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急，慢慢来

　　星期五下午，凌书景照例把蓝旭顺上自家车送他回家。

　　用蓝旭的话来形容，凌书景家的车算是一种特别的长条形，比普通轿车大好多，里面空间也是蓝旭从未想象过的宽敞，车内顶上甚至有像星星一样亮晶晶的闪。凌书景第一次让蓝旭搭她家的车回家时，周遭的同学一个个都羡慕的不行，七嘴八舌的告诉蓝旭这是那个牌子的豪车，还让他上车多拍几张照。但蓝旭其实连他们说的车的牌子都没听过，手机更是没有。他只有一个用来通信的旧老年机，后来还是凌书景在他生日时送了他一个跟自己同型号的水果机。

　　“只发短信多没意思啊，你收下它，我们一起打游戏多好啊！”

　　“书景，这个很贵吧，我不能收。”

　　“哎呀这对我来说不算大钱啦，你不收我就得当垃圾扔了，多可惜啊。”

　　在凌书景的软磨硬泡下，蓝旭才将这个礼物收下。蓝旭后面再询问价格时，凌书景也闭口不提，最后是因为蓝旭不停追问才报了个三位数的假价格给他。如她所料的，蓝旭下周就开始每天给她带零食，直到价钱差不多抵消了那笔数目才停下。那几个月凌书景都要被蓝旭喂成猪了，后半年天天跑步才勉强保持回了原来的身材。

　　凌书景带了奶茶给蓝旭，蓝旭却只是拿着，连吸管的包装都没撕开。

　　凌书景想着也许是今天买的口味蓝旭不喜欢，就开始琢磨起明天买那家店的新品尝尝，思考思考着就有点忘情了，口水不由自主的从嘴角溢出。

　　“书景，我到家了，谢谢你送我，明天见。”

　　直到蓝旭下车，凌书景关于奶茶口味的研究才被打断。

　　“小旭拜拜，明天记得带手机哦，我们组团开黑！”

　　蓝旭笑着摆手回应，等车子完全消失在视线才离开。

　　从大路到蓝旭家需要爬很高一段楼梯，那段楼梯小而窄，面上平铺着青苔，扶手也早已生锈，上面爬满了暗绿的爬山虎，下大雨的时候基本没法走，还需要绕路。

　　下午的时候下了点毛毛雨，楼梯免不了有些湿滑，蓝旭把书包的肩带扯牢，一只手紧紧握着楼梯扶手，一只手把沉重的行李箱向上抬。为保持平衡，他脚尖顶着楼梯的垂直处，一点一点的往上移动。

　　蓝旭到家的时候爸妈还正在忙店里的生意，他家开的是个小吃店，主要就是买些麻辣烫，炸串什么的，蓝旭放学的时间正值饭点，店里客人多，人手也就他父母两个人，正忙得焦头烂额的。蓝旭进厨房问父母要了点昨天卖剩的点心就上了楼。

　　“阿哲，哥哥回来了。”

　　被称为阿哲的男孩正专心的对着眼前的手机屏幕操作着游戏，好像完全没注意到哥哥的存在，连个声都没应。

　　“哥哥带了奶茶给你。”

　　“切，哥你可少假惺惺的了，肯定又是你那个富婆同学送的吧。”少年这才有了反应，放下手机，夺过饮料咕咚咕咚的往嘴里灌，很快一杯满杯的饮料就见了底。

　　尽管面前的少年态度很差，可蓝旭就像习惯了似的，没有一点儿生气的样子。

　　“阿哲，吃晚饭了吗？”

　　少年还是专心对着屏幕，没有丝毫要理他的意思。

　　“吃完了要不就写一下作业……”

