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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三——能饮一杯无
言三——能饮一杯无
冬月十七,辛卯
——师妹好像醒了?
无旭在日录里写下这个疑问。他判断不好,师妹这到底算醒还是没醒?
林讼确实是睁开了眼。柳叶型的眉眼,本该如春柳一般鲜活,可在林讼这里却总是无神。她一连数日缩在房里,不哭不闹,却也不笑。
无旭除却学文习武的时间,几乎都在屋里陪着林讼。他常常会感到担忧——墨神君说师妹是块木头,那师妹成天待在屋子里难道不会长毛吗?
为了避免师妹有着和自己一样的掉毛烦恼——
无旭第五十八次问出那个问题
——“师妹,你想出去玩吗?”
林讼第五十八次回应了他
——“谢谢,不必了。”
无旭唉声叹气的写下“师妹第五十八次拒绝”
相同的地点、人物、对话。刚开始几天,林讼还会找一些借口婉拒他的邀请,他也就一天问个两三遍。但过了几天后,林讼实在编不出来理由,便不再费尽心思,只是礼貌又疏离的回复五个字。
时间久了,无旭的脑子实在有些跟不上,他逐渐分不清楚今天问了还是没问,于是他想起来就问一次,最多时甚至一天问了十七八次。
无旭怕师妹也被问迷糊,便有了记次的习惯。
无旭漂亮的剑眉扭曲在一起,他撑着下巴,忽然想到。
“师妹,墨神君说让我把你扛出去,可以吗?”
林讼:……
未来师兄不大聪明,但未来师兄是个好人,他是林讼记忆里第二个给过自己选择的人。
她想,那位墨神君的意思大概是让他直接动手。但既然无旭问了,就说明她可以回答“不可以”
林讼正要回答,无旭就又眨巴着大眼睛,认真道“师妹,墨神君还说,要是你回答可以,我就把你扛过去,要是回答不可以,他就过来把院子拆了。”
可以不可以,过去还过来?
虽然母亲教过自己人不可貌相,但林讼怎么也想不到,那位神清骨秀的年轻神君……竟是如此蛮不讲理之人?
这位大长老如此……
——那无虑山的其他人呢?
那些即将成为自己师兄的,是会同这两位一样像阳光般普照四方,还是只会“金玉其外”?
林讼又想起了师父,那位只留下背影的师父……是否还会在她孤立无援之际再留下一个背影。
她的心里被不安的黑雾笼罩着,全然不似面上的淡定。
她不敢留在这里,怕一时鲁莽做出了错误的选择……更怕世间少了那几个可以依靠的人,只留她再次一无所有。
“师妹……”无旭察觉到林讼心思,勾起了她的小指。温暖驱散了阴霾,他笑的灿烂“院子拆了还可以再盖的。”
院子可以再盖……那人呢?
她的父亲、母亲,村民们……
还有……
“那你们呢,若是连你们也消失了,我还能去哪里找。”林讼的语气依旧沉静,而那平静下的暗涛汹涌已然无法掩盖。
无旭知道林讼在问什么,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生为神兽,他被天地养育,不曾有过父母。作为师父的亲传弟子,他又鲜少和人能有交集。生离死别,都是他不曾经历过的。
他答应过师妹会永远陪着她,可师妹想要的回答绝对不是一句口头的承诺。他想,或许在让师妹敞开心扉依靠他们之前,首先要做的,是教会她如何接受离别。
他揪着自己的卷卷毛,正准备罕见的为难一下自己——
脆裂炸在耳边,是硬木折断的声音
金眸闪现,他在林讼惊诧目光中,一手开阵,一手护住怀中人。
无旭浑身一颤,面色如常安慰道“师妹别怕,这里是无虑山,我们都在呢。”
“……”林讼有些无奈,他们如今的一言一行都仿佛是在划分边界,劝告林讼赶快离开这不属于她的地方。她的师兄啊,哪怕对待的是一个才刚相识不久的人,也毫不犹豫的付出了真心。
又风来,送进一缕清沙,在地上覆成二字——十息
无旭目光锁定,先松了一口气又倒吸一口凉气,迅速找出斗篷给林讼裹上,告知一句“师妹我要扛你出去了”便在林讼困惑的目光中把人打包带走。
林讼轻轻拽了拽无旭的小辫子,问“方才发生了什么,我们要去哪里?”
