。
两国交好多年,自是不能随意举兵,昝苍旻送葬慈母后失踪,正正给了斯臾王讨伐的借口。
五月初,斯臾王率兵亲征;昝王盛怒,命人带十万劲兵应战。
朝堂上对带军人选进行了激烈辩论,有人认为昝国作为大国声势上不能弱,应当由太子领兵;有人则认为斯臾晦养多年,此役必定凶危,太子身为储君不宜犯险。
面对群臣各番道理昝王多有为难,太子昝玄旻素来胆略兼人,主动请命率军出征。
丸泥寨每日朝夕各一次会有人到寨外巡逻,自寨主病后一应事务皆报与石修,听过回禀的情况,他趁着容戈正陪寨主饭食,独身至药畦小屋。
昝苍旻见来人放下手中的药杵,向前行礼,“常山请尊者安。”
石修双手交于身后,审视着眼前人;顷之,才言明来意,“斯臾王率兵亲征,昝国太子迎战。”
秦艽骇然抬首看向昝苍旻,但见他神色自若,“承蒙尊者体察常山身为医工救伤扶死之心,特来相告,不甚感激。”
石修目光淡然,挺拔的身姿未动分毫,“你不想知道斯臾发兵的缘由?”
“尊者请入内就坐。”待石修踏上石阶,昝苍旻方收回手迈步。
“传闻斯臾王是因为怜爱的妹妹即世外甥便失踪,而大怒;诘责昝王鄙薄斯臾,不重惜两国亲睦,故兴师问罪。”石修依旧从容,看不出任何情绪。
昝苍旻不紧不慢将煮好的茶倒入茶盏中,送至石修前搁几上,“尊者,请吃茶。”
石修收回凝视的目光,拂袖起身,道:“已为你们备好马匹,整顿装囊随我出寨。”
两双相互探揣的眼睛对上,石修眸色沉邃,端详着后生超出年事的镇定,良久,才缓缓开口,“自来战乱皆因上位者而起,他们贪欲无艺,剥敛自己的百姓又去掳掠他国百姓。”
“昝王爱民如子,斯臾王施以仁政,不知尊者这番感慨从何说起?”
昝苍旻眼里快速闪过的一丝慌张还是被石修捕捉,他嘴角微微挑起,冷哼道:“昝国权贵沉迷养生之道,为寻名药致大量无辜之人丧命;斯臾豪强盛行奢靡之风,迫使食不果腹的百姓弃耕养蚕。”
说罢停顿片刻,平息内心深处的愤忿,而后又恢复了一贯的淡然,“你身为得益者,怎会低头去看那些压在百姓身上的千钧重负!”
昝苍旻面有惭色,拱手作揖,“小子受教了。”稍稍抬眼观察对方神态后补充道:“请恕在下鲁莽,以尊者之胸襟何不出山入仕,立一番功业呢?”
“人各有志。”语竟石修背手转身,“但愿你能平息这场战争。”
斯臾军队在疆泽边安营扎寨,营帐连绵数十里,旌旗蔽日浩浩无边,刀枪剑戟铮铮作响。
昝苍旻快马加鞭赶到时,斯臾王正庆贺取得首捷,听到士卒的禀报,脸上的红晕多了一层幽暗,思索片刻后放下手中的玉卮,命部下去迎。
“苍儿叩问王舅安。”
斯臾王赶忙上前扶起昝苍旻,“外甥无需多礼。”笑着抚拍他的手背眼神却是不停打量,“你无恙就好,无恙就好。”一直将人拉到了正位旁刚摆好的胡床边,才开口问:“你,这是从何处而来?”
昝苍旻目光微垂,他身上穿着的还是丸泥寨的粗麻布衣,随即后退一步跪下,前额叩地,道:“只怪苍儿一时疏忽,到白鹿山上采药不慎为毒虫所噬,幸得一猎户相救,带我到他家养伤;听闻王舅疼惜外甥而向昝国发兵,故前来谢罪。”
斯臾王自然懂他的言外之意,坐回正位之上,抬首将玉卮中的酒一饮而尽,营帐内噤若寒蝉。
昝苍旻再顿首,“母亲临终前嘱咐苍儿,不论将来发生什么,切莫让两国刀兵相见。”
斯臾王眼色又沉了几分,若不是念及胞妹他怎会等二十三年之久;今日一战方知昝国没了礼挺的震灼军,不过是些乌合之众,首战便以摧枯拉朽之势取胜,他对心中的霸业是志在必得了。
“我看——那个太子成不了什么气候,不如舅舅替你解决了他,难道你不想登上那至尊之位?”
“苍儿只想行医济世。”昝苍旻眸中满是恳切,“王舅可曾想过战乱之下要死伤多少无辜?您的霸业若是用白骨累累筑成,怎得安心?”
“那你便留在军中替将士们医治吧。”
“王舅~”
“来人,送苍王到隔壁营帐安歇,没我的命令不准踏出半步!”
