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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 章
他们把厨房的窗口用木板钉死,把餐桌搬进厨房。
我不明白这有什么意义,好像他们想把一切罪证都留在这一个房间里,不漏一丝出去。
这里就是我的监狱,我自从被他们推上餐桌以来就一直在这里待着。
不,这么说不准确,我并不是囚犯,而是被放在餐厅等待被烹饪的食材,他们没有人看管我,没人觉得我有机会逃出去,只有一把锁挂在门上,钥匙在总工程师那里。
我被绳子捆在餐桌首位的椅子上,我的右小臂和双腿都已经被切掉,左臂完全被切除,只留下锁骨凸起的形状。
他们胡乱地用纱布缠了起来,让伤口不至于一直滴血。而我的座位下方已经留下一大片污渍了。
如果是在地表,如此重伤我估计早就死了,但在这自然律法都难以触及的无光地底,死亡并不像地表那样轻快。
我在昏迷与清醒间失去时间概念,只能靠数他们吃了多少顿来确认时间,有可能他们一天吃两餐或三餐,也有可能他们在我失去意识时吃过一餐,所以我的计算可能有偏差。
伤口持续的疼痛和麻痒感不是最折磨的,最折磨的是我不知道他们下一次要切掉我的哪个部分,又以什么方式烹饪,但他们一定会把我的肉装进一个个盘子里,在餐桌上分发,却唯独没有我的那份。
他们低着头看餐盘,或看着我脑袋抵在餐桌上口水四溢的丑态,我是他们的船长,也是他们的笑料,我是主食,也是餐后甜点。
我在他们的视线和口腔中被分食了,而我只能闻着弥漫的肉香,贪婪地盯着被煮熟的肉和脂肪,吞咽口水,等待这次折磨的结束。
也不是没有人对此不人道的行为提出过异议。
一开始是反对食人,后来是反对在我仍旧活着的情况下把我分食。
但总工程师给出的答案是——
“这是为了所有船员们能活着,也是为了船员们所食用的食材新鲜所做的必要决定”。
提出异议的人死了,我多活几天,他们会加几餐。
确实,这很折磨,但是这是我自己选的。哪怕我失去尊严和人性,我也会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我不怨他们任何一人。
如果我憎恨他们,下一次我又该如何面对他们?
每当我撑不下去的时候,我都会回忆我遇到过的比这更悲惨的折磨。我能干脆死亡的情况是少数,大多数的死亡都充满不幸。
这样回忆可以使我的思维保持清晰,但心态的健全有时跟不上□□衰败的速度,这让我难以自控,我会低声辱骂他们,我会恳求他们,我会在椅子上蠕动、挣扎,试图靠近餐桌上的食物……
哪怕我知道那没有任何意义,但这仿佛就像是身体自行做出的决定一样。
我想到濒死海兽的状态,它们总是很平静,哪怕被划开腹部,它也只是看着人类摆弄它们的内脏,仿佛主动献身一样……
但我知道,它们只是没有抵抗力了,在压倒性的死亡恐惧中迷失了。
大副临死前也是这个状态吗?
他很平静,他全程都没有喊痛,他的手指抽搐地抓住我的衣角、然后又松开,却完全不打扰我下刀。
他歪着头,压不住地咳嗽,像呕吐一样,但他一直大睁着眼睛看向头顶噬王者遮天蔽日的雕像,他的眼睛镜子般倒映出伪星和深埋水底的太阳的光辉。
他的嘴角和鼻腔慢慢溢出血液,把他苍白瘦削的脸染上一层明媚的红晕……
他们餐桌上偶尔会提到大副,航行顺利,大副就像往常一样履行他的职责。
因船员的希望和船长的绝望,餐桌上一直保持着一种放松又沉默的氛围。
我频繁地想到大副,我怀念大副的气味,像植物的芳香和柠檬味混合,又有一点海盐的味道,自从我品尝过一次他的内脏和一点肌肉及脂肪后,就总是能清晰地闻到他皮肤散发的这种气味,这让我在饱腹状态都会食欲大开。
他不打理头发,梳好的头发会慢慢变得蓬乱卷曲耷拉到额前,我每次看不惯的时候都会一点点给他洗干净、梳直、拢到脑后,我喜欢他干净利落的发型,他生前总是头发乱糟糟的。
他的手腕很细,手指骨感又纤长,我喜欢与他十指交握,他的身体也很轻盈,比身材矮小的女性还要轻,走路晃晃悠悠,每次暴风雨我都不会让他出舱门……
我的脑袋可悲地思考大副会来救我的可能性——就因为他不需要吃东西,而且就他没有上过餐桌吗?
