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苦的艾罗

作者:山荔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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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我躺在床上,他在边上准备着药水。他从药箱里拿出棉签,放进他刚用一袋黄绿色和黑色药液混在一起的药瓶里,看着棉花从白色变为墨绿色以确定已经蘸满。
      他掀开了我的上衣,将衣服遮到□□,开始在小腹上涂抹药水,他皱着眉头,时不时望向我,带着怜悯和担忧的眼神,像是看见了遭受家暴而不起的孩子。
      那时的灯光很暗,疼痛使我无法辗转,我的头一直保持在一个位置,如果蒙伦走远一点,就出了我的视野。
      “利撒莱宁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我们活在最可悲最痛苦的现在。”瑟内维夫的话莫名出现在此刻,在娴静美好的此刻,回荡在我的脑里。
      直至它们彻底融合在一起。

      瑟内维夫除去我之外,她还有一个孩子。瑟内维夫在年5674时与丈夫生下一个男孩,他被命名为伊瑞沙特——他成年后被称为瑟内维夫的右手,未来的国王。伊瑞沙特的名字街市小巷皆有传闻,他被当成是来自殁末的死神寄生于罪孽深重的利撒莱宁,来是为答恶报。他是比过去任何一个利撒莱宁都出名的一位。他在四千岁,残杀了所有与他同龄的利撒莱宁:那天的天空黑暗低沉,他的剑划过堂妹利姆斯的脖子,尖叫被厚重的雨声掩盖;他的长矛穿过阿华加的背脊,雨水使他的脚滑了一下,长矛从背脊一直划到脊椎尾;最后一位,克里各约,在他到来之前,在伊瑞沙特与阿华加决斗时,离开了利撒莱宁中心,到城郊的教会自愿成为一位牧师,当伊瑞沙特来到他的宫殿时,侍从走散,空荡荡的大殿里只有满地的黑色长发和鲜血。他成为了唯一的继承人。
      人们猜测他会辗转难眠,因为在还没有继位就杀死了竞争者。他对权力的极度渴望像一头饥饿的狼,在鹿发现之前草原依旧平静——他会因此附上诅咒。但元老院却对他的残暴不以为然,他们真正在意的死去的利撒莱宁还没能享受爱情的美妙便早早地死去,而伊瑞沙特除了每天锴试剑刃不会做任何多余的事。
      这些,都是我出生之前的事。我比我的哥哥差了一辈,而我的母亲在我的童年又是迷一般的存在。我看着自己的黑色长发,会抓着父亲问,“我是谁的孩子?”我说我是利姆斯的女儿,说我是阿华加,还是克里各约,她的沉默让我以为是因为死亡,我从未想过我的母亲是瑟内维夫,因为我出生起就知道她的丈夫不是父亲。我的父亲,在遇见瑟内维夫时便犯下了无知的错误。“利撒莱宁都长成一个样。”他会在看报纸看见关于利撒莱宁时转移自己当年的错误所酿下的恶果,这一切都归功于利撒莱宁都是一个模样。
      利撒莱宁,是嫉妒,仇恨,罪恶的模样。他们的獠牙对于绵羊,是死亡的象征。伊瑞沙特是利撒莱宁,所有与他决斗而死的都是利撒莱宁。
      这一切,在我坐到瑟内维夫坐过的王座的那天,手持长剑头戴王冠的那天,才变得清晰可见。血脉赋予我的从来不止是天赋,它是家族的意志,流淌在身体的每处。你我的抗拒只会助长它流淌得更快,因为它看见了杀戮的开端。当它斥夺了所有,你我便是人们所望的利撒莱宁。所有的,发生时如洪水,像是神的旨意。最伟大的神谕者和边境巫师对着黑月城堡,发出感叹:
      它一定会来。

      就像我注定会与我的哥哥决斗。瑟内维夫日日夜夜都会把我领来训练,她的努力像是在为未来的那场决斗准备。我和她不断地比武,我的伤痕不断,从开始承受伤痛到要用上各种疗法短时间内愈合,我只为更快去挑战她。在一个休息日,她说出了实话:“我绝对不能容许我的孩子输得毫无悬念。”我带着怨恨继续与她比武,无论输得怎么样,我都必须继续下去。
      “庆典,将在接下来的一刻开始。”贵族少有地站满了看台,在多伦露天剧院的白色大理石台阶上拖着华贵的裙摆,他们手里举着来自派柏斯的红酒,交相走动在唇齿之间。那是初见哥哥的地方,他站在红幕布下,像个面黄肌瘦的流浪之徒。他看向我,面带惊愕,他记得我刚来黑月城堡的模样,是个全身都含怒气不知遮掩的婴儿。他没有见过婴儿,也不知道婴儿是怀在臂环里的精贵物,在他足足两米五身高的眼睛里,我便是地面上的一点。他认为现在我有能跟自己过招的力量了,也毫不掩饰地告诉了我瑟内维安让他跟我打好关系。他的指节在我的眼前滑动,像指挥家的手指要调节整个乐队。他只是在红幕布和装饰性的烛火的衬托下,染了一身黄淡的肤色,在这个拳头间距离内,我感受到了他苍白而凌厉的面庞自带的力量。我越靠近他越会自发得恐惧,那些故事在我的心中描绘的他的形象,现在在他苍白的皮肤上得到了印证。他的眼瞳是纯黑的,就像利撒莱宁的长发一样。
      “你会杀了我吗?”我问道。
      他的眼睛突然瞪大,他闭上眼睛,笑着对我说,“我不想让你没命。”
      在来往的人群间,我猜想到了未来的模样。我的手不自觉地搭到了剑鞘上。当决斗开始的那天,比武场依旧是这样同一班的看客。
      “嗯……你的小情人来了,快跟他调情去吧。别来跟我浪费时间了。”说完,他转身走向了瑟内维夫。
      他站到瑟内维夫边上,在她的耳边不知在汇报什么,接着跟几个贵族随意谈了几句。我的手上开始被一股温柔包裹,这股温柔并不细腻,而是粗糙得磨着我的手指。蒙伦抚摸着我的手,在他的关怀下我很快放松了下来。我仍盯着那位哥哥。
      “他已经走了。”蒙伦为我拿来了一杯红酒。
      “我害怕他,害怕……”我的话甚至有些哽咽,“我该怎么办呢?”
