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抛弃
钟繁僵在连廊,宾客们有一瞬间的愣神,反应过来后偷偷交头接耳。
“这就是长公主独女?!”
“今日居然露面了,看来这驸马爷的面子比皇帝还大。”
“这长得也没有传闻中那般标致啊。”
不知是不是药劲没过,钟繁感到头晕脑胀。她蹲在地上,眼前的人与物都多了层虚影,映得她眼花,胃里翻江倒海,却吐不出一点儿东西。
灵堂传来一阵喧闹,一队人浩浩汤汤地进了院,钟繁认出,为首的是皇帝身旁的陶公公。
陶公公拿出圣旨,院里的人赶忙跪下,只有长公主不为所动,从桌上拿起瓷壶给自己斟了杯茶。
钟繁撑着柱子直起身,等头脑稍微清晰些时,圣旨已快宣读结束。
“……顾瑜嫡女特封明昭郡主。”
被嬷嬷牵出来的那位少女上前,接过圣旨。陶公公向钟明毓请示了一番,将皇帝的赏赐安放好后,带着他的人离开了。
“钟繁”在顾瑜的灵牌前上香、跪拜,眼角滑落的泪水被人看在眼里。
钟繁的目光死死盯着她,妄图从一举一动中找到真相。
但人心隔肚皮,人没那么容易被看破,真相也是。
久而久之,充斥着钟繁的不再是愤怒,而是孤独与迷惘。
她意识到一个事实——
她被抛弃了。
父亲长眠将她留在这世间,母亲又要将她在世间的痕迹抹杀。
两个挚爱相继把她抛弃。
钟繁不在意郡主的头衔,她只是不明白,不明白母亲意欲何为。
不,此刻的钟繁,甚至不确定母亲是否还是母亲。
钟繁、钟明毓,除了姓氏相同,似乎并没有其他证据能佐证两人的关系。
她下意识地去寻找父亲的踪影,父亲向来无所不知,询问他定能明白一二。
可当她抬起头时,映入眼帘的是立在桌上的牌位。
父亲,已经不在了。
近期积压的情绪再也无法克制,倾涌而出,她无力地跪在地上,远远的对着父亲的牌位磕了几个头,然后踉踉跄跄地离开了公主府。
京城好大,大到她找不到自己的家。曾在宫中畅享过无数次的地方,如今却让她不知去哪儿。
钟繁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荡。直到黑暗将最后一抹天光吞没,她在一家当铺门口站定。
出宫时匆忙,她身上携带的为数不多能变现的只有头上的玛瑙簪子和腕上的翡翠镯子。
她走进当铺,将镯子摘下交给朝奉。
朝奉接过,对着烛光端详了半晌。镯子翠绿、色彩均匀、质地细腻温润。他心里一惊,这镯子的品相即便是外行人见了也知道定然不是凡品。他微微起身,透过柜台低头看了眼来人。
少女穿着简单,披着石青色披风,里面是一件白色素衣,头上却插着一支昂贵的红玛瑙银簪。
在心中盘算了一二后,“您这镯子本店最多能给您这个数,”他抬起手指,比了个数字,“一千两。”
钟繁虽鲜少出宫,但对稀奇珍宝的了解不算少,她了然,这人是见她年轻又急着出手刻意坑骗压价。“两千两。”
“这定然是不成的……”朝奉还没说完,钟繁就打断了他。
“一年期限,当两千两,若是没还上,一月加收一成利息,如何?”
对面人有些摇摆,一月两百两的利息着实不少,但生意人精明,他也想多谋些利:“您别说一成了,您要是还不上,三成利都白搭啊。”
钟繁也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于是将簪子拔下,举到朝奉眼前:“虽说这镯子远不止两千两,但确实难出手。这样吧,若是还不上,这簪子我便一同送给你。”
朝奉欣喜,语气却还在假装为难:“您这……我得和咱们掌柜商量下。”
他走进里屋过了好一会儿才出来。“姑娘,按您刚说的,咱这交易可就成了?”
“成。”
朝奉拿起笔,在票据上涂画了一番后,抬头问:“姑娘叫什么啊?”
钟繁一时语塞,一偏头看到对面街上的“沈氏布坊”,便随口给自己编造了个假名:“沈简。”
”两千两,二十两白银,其余的换成银票。”钟繁嘱咐道。
两千两白银,别说她拿不动,就算能拿起,树大招风,陵阳路途遥远,怕不是没走几步就人财两空。
没过多久,当铺掌柜从紧闭的里屋走出,亲手将银票、白银和票据给了她。钟繁将其揣起,出了门。
“沈家有唤这的小姐吗?”朝奉用手肘捣了捣掌柜,问道。
“京城沈家?”掌柜闭目沉思了阵,终于想起,“不是被灭门了吗?”
街上的店铺都早早闭了门,只有为数不多的几家还亮着灯。
钟繁挑了一家亮堂的旅店,准备休憩一晚,明日一早便出发陵阳。
一整天的经历让钟繁身心俱疲,她也顾不得在意床榻是否舒适,刚躺下没一会儿就沉沉睡去。
等再睁眼时,已是日上三竿,街上的叫喊声、马车声不绝于耳。
钟繁收拾好东西,想去买匹马赶路用。谁知没走两步,就听到路人与商贩在谈论“她”。
“听说了吗,昨儿个多了位郡主。”
“没听说啊,谁啊?”