无旭猜她想问房子是怎么被拆的,于是答“那是无虑剑法第七式——清风断念”
清风剑式——清商扰耳,地尘遮眼,折梁破栋,四周孤寂
“无虑剑法传承已久,门内弟子皆会修习,总共七式,每式对应了不同意象。”无旭一想起这个就愁眉哭脸“这个剑法好使是好使,但它太难了。大多数弟子都只用它来强身健体,练完第一式就换书。整座山修到第七式的……只有师父、墨神君和礼神君。”
“师父绝对不会拆家的,礼神君又外出游历没回来,所以能干出这事的只有——墨神君,那沙字的意思定是让我们十息之内出来……”
林讼:……
无旭看着师妹平静又些许鄙夷的表情,笑道“没事的师妹,习惯就好啦。”
林讼沉默片刻,只道“墨神君……是好人吗?”
“墨神君是很在乎师父的人。”无旭思索后只道“所以他也是绝不会伤害我们的人。”他推开所剩不多的院门。
果然……
寻宁和墨行就站在院外,笑待二人。
墨行上前一步,不由分说拎起两个孩子,一边一个扛在肩头。
已经习惯的无旭顺从的趴下,还未习惯的林讼浑身僵硬,黑溜溜的眼睛紧盯着寻宁,后者笑叹一声,轻柔把她从“强盗”肩上卸下。
“抱歉,道也长老在给你录名,他说一定要先见上你一面。”寻宁轻轻拍了拍林讼的头“在这里过得好吗?”
林讼点头“嗯”了一声,便搂住师父脖颈埋在祂怀里,她忽然又想到什么,小手贴在祂胸口上,她之前推开的时候好像伤到了师父。
她小声呢喃了一句,又在寻宁反应过来之前道了一句
——对不起
寻宁抚在她背上的手,有了一丝颤动。祂深吸一口气,埋下所有情绪。
——没埋住
寻宁轻笑“不想听”
林讼似是还想道歉,欲言又止后趴在寻宁肩头小声问“那能不能告诉我想听什么。”
寻宁“你要真想说,就告诉我为何仙庭能先我一步找到你”
林讼抿嘴“我不知道”
听听,我不知道。甚至都不是一句“我不知道你的意思”。
“唔…咳”寻宁偏过头,被气得胸口一痛。墨行轻顺着祂的背“回去再说吧,不然你和道也一定得气吐血一个。”
带林讼回来的那天,大雪埋葬了整个兴安山村和仙庭的十二位仙官。仙庭不在乎,道也没瞒住,所以前者粉饰太平,后者强烈谴责。最终的解决方式大概也就是一顿罚,但这点寻宁并不担忧——道也向来会背着孩子动手,所以不怕吓到他们俩。
怀里的林讼此时还并不知道师父的想法,如果知道了,就算让她死了,烂了,被仙盟捡走了,她也绝不会爬进那座观里。
无旭“啊!”一声,把头抬起来“师父师父,元丘师弟也在吗?”
寻宁止了咳声“他在,明夷想他了吗?”
“咦——不想不想”无旭拼命拍手。
林讼眨着眼,盯着无旭。
无旭知道自己应该解释一下“道也长老是无虑山的三长老。他姓李,本来应该叫李仙君,但他觉得自己年岁已长,叫长老更搭配,所以就叫他道也长老。他的亲传弟子叫贾鸿,字元丘。”
无旭知道自己应该介绍一下贾鸿。他表情复杂,脸色一会儿绿一会儿黄,简直像吃了什么毒蘑菇。
“无虑山共有三位亲传弟子,除了我们两个,就只有元丘师弟……他是真的……”无旭绞尽脑汁试图相出一个合适的形容词,最后憋出一句
“难得一见……”
说完,无旭像大受打击似的,又趴了回去。
林讼好奇,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能比面前三位还要“难得一见”?
