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杀

　　宇依杉盯着电脑屏幕上的邮件，那几行字像冰锥，反复刺穿着她的神经。
　　「因资方对项目整体规划有所调整……人选需重新评估……暂缓……」
　　“重新评估”？她昨天才和张导相谈甚欢，几乎就差最后签约。什么样的“规划调整”，能在一夜之间，让一个几乎板上钉钉的项目，尤其还是张导这种级别导演的项目，发生如此颠覆性的变化？
　　答案呼之欲出，冰冷而残酷。
　　她拿起手机，手指悬在张导的号码上，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没有拨出去。去问什么？质问？乞求？无论哪种，都显得可笑又可怜。张导昨天的提醒言犹在耳，这封邮件本身，或许就是他所能做的、最大程度的暗示和保全。
　　他无法，或者说，不愿意为了她，去正面抗衡陈文雄那股力量。
　　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像潮水般将她淹没。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在这个圈子里，所谓的演技、奖项、口碑，在真正的资本和权力面前，是何等不堪一击。
　　她靠在椅背上，闭上眼，试图驱散那股眩晕感。不能坐以待毙。
　　她深吸一口气，拿起内线电话，打给她的执行经纪人文文：“文文，把最近接触我们，有意向的剧本和项目清单，还有在谈的商务合作，整理一下拿给我。”
　　电话那头的文文声音有些迟疑：“啊，好的杉姐。不过……岚姐昨天交代，说您刚拿奖，需要沉淀一下，近期非顶级的项目和商务可以先放一放，集中精力攻克《城南旧事》。”
　　宇依杉的心沉了下去。李岚已经提前堵死了她可能寻求的其他出路。
　　“先把清单给我。”她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
　　“好，好的。”
　　很快，文文拿着一个平板电脑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不安。宇依杉接过平板，快速浏览起来。
　　清单比她想象的要短。两个电视剧本，都是类似她早期演过的偶像剧类型，制作班底普通。一个综艺邀约，是某卫视新开的体验类节目，常驻嘉宾的位置。几个中端的品牌代言在初步接触阶段。
　　她指着那个综艺邀约：“这个，你跟进了吗？平台和制作团队都还不错。”
　　文文舔了舔嘴唇，声音更小了：“杉姐，这个……岚姐昨天下午已经让我回绝了。她说……这类综艺消耗演员神秘感，不符合您现在的定位。”
　　宇依杉的手指僵在屏幕上。
　　回绝了。在她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
　　她又点开一个正在接洽的轻奢珠宝代言：“这个呢？我记得品牌方很积极，约了这周详谈。”
　　“品牌方那边……今天早上刚发来邮件，说经过内部评估，认为……认为品牌调性与您未来的发展方向可能存在差异，所以……暂时中止了接触。”文文几乎不敢看她的眼睛。
　　宇依杉沉默地放下平板。
　　办公室里安静得可怕，只有空调运作的微弱声响。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带，却透不进一丝暖意。
　　不是“暂缓”，就是“回绝”，或者“中止”。
　　李岚没有明着对她做什么，她甚至表面上还在“为她好”，用“沉淀”、“定位”这样冠冕堂皇的理由。但实际的效果，却是将她所有的外部通路，一条条地、不着痕迹地封锁起来。
　　这就像一场无声的围剿。她被困在中央，四周的高墙在悄然垒砌，而她连敌人的正面攻击都看不到。
　　“杉姐……”文文小心翼翼地开口，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您……是不是和岚姐……有什么误会？”
　　宇依杉抬起头，看着这个跟了自己两年的女孩，她眼里有真实的担忧，但也有一丝对不确定未来的恐惧。团队里的其他人呢？他们是否也听到了风声，开始人心浮动？
　　“没什么误会。”宇依杉扯出一个笑容，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平静，“岚姐有她的考量。你先去忙吧，清单放我这里。”
　　文文欲言又止，最终还是点点头，退了出去。
