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清浅

　　林清佳有一个习惯。
　　她喜欢把重要的事情记在手机的备忘录里。
　　比如哪天要交作业，社团活动是什么时间，或者想买什么东西。这样就不会忘记。

　　她的备忘录里，最开始都是一些这样的内容。
　　“周一交现代文学读后感。”
　　“周三下午三点文学社开会。”
　　“洗发水用完了要买。”

　　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备忘录里，悄悄多了一些别的东西。
　　那是在她好几次偶然看到顾君诚之后。
　　她发现自己开始留意一些和他有关的，很零碎的事情。

　　有一次，她在图书馆三楼，离顾君诚常坐的那个位置隔了好几排书架的地方找书。
　　她听到两个女生在旁边小声聊天，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图书馆里能听清楚。

　　一个女生说：“你刚才看到那个坐在窗边的男生了吗？就是物理学院那个很出名的顾君诚。”
　　另一个女生回答：“看到了，他好像经常来这里，长得真好看。”
　　第一个女生又说：“我听说他喜欢听一个外国乐队的歌，好像叫什么‘北极猴子’？还挺冷门的。”
　　“是吗？怪不得感觉他挺有风格的……”
　　两个女生一边说一边走远了。

　　林清佳站在原地，手里拿着一本书，没有动。
　　她心里默默记下了那个乐队的名字。
　　北极猴子。
　　她从来没有听过这个乐队。

　　那天晚上，她在宿舍里，等大家都上床休息了，她戴上耳机，在音乐软件里搜索了“北极猴子”。
　　她点开他们最出名的那几首歌，开始听。
　　是一种她不太熟悉的摇滚风格，节奏感很强，主唱的声音有点沙哑。
　　她平时更喜欢听一些舒缓的流行音乐，这种音乐对她来说有点吵。

　　但是她还是坚持听了好几首。
　　她想知道他喜欢的东西是什么样的。
　　听着听着，好像也觉得没有那么难以接受了。
　　她把这个乐队的名字和几首她觉得还不错的歌名，记在了手机备忘录里。
　　她没有写为什么记，只是很简单地写着：
　　“北极猴子乐队。歌曲Do I Wanna Know?，R U Mine?”

　　还有一次，是在篮球场。
　　那个星期六下午，她又去操场走了走。
　　顾君诚果然在和几个人打球。
　　打了一会儿，他们停下来休息，坐在场边的水泥台阶上喝水聊天。

　　林清佳离得不算近，听不清他们具体在说什么。
　　但是她看到顾君诚弯腰系了一下鞋带。
　　他穿的是一双白色的篮球鞋，侧面有一个很明显的黑色勾子标志，是耐克的。
　　但是具体是什么款式，林清佳不认识。
　　她看到鞋帮那里好像有一个小小的数字“34”。

　　她注意到这双鞋看起来有点旧了，但是刷得很干净。
　　她心里想，他好像很喜欢这双鞋，经常穿它来打球。

　　后来有一次，她和王婵一起去学校商业街的体育用品店逛。王婵想买一双新的运动鞋。
　　在耐克的柜台，林清佳看到了和顾君诚脚上那双很像的鞋。她指着那双鞋问店员：“那个，有白色带黑色勾子，侧面有数字34的吗？”

　　店员想了想，说：“哦，你说的是乔丹34代啊，那个现在货不多了，你要什么码的？”
　　林清佳连忙摆手：“不不，我不买，我就是问问。”
　　她心里记住了这个名字。
　　乔丹34代。
　　她在备忘录里又加了一条：
　　“篮球鞋：耐克 乔丹34代白色。”

　　这样的事情越来越多。
　　她注意到天气变冷的时候，顾君诚经常穿一件深蓝色的外套，没有帽子，款式很简单。

　　她看到他用的笔记本电脑是苹果的，银灰色的，很薄。
　　她发现他有时候会去教学楼后面那个小卖部买水和面包，那个小卖部人比较少。

　　她甚至偶然听到他和他同学说话，提到他好像选修了一门什么“西方艺术史”的课程，觉得挺有意思。
　　这些信息，一点一点，都被她收集起来，然后变成简单的几个字或者一句话，存在那个名为“备忘录”的手机应用里。

　　她的备忘录，不再只是作业和购物清单了。
　　它变成了这样：
　　“北极猴子乐队。歌曲：Do I Wanna Know?，R U Mine?”
　　“篮球鞋：耐克 乔丹34代白色。”
　　“外套：深蓝色，无帽。”
　　“电脑：苹果 银灰色。”
　　“常去小卖部：教学楼后。”
　　“选修课：西方艺术史（可能）”

　　她看着这些零碎的记录，觉得自己有点好笑。
　　记这些有什么用呢？
　　她也不知道。
　　她既不会去跟他讨论他喜欢的乐队，也不会去问他篮球鞋是在哪里买的。
　　更不会去选修那门西方艺术史，因为那是给理科生开的公选课，她作为文科生不能选。