　　“滚!你没资格劝我写作业!”原本安静的少年一下如吃了火药般大发雷霆。

　　蓝旭对少年突然的发怒也没有任何惊讶，只是默默的退到一边狭小的书桌，整理出书开始看。

　　“蓝哲！不要闲着没事就对你哥大吼大叫的。你哥上学比你辛苦多了！你一天到晚不学无术的也好意思和你哥叫板？”楼下传来了母亲穿透力极强的吼声。

　　“他妈的。”被训斥的少年看起来更不服气了，刷拉一本书就飞去了自己哥哥的脸上。

　　蓝旭被毫无征兆的打了一下，脸被书页扇得生疼，可他内心依然没有任何波澜。看弟弟差不多消气了，蓝旭才小心翼翼的把地上的书捡起来，又整齐的摆回书架上，好像生怕打扰到旁边的少年玩游戏一样。

　　“你他妈少给我装乖，手机赶紧借我玩会儿，这个机子质量太差了。”

　　蓝旭掏了掏书包，把手机递给了弟弟。

　　蓝哲接过手机就开始玩，连看都懒得看哥哥一眼，感谢的话更是一句没有。

　　蓝旭十六岁生日时他父母送了他一台手机，虽然不是特别贵的牌子，但蓝旭还是不太舍得用的。见哥哥也不怎么用手机，蓝哲便经常借来玩，时间一长就渐渐霸占成了自己的，蓝旭问他要也要不回来。

　　“哥！学校里同学周末老一起打游戏，你要不把手机给我，我交不到朋友啊，其他同学肯定也会嘲笑我的。”

　　蓝旭刚上高中时，班里的同学也因为他没有手机，和他们没有共同话题来孤立，排挤他。蓝旭理解自己弟弟这个年级的孩子虚荣心强，总爱攀比，他也害怕刚上初中的蓝哲和他遭遇同样的事情，所以他不仅没有指责弟弟，还大方的将手机让给了他。

　　但后来蓝哲见到凌书景送了他哥水果牌的机子，红眼病犯得可不轻，动不动就要把哥哥的东西抢过来玩。

　　蓝旭不给，他就大吵大闹的说自己命不好，不像哥哥能交到这么好的朋友，给他送这送那的。

　　蓝旭又心疼弟弟，想着他比自己年纪小，就又总把凌书景送他的手机让给弟弟用。所以即使蓝旭给出去了那么多零食，本该属于自己的东西也全部让给了别人。

　　蓝旭看着继续专注打游戏的弟弟，也不再说教些什么。弟弟从小成绩没有自己好，成天挨父母骂，还要被拎出来和自己那过分优秀的哥哥比较。久而久之，蓝哲就出现了厌学的为难情绪，每天在学校不肯听课，放学也只是在家打游戏。有几次老师还因为他逃课要他父母来学校，但蓝旭父母又太忙一直抽不出空，最后还是由蓝旭去解决的。

　　蓝旭理解弟弟肯定会因这样的事而感到自卑，在日常生活中也是能让着他就尽量让着他。

　　蓝旭拉开行李箱的拉链，翻出了赵司言给他的那件衣服，为了防止和自己的弄混，蓝旭是用塑料袋单独包起来的。衣服只穿了小半天，基本不怎么脏，但蓝旭还是把衣服拿出来，放到接满水的盆里认真的搓洗。

　　布料摩擦，蓝旭才注意到衣角有一串显眼的字母。

　　当时在游泳馆他心思散漫，竟完全没有注意到！

　　ZSY这三个普通的字母好像被赵司言的名字赋予了什么特殊的含义，让蓝旭抓着衣服的手颤抖不止。

　　但是，应该不会有人注意到这样微小的细节吧？

　　蓝旭长舒一口气，把心放回肚子里。

　　搓完衣服上那根本不存在的污渍，蓝旭又去阳台上仔细挑选了一款他自认为香味最好闻的洗衣液，到了小半瓶盖到衣服上继续搓洗，直到衣物完全和那玫瑰花的沁香融合在一起，蓝旭才开水把上面的泡沫冲洗掉。泡泡全部溜进下水道，蓝旭怕布料上还有洗衣液的残留，又拿水冲洗了几遍，冲到连布料都没有了滑溜的触感，蓝旭才舍得停手。他把洗好的衣服拧干挂上衣架，将衣领和有褶皱的地方一一撑平，保证衣物绝对的整齐，最后才挂上了晾衣杆。