“唯。”两名士卒应声,速即将人带走。
在没想到更好的办法之前,昝苍旻不能彻底激怒斯臾王,只好暂且从命。
已是二更,悬在夜空的弯钩往西沉。抚安城内,昝玄旻仍在与众将商议战术;通过今日佯装混乱作战,他们已大致摸清了敌军的底细,接下来的一战势必要赢,否则士气不振就会真的溃败了。
于是,第二战,昝玄旻以徒兵布阵搓伤其精锐;第三战,再以多出一倍的骑兵大破其主力,牢牢占据了主动权。
将士们的哀嚎声划破长空,痛得老天渗出泪水来。
昝苍旻为斯臾王包扎手臂的伤口后,再次劝谏,“其实,王舅的霸业未必要以武力成就。”
闻言,斯臾王从床榻上坐起了身,“此话怎讲?”
“先者有言‘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王舅若能施以谋策从昝国内部瓦解,也不必这番损兵折将、消耗国库了。”
“那...你有何良策?”
昝苍旻嘴角挂着一抹自嘲的笑意,“苍儿未涉朝政,不明时局,岂敢妄言。”
斯臾王扶额思虑,“只怕,昝军不肯就此收手。”
“我去跟王兄说,他一定会答应停战的,只要他同意,君父必然不会反对。”
“你先退下吧。”
昝苍旻才走出营帐,长史公便躬身上前,“君王定要三思啊~苍王毕竟是昝国的王子,他的话不可全信。”
“依明公之见当若何?”
“苍王在此多时,只怕早已摸透我军形势,断不能轻易放他归去;眼下昝军连胜两战士气正盛,恐不会轻易停战,即使应允,也必然要提出苛刻的条件。”
斯臾王认可的点点头,他也还没到必须认输的地步。
接连几日大雨后,调整好的双方迎来第四次交锋,马蹄溅起的泥泞很快被染成鲜红。
昝玄旻身先士卒,大大提振人心,昝军无不勇猛奋进。忽而,□□的马匹失了控,昝玄旻尽力驾驭时,敌人发现异常,朝他围了过来;打斗中昝玄旻摔下马,伤了腿无法直立的他难脱其困;后背又挨了一刀后,舍命相救的士卒倒在身上,他都没有力气挪开;眼看锋利朝他脑袋挥来,亏得左将军庞坦及时赶到,才幸免于难。
营帐内医官大汗淋漓,急性子的庞坦不断催促,右将军费错把他拉出了营帐外。
“费错,你干什么?”
“你在那儿只会让医官分心。”
庞坦忿然作色,举起手中的剑向前大跨步,“我要为殿下报仇。”
费错阻止他的冲动,“现在最要紧的是救太子殿下,还有召集将领们商讨如何回禀君王。”说完促眉长叹,“唉,殿下好端端的怎会摔下马呢?他那赭(zhe3)白马耐力最是好。”
迎面急急忙忙跑来的士卒差点撞到庞坦,费错拦下问:“你慌慌张张的作甚?”
士卒行礼答:“回右将军,康校尉命我禀告长史公,他已带回太子殿下的马,医士查看后发现马似有中毒之迹。”
“你说什么?”庞坦怒气冲冲,手中的剑反着光映在他瞋目竖眉的脸上,吓得士卒直哆嗦。
费错挡在中间,对士卒轻声道:“你且去吧。”
“不行,我要问个清楚。”
费错拽着庞坦手臂,“庞兄,你先冷静一下。”而后将微微出鞘的剑推回,“眼下这番情形我们得替长史公分忧,殿下的马是由专人看管的,若真是被下毒,总能查到些线索。”
此话一出庞坦即刻往马厩去,太子的赭白马是进贡而来的良马,高大威猛且耐力好,有单独的马厩、专人喂养,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接触。
马夫战战兢兢的走近两位气势汹汹的将军前。
“近来可有旁人接近过太子殿下的马?”费错率先发问。
马夫抬眼对上费错狠戾的神情,吓得扑通跪在地上,“没,没有。”
庞坦握着剑的手青筋凸起,“那殿下的马为何会中毒?难不成是你下的?”
“中——中...毒?”马夫浑身颤抖,昨晚右将军确实来过,说是今日太子殿下要冲锋在前,提前检查马匹状况,但他叮嘱过自己不能和任何人说,可这下毒的罪名他是万万担不起,“左将军明鉴,小的不敢。”
“你好好回忆回忆,把这几日凡是从马厩路过的,都给我从实招来。”说罢旁坦拂衣而坐,单手撑在膝上托着下颌。
费错扶马夫起身,又倒了碗水端给他,“别怕,我和左将军会为你做主的。”
马夫的目光从碗里的水缓缓爬到费错脸上,那一团杀气令他惶畏,身子不由往后倒。
费错伸手拉住,手臂的疼痛让马夫彻底乱了神,现在只有去太子殿下或是长史公面前,把事情交代清楚他才能活命;于是当碗又逼近些时,马夫抬手打翻,撒腿就跑。
庞坦见状以为他要逃,拔剑追去,挡在前路。
“我,我要见...”马夫话还没说完,脚下飞来的石头让他一个踉跄撞到了剑上。
费错搓搓手指,把灰尘抖掉,一脸轻松的走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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