他只是一具尸体、一串符文。他不懂得死亡或者受伤是什么概念,就算他看到我现在的状态也不会有多余的反应。
而且我唯独不想让他看到我这副丑态,谁看都行,唯独他不可以,我想想那个场景就感觉自己的心脏要绞缩到一起了。
不是怕他会害怕或者悲伤,我只是自私地想在他面前保持体面和尊严。
我感觉自己就像玩娃娃的小女孩儿,把自己脑袋里的幻想灌输到一个根本不会思考也没有感情的人偶身上,我需要的也就是这样一个人偶,这样我摆弄他没有负担,宠爱他也没有负担,我非常自然地把对死去大副的愧疚感倾注到他身上,顺便在他的记忆里构建一个我希望自己能成为的样子——
一个能掌握自己命运的优秀船长。
我就想对待一个记事本一样使用他,在他身上画画,撕扯他的纸页,写日记,做工作记录……我没有把他当成一个人,我使用他,把所有我不敢对人类甚至自己表达的东西全都倾倒给他。
他应该恨我的……
总工程师打开厨房的锁头,船员们一个个姿态规矩地走进来,厨师让水手把我拉起来放在桌上。
我像一块桌布被抻平、摆正,盯着在顶棚像钟摆一样往复运动的肮脏灯泡,睁眼、闭眼。
我看到伪星在洞顶闪烁,我感受到命运的伟力,它没有实体却无所不在,比恒星的光芒更残酷冷漠,比死亡更加古老。
不管是盐神还是石神,不管是太阳还是巴扎,他们和我同样是等待某个注定审判的待宰羔羊……
我傲慢的思考中断了,针扎似的,我的意识被刺痛感猛地拽回这滩烂肉中,厨师正用海水清洗我胸口上的涎水和胆汁,我树皮般紧缩的喉咙发出断断续续的痛苦声响。
我意识到他们终于决定开始吃我的内脏,并不是主食,或许是配菜,他们不可能一口气把我所有内脏都吃掉。
我是被当做食物的几个人里唯一还活着的,他们需要“船长”活着,总工程师会尽可能延长我的寿命。
人类天性是迷信权威和秩序的,只要船长还活着,这场叛乱对他们而言就没有发生,整艘船就依旧维持稳定,我是个象征意义上□□的工具,船员们像忽略自己的食人行为一样忽略了这艘船上终将发生的变化。
我死了之后会发生什么呢?
总工程师的权威将不再足以让她再选出一个无辜者来供其他人食用,当“船长”不复存在,这艘船也不再是船,而是一座海中炼狱,饥饿的人等待着食物,又恐惧自己成为食物……
哪怕不会发生自相残杀,她极大概率就是下一个被分食的对象。
所以她会让我活着,尽可能活着。
厨师用尖头的切肉刀划开我的腹部,相比较其他伤口并不算特别疼,没有多少血。
我低下头急迫地想要咬住我身上那片肉,厨师被我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两边的船员拽住了我的脑袋上的绳子把我的嘴勒住。
很遗憾,没咬到,我饥渴难耐地喘息着,鼻子仿佛又闻到了大副身上那特别的味道,我想仔细辨认,但厨师撕扯开内脏的剧痛让我再次昏迷过去。
我想我马上要死了,我看见冥河死神的面容在灯光下飘摇,它的棋盘等待我落子。
但一晃神,棋盘再次变成了餐桌,一个模糊的人影急促地把我晃醒。
“船长,可怜的船长……”她脸颊凹陷、满面泪痕,我恍惚间没认出来这是谁,“我偷到钥匙了。船长,我看不下去你这样受折磨了……这都是我的错,都是我把药给了她。我们这些人早晚要受报应的,风暴神在伪星的光辉间凝视着一切……”
她纤细的胳膊很费劲地抱起我,哪怕我只有半截身子,这对一个长期缺乏食物的女性来说也是很大的负担。
我渐渐反应过来她是我的船医,我很久没在餐桌上见到她,我以为她早就已经死了。
我扭了一下身体,试图阻止她:“别费力了……给我点吃的,哪怕让我吃一口自己……”
她怔怔地看着我。眼泪无声地从她眼眶滑落,但她仍然一步一步地把我带出了厨房。
“马上就结束了,船长。我不是要救你,你已经没救了。我只是想让您有尊严地死去,你不应该被众人分食……你是个好船长,我们都知道,你是个好船长。”
我因疼痛绷紧的身体一下子松垮了。死亡,梦寐已久的死亡。
“我不是好船长……但谢谢你,医生。谢谢你。”
她走过甲板,将我拖到栏杆旁,她剧烈地喘息,也不顾我身体的肮脏亲吻了一下我的面颊,随后一口气将我推下我的船。
我在空中打着转落下,几乎贯穿耳膜的水声,被洋流裹挟身体的无与伦比的放松与释然,饥饿和身体的疼痛仿佛都被冲刷殆尽,我像呼吸空气一样大口将海水吸入不知道还存不存在的肺部,隔着海面,我隐约看到跑来的人影,黑色的人影。
或许是大副,或许是我的视觉错位,那只是好奇的溺亡者。
我闭上眼睛,希望自己沉得更深一点,我祈祷大副什么都没看到。我不希望他最后看到的船长是那个浑身是污物只能靠着别人怜悯才能死去的残缺家伙。
他的船长在那个和往常一样无光的黑夜亲吻他,看着他离开驾驶室,慢慢关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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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不会太恶心人删除了大量血腥描写(其实我很喜欢这些呜呜呜)最近看到人死后48小时之后身体就会从尸僵状态逐渐变软,动物刚死的时候也会尸僵,所以有些新鲜动物的口感是“脆脆的”)
下一章死神船夫登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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