　　进行完这一溜复杂的流程，已经到夜里八点了，楼下传来碗筷与水流碰撞的哗啦声。蓝旭下楼问父母要不要帮忙洗碗，被一口回绝了，赶着让他上楼多忙会儿功课。

　　蓝旭上楼打开作业，没写几笔脑海就自动浮现出昨天赵司言和他在游泳馆的场景，赵司言那种眼角泛红的慌张模样，他和赵司言相处这么久还真是从未见过。平常赵司言要么就是作为学生会长上台发言时的严肃高冷，要么就是私下里和他讨论题目的神采奕奕。除此之外，他还真想不到赵司言生活中还出现过其他的神态。

　　赵司言最近的行为，实在是太让人难以理解了。

　　蓝旭的大脑被这几天发生的奇怪事情搅得一团乱，他望着本子上密密麻麻的黑字，脑海里根本凑不出一个完整的公式，只有一团乱麻的逻辑和混杂不受控的情绪。蓝旭只得无奈的收起作业本，关了灯摸着黑上床睡觉。闭上眼睛，他祈祷把最近不愉快的事都一并忘记，期盼着明天的运动会能一切顺利。

　　早上蓝旭刚被闹铃吵醒，接踵而至的就是凌书景的电话轰炸，表示自己已经让保姆停车在楼下等他了。蓝旭第一次在运动会报项目，不知道准备些什么，着急忙慌的随手薅了瓶矿泉水塞进书包就出了门。

　　凌书景见蓝旭如此悠闲的轻装上阵，差点以为他是要退赛了。

　　“药呢？葡萄糖呢？毛巾呢？”

　　“我不知道要这些，家里也没有……”

　　凌书景无奈的扶了扶额头，她参加的是田赛，基本用不上这些东西，所以也没有提前准备。

　　想着医务室可能都有备药品什么的，凌书景也没过多担心，但还是在到达场地后像个老妈子一样对蓝旭千叮咛万嘱咐的，让他记得喝点补充能量的东西，不舒服一定要去医务室。直到凌书景去比赛，蓝旭才脱离了这一场无止境的絮叨。

　　广播室想起了提醒检录的提示音，蓝旭长舒一口气缓解紧张，又把贴在裤腿上的号码牌压紧，像其他参赛者一样坐在塑料红凳上等待。

　　体育老师挨个过来问长跑的同学要心电图，蓝旭才发现自己压根儿没准备，假装自己是来陪朋友的蒙混过关。

　　心电图这东西做了也大多是图个心理安慰，蓝旭并没有把它当回事儿。

　　“蓝旭？你这小身板还来跑长跑？”

　　猥琐又不着调儿的嗓音说着挑衅的话，蓝旭不抬头都认出了这个声音的主人。

　　“邱亿……？”

　　往日的景象重现，这个小混球就是踩脏蓝旭拖的地板最后被凌书景暴打的那群人的领头羊。当然他做过的贱事儿也肯定不止这一件，蓝旭也懒得去从脑海里调取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蓝旭背过身不想理他，但骚扰却并不会随之停下，邱亿搬了张凳子坐在蓝旭旁边，二郎腿一翘，身子前倾，硕大的身板几乎是要把蓝旭圈在怀里。

　　蓝旭顿感一阵作呕，他整个人被罩在这个贱人的影子下，想走也走不掉。

　　“你真的要跑？我只是关心你而已，别做出一副那么嫌弃的表情嘛。”

　　“又没碍着你……”蓝旭害怕的在凳子上缩成了一小团，头埋在臂弯里，眼睛努力不去和邱亿对视。

　　“怕什么啊，一会儿我带你跑呗，正好我也来参赛。”邱亿一只胳膊搭在蓝旭肩上，自然而然的搂住了他。

　　蓝旭被突如其来的肢体接触吓得一哆嗦，但为了不在人群中显露自己的慌张，他只能窘迫的保持静态。邱亿的发丝已经明显碰上他的肩膀，近距离的肢体接触让他难受得想吐。

　　“邱亿你什么时候和蓝旭同学关系那么好了?没看出来啊。”

　　“哟，姜海宁？你来跑长跑？这不是你擅长的项目吧？”