      蒙伦搭着我的肩膀,尽力让我冷静下来,他那忧愁的眼神终是抵住了我的恐惧,看着他的眼睛,仿佛勾引起了我内心的声音——无论怎样,都不要对不起这双眼睛。
      “他有什么特别的吗?”蒙伦问道。
      我再次去寻找那人,他已经消失在酒会的叠影里。我看回蒙伦的眼睛,扶上他的手臂,“他是我第一个听见叫母亲为瑟内维安的人。”
      “啊?”
      蒙伦的眼睛扑闪着灵光,他的眼里饱含深情,是如颂歌的存在。我扶上他的脸,用尽我所能拾起的柔情去面对他,我又是多么可悲,不能用这双眼睛看向我的父亲。他的眼睛,便是我心头转动回忆的轴轮。
      我牵上他的手,带着他走出剧院,“我的母亲有两个名字,我现在认识的人都叫她瑟内维夫,但在我出生前的记录里有大量记载她为瑟内维安。”
      “你是指她还有一个小名?”
      “没有,这两个都是她的正名。”剧院外栽满了枫树,它们从普里瓦纳远道而来,现在已经落完了红叶,是细雪点缀了枝头。
      “利撒莱宁原来会下雪吗?”
      “不!这不是重点。”想到待会要说的话,我居然也自在地咧开了嘴。“昨天,瑟内维夫问我,我和你打算结婚吗!”我盯着他的嘴唇,“你想吗?”
      破天荒地让人感到意外,蒙伦愣住了。很长一段没有实质的东西从他嘴里流出,他说话的语调甚至有矫揉造作的嫌疑。他不停地挫着手,不停地转着头,最后用极尽认真的语气说道,“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我笑着说道,“我们一开始就没有想过那么多,瑟内维夫没有问错,也许我们可以考虑一下了。”
      剧院里飘荡出跳跃的高音,当钢琴奏响的那一刻,舞者走上了圆台。我握着蒙伦的手,心里怀着对未来的期盼。如果不是他,也许我不会那么惧怕那场决斗。死亡对我最大的胁迫就是让我失去他,失去世上唯一一个我真正接触到的灵魂。

      至少在那个时候,我心里都是这么想的。大部分爱情都如内战一般,以一些细小的引线而点燃日积月累形成的怨恨。爱意是用时间倾注而成,就像功业不是运气使然,摧毁他们就像要板倒伟人一样简单,只需要一个错误。
      在那之后,我继续在王宫里受瑟内维夫的训诫,而蒙伦前往了首都医学院——那儿在肯伦斯蒂,一个离利撒莱宁十万八千米的地方。蒙伦在医学界逐渐有了名气,而我也被一部分贵族认可。也是这样,我也有了更多的宴会去跟权贵们互相巴结。我在一个西西什么的女士的宴会上,遇到了父亲。我离开学院时还只是一个身量瘦小的青少年,现在我已经和他齐高。看着父亲穿着黑色燕尾礼服,还有蓝白色孔雀宝石胸针,我就愈发能明白那年他阴幽的眼睛究竟象征着什么。在繁复的宴会里,父亲举手投足间都像个灵活自在的精灵,走到哪儿都会有金色的魔法缠绕,指尖轻呢灵动,脚步轻快,他转个圈都是优雅至极。他在舞池里不停和不同的舞伴跳舞,手中的红酒杯也从来没空过。他转啊,转啊,转啊,直到转到能认清我的地方。他愣住了,接着就是那阴幽的眼睛重新爬上他的脸。他勉强地笑了,驱赶了身边的舞伴,走到我身边。我们像是从没认识过一样,与对方交谈。我一直以为伊复雷亚只是个普通姓氏,其实不然,父亲虽对自己的姓氏闭齿不谈,但他还是告诉了我伊复雷亚是个医学世家。于是舞会结束后,我得到父亲的承诺,他会帮助蒙伦在肯伦斯蒂的学业以后他往后的实践理论。