——
无虑山,羽流院
寻宁敲了敲门,无人应答。想起李道也说过“来了直接进”,便推门。
林讼和无旭被放下,几人停在距离目标人物几米外的桃树后,不知该不该参与进这场闹剧。
“难得一见”的贾元丘正在地上笑得打滚
“难得一见”的贾元丘的师父在旁边吹胡子瞪眼
“臭小子你给我起来!”李道也忍了一会儿,没忍住,撸起袖子抡起剑鞘“笑,笑!你还好意思笑!人家明夷都被逼的去雪地里刨人了。”
“要不是你这臭小子当年坑他,他能对师妹有那么大执念吗?”
贾鸿一边连滚带爬的躲避着师父的“虚晃一招”,一边笑道“我滴亲师父诶,这可真不能怪我,他看到我粉色的就以为我是小姑娘,那我天生粉毛粉眼,冰肌玉骨,又长得貌美如花,怪我喽?”
“咿呀呀!你还好意思说!那人家管你叫师妹的时候,你怎么就没解释一句呢!”
贾鸿喊冤啊“我当时还以为他是在跟我开玩笑,那‘贾’师妹,也可以是真假的假啊……”
“你……你你你”李道也气的眼冒红光
“那你就能在人家洗澡的时候把人从头摸到尾!吗?人家明夷喊着不要不要的,结果你小子还越摸越起劲,最后把人家整得窝屋里哭了三天!三天呐!给寻宁吓的还以为无虑山进…进土匪了,满山遍野的设结界啊!”
这个没的说,贾鸿承认确实是自己的问题,就算他以为明夷只是怕痒,就算李道也当时留了摸骨算命的作业,他也不能在别人拒绝的情况下这样做。
所以如今面对李道也的痛斥,他也只能——
“啊啊啊,这个对不起嘛”贾鸿熟练躲闪,余光中终于看到了来人,“嗖”的跑过去,抱住已经从头红到尾的无旭,装作痛哭流涕“明夷师兄啊,救命啊,你狠心看你的贾师妹被活活打死吗?”
无旭:……
李道也:……孽徒,无耻。
无旭第一次觉得当仁兽这么憋屈,他的脾气要是能差一点,一定会在月黑风高夜把此人推下山崖。
无旭把他从自己的身上剥离开,行礼道“道也长老好。”
林讼被无旭的黑历史惊到,一时没反应过来,待到李道也走到她面前,才想起行礼,一同问好。
贾鸿仿佛被夺舍,正经的不像方才那个人“见过墨神君,寻宁神君。”
三位长辈俯身回礼
李道也把几人带到茶桌边,转身把剑鞘套上的功夫,他的孽徒就凑到了林讼面前。
贾鸿左看看右看看又闻了闻,惊道“咦?师父你来看看,明夷师兄可别又被骗嘞。”
林讼躲在无旭身后,对无虑山仙长的滤镜彻底破灭。
当然,除了她的师父和师兄。
他们两个很相像,都如赤日一般,是温暖的、能包容一切的。
她不敢靠太近,怕熄灭那耀眼的火光,可她又不自觉的想要靠近那点温暖。
——诸如此时
李道也刚把目光落在林讼身上,手中瓷杯一歪,滚烫的茶水散落到手上,来不及叫嚣存在感。
他颤抖着手,痛彻心疾般对着寻宁哆嗦的半天,怎么也压不住心里那团火
“寻宁啊,寻宁!多少次了,你非要如此折磨自己,也折磨你这大徒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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