　　门关上的瞬间，宇依杉脸上的笑容瞬间垮塌。她走到窗边，俯瞰着楼下蝼蚁般行进的车流人群。她站在这座城市寸土寸金的CBD顶端，却感觉自己正站在孤岛上，四面楚歌。
　　她拿出自己的私人手机，避开公司可能有的监控，拨通了一个熟悉的号码。对方是她电影学院的师兄，现在在一家颇有影响力的影视制作公司担任制片总监，人脉广阔。
　　“师兄，是我，依杉。”
　　“哎哟，大明星！恭喜获奖啊！正想着什么时候约你吃饭庆祝呢！”师兄的声音热情洋溢。
　　“师兄客气了。有个事，想跟你打听一下。”宇依杉斟酌着用词，“听说星耀的陈总，最近在圈里……是不是有什么比较大的动作？或者，对我这边，有什么……看法？”
　　电话那头的热情瞬间冷却了几分，语气变得谨慎起来：“陈总？这个……依杉啊，你也知道，大佬们的心思，我们下面的人怎么猜得透。不过……”他顿了顿，压低了声音，“最近好像是听到点风声，说陈总不太高兴，觉得有些年轻人……不太懂事。具体是谁，就没明说了。怎么，你……得罪他了？”
　　那句“不太懂事”，像针一样扎在她耳膜上。
　　“没有，就是随便问问，谢谢师兄。”宇依杉强撑着语气里的平静。
　　“依杉，”师兄的语气带着一丝真正的担忧，“听哥一句劝，在这个圈子里，有些人是不能得罪的。如果真有什么误会，最好赶紧想办法化解。低头服个软，不丢人，总比……堵死了路强。”
　　又是劝她低头。
　　“我知道了，谢谢师兄。”
　　挂断电话，宇依杉最后一点侥幸心理也彻底破灭。消息已经在这个封闭而现实的圈子里传开了——宇依杉，不识抬举，得罪了陈文雄。
　　这意味着，在陈文雄明确表示“谅解”或者有同等级量的大佬愿意出面保她之前，不会有任何重要的项目、任何有分量的品牌，敢再来碰她。谁也不会为了一个演员，去触陈文雄的霉头。
　　她被无形地“封杀”了。
　　这种封杀不像官方文件那样明确，却更可怕。它基于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一种对权力的畏惧。它不会立刻让她从公众视野里消失，却会一点点抽干她赖以生存的土壤——资源。
　　就在这时，她的工作手机响了起来，屏幕上跳动着“李岚”的名字。
　　宇依杉看着那个名字，像看着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她深吸一口气，接听了电话。
　　“依杉啊，”李岚的声音听起来一如既往的干练，甚至带着一丝轻松，“在忙吗？”
　　“在看剧本。”宇依杉淡淡地说。
　　“嗯，沉下心来是对的。”李岚仿佛完全不知道刚刚发生的那些糟心事，“对了，打电话是告诉你个好消息。之前跟你提过的，星耀那个好莱坞合拍项目，陈总那边又松口了，说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今晚他有个私人饭局，点名希望你作陪。这次可不能再任性了，机会难得，我可是费了好大劲才……”
　　宇依杉静静地听着，听着李岚用“机会”、“为你着想”包装着的、赤裸裸的胁迫。
　　直到李岚说完，她才开口，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岚姐，我记得我上次说过了。”
　　“我，不，去。”
　　电话那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几秒钟后，李岚的声音冷了下来，不再有任何伪装：
　　“宇依杉，你是不是还没搞清楚状况？《城南旧事》已经黄了！其他找上门的资源，我帮你推掉那些不上档次的，是为你好！你以为你现在还有什么资本在这里跟我耍清高？离开我，离开公司，你信不信，你连现在这个公寓的贷款都还不起！”
　　宇依杉握着手机，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但她没有退缩。
　　“那就，试试看吧。”
　　她直接挂断了电话。
　　听着电话里的忙音，李岚先是不敢置信，随即，脸上露出一丝狰狞的冷笑。她拿起另一部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之前准备好的那些‘料’，可以放了。对，就是关于她和那个已婚前男友，还有在剧组‘欺负’新人演员的‘目击证据’……这次，不用控制热度了。”
　　寒潮，已至。
　　而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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