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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声的惊雷
人群的喧闹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模糊而不真切。许念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跟着人流走出礼堂的。九月的阳光依旧明媚,落在皮肤上却只带来一种虚假的温暖,丝毫无法驱散她骨髓里渗出的寒意。
江烬。
那个名字,连同他那双沉寂的眼睛,像一枚生锈的钉子,牢牢楔在她的脑海里,每一次无意识的触碰,都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和莫名的恐慌。
“念晴!发什么呆呢?走吧,去教室了!”同班的女生,林薇,热情地挽住她的胳膊,将她从冰冷的思绪里猛地拽出。
许念晴几乎是本能地扬起一个微笑,嘴角弯起的弧度恰到好处,与她苍白的脸色形成微妙的反差。“好。”她应着,声音听起来还算正常。
她不能失态。她是许念晴,是新生代表,是众人目光的焦点。完美的面具必须戴好,这是她多年来赖以生存的本能。
走在通往教学楼的林荫道上,她刻意挺直了背脊,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在林薇叽叽喳喳关于新班级、新老师的谈论上。她附和着,偶尔提出一两个无关痛痒的问题,扮演着一个合格的新同学角色。
然而,她的感官却像不受控制的雷达,警惕地扫描着四周。每一次眼角瞥见类似那个清瘦挺拔的身影,她的心脏都会骤然漏跳一拍,呼吸也随之紧促。她像个惊弓之鸟,在属于自己的晴空下,感受着无处不在的潜在威胁。
他会不会和她同班?会不会就在下一个转角遇见?
幸运的是,直到她在高一(一)班靠窗的位置坐下,那个身影再也没有出现。分班名单上,也没有“江烬”这个名字。他们之间,似乎隔着一整个操场和不同的教学楼。
这让她稍微松了口气。也许,真的只是她想多了。也许,那真的只是一次偶然的、不愉快的对视,仅此而已。她试图用理性的分析来说服自己,将那份不安强行按压下去。
接下来的几天,她几乎是以一种报复性的勤奋 投入到学习中。课堂上,她的笔记做得滴水不漏;课后,她主动包揽了班级初期的大部分杂务;她微笑着应对每一个试图靠近她的人,迅速建立起一个“优秀、亲和、阳光”的完美形象。
她需要这些外在的忙碌和肯定,来填补内心那处被莫名凿开的不安空洞。阳光下的许念晴,依旧是那个光彩夺目的许念晴。
直到周四下午。
她作为临时班长,需要去行政楼的教务处统一领取全班的练习册。行政楼略显陈旧,走廊里光线昏暗,弥漫着纸张和旧木头混合的气息。
抱着厚厚一摞练习册,许念晴小心翼翼地走在安静的走廊里。就在她即将走到楼梯口时,旁边一间虚掩着门的办公室内,传来了清晰的对话声。
“……是啊,就是七班那个江烬,成绩是真好,听说初中就拿过不少大奖。”
“哎,就是这孩子性子太独了,也不爱跟人交流。可能跟他家里的情况有关吧……”
“他家里?怎么回事?”
“你不知道吗?他父母很早就去世了,就一个姐姐拉扯他长大。可惜啊,他姐姐好像也在他小时候……出意外没了。具体怎么回事就不清楚了……”
“江烬”、“姐姐”、“意外”、“没了”……
这几个词如同冰锥,猝不及防地刺入许念晴的耳膜,让她瞬间僵立在原地,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凝固了。
姐姐……意外……
那个被她刻意尘封在记忆最深处、从不允许自己去触碰的雨天画面,如同决堤的洪水,咆哮着冲破了理智的堤坝。
瓢泼的大雨,刺耳的刹车声,女人苍白的脸,散落一地、被雨水和血水浸染的画稿……还有母亲惊恐地捂住她的眼睛,将她快速抱离现场时,在她耳边颤抖的低语:“别看……晴晴,忘掉今天,全都忘掉……”
她一直以为她忘掉了。她将那场意外归咎于自己的任性,将其深埋,用十年的乖巧和阳光来试图掩盖、来赎那场她甚至不敢定论的罪。
可现在……“江烬”、“姐姐”、“意外”……
世界在她眼前天旋地转。练习册从她僵硬的臂弯中滑落,“砰”地一声闷响,散落一地。
办公室里的人听到动静,开门探出头来。“同学,你没事吧?”
许念晴置若罔闻。她脸色惨白如纸,眼神空洞地望着散落在地上的书本,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她踉跄着蹲下身,手忙脚乱地去捡,手指却颤抖得不听使唤,连一本薄薄的册子都拿不稳。
“我……我没事,对不起……”她语无伦次地说着,声音嘶哑得不像她自己。
她几乎是逃离了行政楼。一路跑回教学楼,冲进空无一人的卫生间,反锁了隔间的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才允许自己大口大口地喘息,如同一条濒死的鱼。
是他。
真的是他。
那个雨天的受害者,那个她无意中间接害死的女生……是江烬的姐姐。
所以,他看她的眼神才会那么冷,那么沉,带着一种仿佛洞穿一切的、无声的审判。他不是不认识她,他很可能……从一开始就认出了她!认出她就是那个在雨天乱跑,导致了悲剧发生的小女孩!
这个认知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她的心脏上,带来毁灭性的灼痛和前所未有的恐惧。
她一直背负的原罪,在此刻找到了具体的、活生生的苦主。
而那个苦主,此刻就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用那双沉寂的眼睛,无声地注视着她。
她该怎么办?
认罪?祈求原谅?可她拿什么去祈求原谅?一条鲜活的生命,一个支离破碎的家庭,她一句轻飘飘的“对不起”如何能够承载?
逃避?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可那道目光如影随形,她又能逃到哪里去?
许念晴滑坐在地上,将脸深深埋入膝盖,无声的泪水汹涌而出,迅速浸湿了校服布料。开学典礼上那片刻的明媚与憧憬,在此刻彻底碎裂,化为齑粉。
原来,那并非错觉,并非敏感。
那是一场迟到了十年的、无声的惊雷。
而她,无处可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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