　　“是不擅长。”姜海宁的语气由开玩笑般的幽默瞬间变得正经严肃，“我只是来帮忙搬水而已，顺便检查一下邱同学是不是又在欺负同学。”

　　最后几个字姜海宁是咬着牙一字一顿的说出来的，好像生怕邱亿不知道自己在阴阳他。

　　空气中顿时充满了火药味，姜海宁与邱亿针锋相对。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在欺负同学了？怎么了？现在连和同学聊天都不行了吗？”邱亿自然也是不甘示弱，在他的嘴硬面前，姜海宁的攻击显得无力又可笑。

　　“他不舒服，也不想和你聊天，所以请你把手拿开。”

　　“赵司言?!”这个语调蓝旭绝不会认错，赵司言平时在主席台上发言时就是用得这种吐字清晰的正统严肃的播音腔，只是现在这个嗓音多了许多压迫感，仔细品还能感受到一种如尖刀刺向心脏般的怒气。

　　蓝旭不敢动，邱亿也毫不退缩，赵司言和姜海宁就像两座雕像一般矗立在他跟前和邱亿对峙着，像是不等到他松手就不会走。

　　“赵司言?你也好意思站到蓝旭跟前？你不是最讨厌他了吗，你以为我不知道开学的时候你对他干了什么吗？哦不，应该是全校都知道吧！”

　　姜海宁看着赵司言的拳头越攥越紧，手上的青筋暴起，眼疾手快的按住了他的手臂。

　　“司言，别冲动，闹大了就难看了。”

　　“切，就这啊赵司言？你也没资格管我吧。”

　　“有，当然有。”赵司言的语气变得轻佻自然起来，似乎很游刃有余，“如果你在不把手放开，我可以以学生会的名义扣你的德育分，我记得你的分也没多少可扣了吧，等被我扣完这点分，你就可以用这个学期好好思考怎么消除你的处分了。”

　　邱亿正欲开口说什么却又被赵司言打断：“有没有欺负同学可不由你说了算，我会找蓝旭同学取证的，当然还有凌书景。”

　　凌书景的名字一出来，邱亿嚣张的气焰明显被灭了许多，他不服气的把手从蓝旭身上甩下来，还把凳子往远处挪了挪，根本没敢再往蓝旭那瞟一眼。

　　安静几秒，邱亿直接拎着凳子走了。

　　“我还有事，你先在这盯着，他要是再敢上手，你就直接去拽他。不行就发信息叫我过来。”赵司言靠近姜海宁小声私语，眼神一刻都没有离开被吓得缩成一团的蓝旭。

　　“知道了会长大人，记得请我喝奶茶哦。我之前也没发现你和蓝旭关系这么好了，还玩上英雄救美那一套了？”

　　“我可没有想帮他，我只是单纯看不惯邱亿罢了，作为学生会长还不让惩恶扬善了？还有你，还不赶紧去安慰一下。”

　　“赵司言你有病吧，明明是你先叫我过来帮人解围的，现在还要我去安慰人，我这工作量会不会太大了点啊？”

　　“两杯奶茶，外加你想要的新游戏皮肤。”

　　“赵总大气，小的一定亲力亲为!”

　　赵司言走的时候眼神依旧没放下蓝旭，可惜蓝旭还埋着脑袋正襟危坐，根本没有看他一眼。

　　赵司言苦笑一下，奈何他事务缠身，只得飞快跑走帮广播室整理闭幕式发言稿件。

　　“蓝旭?我姜海宁，那谁已经走了，没事了。”姜海宁凑上前，努力想和蓝旭套个近乎。

　　“谢谢。我没什么事，辛苦你了。”蓝旭把头从臂弯里释放出来，环视一圈发现赵司言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他很希望是他认错了赵司言的声音，但学生会长的身份又让他不得不相信帮他解围的是赵司言。

　　姜海宁又一长一短的和蓝旭唠了几句，见比赛马上要开始了，怕打扰到他，就找了个借口走了。

　　望着姜海宁远去的背影，蓝旭在心里默默和赵司言说了句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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