　　这些信息，对她来说没有任何实际的用处。
　　但是，她就是忍不住想去记下来。

　　好像每多知道一点关于他的事情，他在她心里的形象就更具体一点，不再只是迎新那天那个模糊的，好看又温柔的学长影子。

　　这些记录，像一颗一颗的小星星，藏在她的手机里，也藏在她的心里。
　　没有人看得见，只有她自己知道它们在那里，发着微弱的光。

　　有时候，她会偷偷打开备忘录，看着这些短短的句子。
　　看着看着，就会想起在图书馆看到的他认真看书的样子，在食堂看到他吃拉面的样子，在篮球场看到他奔跑流汗的样子。

　　这些画面和这些文字联系在一起，让她觉得，她好像离他的世界近了一点点。
　　虽然只是非常非常小的一点点，而且是在他完全不知道的情况下。

　　有一天晚上，宿舍里只有她一个人。
　　王婵和李丽去参加社团活动了，张悦去了自习室。
　　她坐在书桌前，又忍不住拿出手机，点开了那个备忘录。

　　她看着那条关于“北极猴子”的记录。
　　她想起自己这几天，偶尔也会听一听那几首歌。
　　一开始觉得吵，现在好像听习惯了，甚至能跟着哼一点调子了。

　　她突然产生了一个念头。
　　她打开电脑的浏览器，在搜索框里输入了“北极猴子乐队介绍”。
　　她开始看这个乐队的资料。
　　他们是英国的乐队，成立的时间，有哪些成员，出过哪些专辑。

　　她看那些乐评，试着去理解他们音乐里想要表达的东西。
　　她看得很认真，好像是在完成一项什么重要的学习任务。
　　看完乐队的资料，她又搜索了“乔丹34代篮球鞋”。
　　看了这双鞋的图片，价格，还有那些篮球爱好者对它的评价。

　　她知道了这双鞋的性能很好，是很多喜欢打球的人想要的。
　　她甚至还搜索了一下“西方艺术史”这门课，看了看课程大概讲什么内容。

　　做完这些，她靠在椅子上，心里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她觉得自己像一个侦探，在偷偷调查一个人。
　　又像一个学生，在预习一门和自己专业完全无关的功课。
　　而这一切，都是为了一个几乎可以算是陌生人的学长。

　　她关掉网页，合上电脑。
　　心里有点空虚，又有点充实。

　　空虚是因为，她知道这一切都没有意义。
　　他什么都不知道，她的这些行为，改变不了任何现实。
　　他们还是两个陌生人，走在两条平行的路上。

　　充实是因为，在这样做的时候，她感觉自己是和他有联系的，哪怕这种联系只存在于她自己的想象里。

　　她拿起手机，看着屏幕上那些星星点点的记录。
　　她犹豫了一下，手指在删除键上停留了很久。
　　最终，她还是退了出来，没有删除任何一条。

　　她把这些无用的，有点可笑的记录，继续保留了下来。
　　她想，就留着吧。
　　反正也没有人知道。
　　这就像她一个人的秘密游戏。
　　在这个游戏里，她是唯一的玩家，也是唯一的观众。
　　这些备忘录里的星星，照亮不了谁的路，也温暖不了谁的心。
　　它们只能在她一个人感到孤单或者迷茫的时候，给她一点点微弱的，虚幻的陪伴。

　　她知道这样不对，有点傻，甚至有点不太好。
　　但是她控制不住自己。
　　她只是，想要离他近一点点。
　　哪怕只是在她自己的想象里，在她自己构建的那个，由无数碎片信息拼凑起来的世界里。

　　她锁上手机屏幕，把它放回口袋里。
　　窗外，天已经黑透了，对面的宿舍楼亮起了很多灯，星星点点的。
　　她看着那些灯光，心里想，不知道哪一盏灯，是照亮他的。

　　这学期有一门公共必修课，叫《大学计算机基础》。
　　文学院和物理学院的学生都要上这门课，所以课程安排在一个很大的阶梯教室，好几个班一起上。

　　林清佳和她的室友们每次都坐在中间靠后的位置。
　　这个位置看讲台还算清楚，但又不会太引人注意。

　　课程已经上了好几周了。
　　讲课的老师是一位中年男老师，说话有点口音，讲课速度很快。
　　林清佳对计算机不太感兴趣，听得有些吃力，只能努力记笔记。
　　这一天，她和往常一样，和室友提前几分钟来到教室，找到她们常坐的位置坐下。
　　她拿出笔记本和笔，准备上课。

　　上课铃响了，老师走了进来。
　　但是今天老师身后还跟着一个高个子的男生。
　　老师走到讲台中间，拍了拍话筒，对大家说：“同学们安静一下，我说个事情，下个月我们课程有个阶段测验，范围是前五章的内容，从今天开始，我们会有几次习题辅导课，由我的研究生助教来给大家讲解一些重点和难点。”

　　老师说着，指了指旁边的那个高个子男生，“这位就是你们的助教，顾君诚同学，他是物理学院研一的，以后习题课就由他来上，大家有什么问题也可以课后问他。”
　　教室里响起一阵小小的骚动，尤其是女生那边，传来一些低低的议论声。
　　林清佳在听到“顾君诚”两个字的时候，整个人就愣住了。她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讲台。
　　真的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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