“长公主嫡女。”
“看来这驸马死得挺值啊。”
“别瞎说,驸马可帮咱老百姓做了不少好事。”
“可惜啊,要是没被许给长公主,说不定还能加官进爵呢。”
“好人难长命啊。”
钟繁越走越远,直到听不见他们的议论。可耳根清净没一会,就见面前围了一堆人,吵吵嚷嚷的,令人心烦。
她不喜喧闹,欲快步离开,钱囊却因人群拥挤被碰掉。寻觅一番后,总算发现了踪迹,谁知刚要去捡,钱囊又被踢进了人群中央。
她只得认命,废九牛二虎之力才挤进内圈。把东西捡起收好后,刚想离开谁知这人群人挤人的压根出不去,即便不想她也得被迫看这场正发生的闹剧。
被围住的是两女一男和一个小女孩。一男人站在四人对面,双手叉腰,嘴里说着污言秽语。
年长些的女人用双手捂住女孩的耳朵,把她抱在怀里。另外的两人正满脸怒气地与男人对峙。
钟繁站定,听了会儿后明白了前因后果。男人在店里喝酒,发现钱袋丢了,这四人从他身旁路过,于是就扯上了嫌疑。男人想要开箱子检查,但他们不愿意,一来二去便起了争执。
钟繁上下打量了一下四人,穿着与口音都不像是京城本地人。为首男子腰间别着的路引露出一部分,钟繁眼明,看到籍贯处写的是——陵阳。
她又看向正破口大骂的男人,像是发现了什么似的,悄悄匿入人群。
“你说被他们拿了,那你钱囊是何样式?有多少钱啊?”钟繁提高音量,冲着男人问。
男人一愣,眯缝眼一提溜:“黄色荷包,里面足足有五十文!”
钟繁又在人群中喊了句:“那你腰间是何物啊?”
众人的目光皆朝男人腰间看去。站在他面前的女子眼疾手快,在男人没反应过来前就把东西拿了去。
将钱币倒在手掌里一数,才五文钱。
女子对着他嗤笑一声,话语里是止不住的嘲讽:“五文钱还好意思说五十文,难不成你的荷包还能生钱?好一个一本万利的生意!”
似是不解气,又冲着围着他们的众人说:“此人怕不是吃饱喝足没银子付钱,看我们一家老小好欺负,就想讹我们这可怜人家一笔。”
说着说着,她的眼角还真挤出几滴眼泪:“我们本是带着我可怜的妹妹来京城治病,谁知不但病没医好,还遇上了这般泼皮无赖!”
钟繁这时走出人群,站在女子身前,对着男人问道:“你说你的钱囊里有五十文?”
那人非但不害臊,反倒还更加笃定:“没错,五十文,我出门前可是数了好几遍。”
钟繁心中暗喜,面上却还保持着严肃。
她把女子手中的钱币接过,当着大家伙儿的面又一个一个清点了一遍。随后又问了一遍:“你确定是五十文?”
“那是当然!”
“他说他有五十文,可这包里只有五文钱,”钟繁将钱收进荷包,“那就说明……这荷包不是他的!”
一身酒气的男人眼神突然清醒,伸手想去抢她手中的荷包。钟繁料到这种无赖会使花招,早早就将它收起。
男人见自己扑了空却又无能为力,只得开始胡言乱语:“这人肯定和他们是一伙的!”
“五十文是你亲口说的,大家伙儿可都听见了,那这五文的定然不是你的。哦对了,这五文的荷包是从何而来啊。”钟繁故作震惊的用双手捂住自己的嘴,“常听说临近年关街上扒手多,难不成今天就遇到了一个!”
人群中传来惊呼,说自己丢了东西,男人一瞬间就成了众矢之的,急得在原地直跺脚。但经历了刚才那事,尽管他拼命朝着众人解释也没人相信。
混乱中有人叫来了街上的巡捕,把男人抓走后乌泱泱的人群才散去。
钟繁掂了掂荷包,一扭头四个人齐齐站在她身后。
为首的女子从自己包里翻出两文钱递给钟繁,“多谢姑娘相助,要是没你我们今日指不定要被这无赖讹多少。”
钟繁将拿到的荷包放在女子手心,连同递来的钱一块儿抵了回去,“举手之劳,不必这样。”
女子见状也没过多推辞,把自己的钱收好后看着荷包有些为难:“这个……”
钟繁环顾四周,压低声音说:“他没个七天出不来,这些钱现在也没人要,还不如你们收着。”
见女子把荷包收进包里,钟繁又装模作样地问道:“你们是从外地来的?”
刚被吓得面色发白的小女孩此刻恢复了精神,兴冲冲地回复她的问题:“我们是从陵阳来的!”
钟繁起了玩心,蹲下身子瞪大双眼看着女孩,“陵阳可很远呢,你路上累不累?”
女孩双手叉起腰,下巴高高扬起,一脸骄傲,“有妈妈和哥哥姐姐陪着我,一点也不累!”
钟繁抬手,摸了摸女孩消瘦的脸,夸奖道:“那你好厉害呀!”
随后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哀哀道:“不知路途是否坎坷呢。”
年长的女人含着笑把女孩拉到腿边,一双疲劳却真诚的眼睛望向钟繁:“姑娘要去陵阳?”
钟繁面露愁色,“是啊,只是从未去过那,有些担忧。”
“姑娘要是不介意,可以同我们一道。”女人宽慰道,“陵阳虽远,但路途还算平坦。”
“不会给你们添麻烦吧?”钟繁假意推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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