      后来,白城叛乱,战争爆发。蒙伦作为军部首长的候选人之一,他应召军部的志愿计划,前往幻城支援德尔伦罗。在他前往幻城之前,我们日日都有书信往来,连最新入职的邮差都知晓在肯伦斯蒂和黑月城之间有一对情侣。信里大多是如电报一般简略的日常报告,他在首都医学院的实验太多,以及他高超的医术已经使他在首都的患者的医生名单里名列前茅,他在闲暇之余或者说是所有实验外的时间都在出诊。偶有一些病在某些季节很频繁,他都会在信里一次又一次地提醒我甚至有时是警告,诸如冬季添衣,夏季远离人群;还有一些突然的传染病,一天可以收到他的两封信,不过信封里都是简单的字条,列举了症状和特点,接着是警告——上面字迹潦草,近乎可以认为他是在出诊之余抽出药品单边走边写,接着塞进路边邮桶或者拦下一个邮递员。在他刚到肯伦斯蒂时,他的信还是极其用心和充满着爱意,后面越来越像是在写报告,语气间也像个医生对患者的嘱咐。他也的确一直是我的私人医生,他每周至少一封信提醒我去做检查,并把检查的复印件寄给他。我常常向他打趣,黑月城的医生都跟他一样在首都医学院拿过学位。
      信件一般在中午或者上午就到了,但白天的时间对我来说实在太宝贵,我只有晚上才会贪婪和渴求地去阅读他的信件。光是瑟内维夫给我安排的工作就够一个人做上两天,而她总是笑着说,我一个白天就可以。跟蒙伦每天挽救生命的事比起来,我的忙碌就像儿戏一样,前往派柏斯、格里斯兰视察,监控新城的修建,管控边塞。但大部分都是跟权贵溜圈,必须等双方之中有一人累了才会有结果。每天开得议会就像参观动物园,他们都要疯狂为自己的物种维护,当餐桌上端上一盘鹿肉,鹿一定会尖叫地要换成猪;不是鹿或者猪的牛会赞同鹿的话;不是鹿或者猪或者牛的鼠马上就要开始乱窜了,它要是咬了谁的肉,猪就要大叫是鹿的错误,接着被咬了的都会找到安慰的对象,因为谁能知道自己的宫殿里能没几只老鼠呢。比起试图让所有人听从我的话,我的那位哥哥显得平静很多,默默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口一口地喝着茶叶。他会突然发出一句不大不小的话,然后全场都会安静下来,听他的话。这是我吼了他们无数次都达不到的效果:他们的倾听和尊重并不取决于我讲得多有道理,而是我的实际地位。比起蒙伦蒸蒸日上的事业,我在黑月城只比被迫刻石碑的那时强上一点,这一点表现在他们不会像萨特内一样毫不遮掩地露出自己的嘲弄。
      也是在这样的电报式的信件里,我们决定了要结婚。他偶尔会从肯伦斯蒂回来,带着他对未来的期盼抱紧我的身躯,亲吻我颤抖的嘴唇,抚摸我干冷的脸颊,他依偎在我身边,“你越来越像你哥哥了。”随着我们共同度过的时间越长,我失去了在那天宴会的笃定的勇气:如果又是那场宴会,如果是他问我“想要和我结婚吗?”,我,会什么说不出口,连“我不知道”也会成为烫嘴的话。
      我很难相信他会跟我一起,跟我一起待在这座宫殿里,一起烂死在利撒莱宁。
      那是我还来不及说什么的晚上,他已经到了幻城。他拔开死尸,穿越血路,走进幻城,一众牧师的祈祷绕着他的脚步,接着他戴上手套,剥下每个死神的梦,再将死亡扔进装满废弃绷带的垃圾桶。战场的天边不停的火光,断断续续的惨叫从担架上被抬进幻城,就像白军不停的步伐。他日夜兼程穿梭在医疗站和前线之间,巨大的风沙刮得他精神麻木,他必须保证自己是个幸运儿,才能拯救在轰炸间断掉双腿的士兵,他们像血淋淋的恶魔匍匐在地上,久久呻吟,而他也只是苟延残喘地奔跑——他们的命运被离城郊外两百码的大炮所支配。
      这些来自于他后来的记叙,我这个困于宫殿的人只是把这些当诗看了,除非那时的我能够看到未来的我,未来白军入侵到红莱人的脚下时,我才能明白。我的映像中,他很快就回来了。他没有提前通知,站在我的房间门,侍从提醒他我还没有回来,他只顾自己敲着门,最后倒在门口,医生在确认他是累倒的之后任由他像只死去的猎物一样摊在地上。我把他抱进了房间,他的脸上还没褪去为隐蔽特意摸的土灰,身上的衣服干皱,志愿军的军服是淡绿色,他全身却像从土里滚出来的,手指、手掌、手臂、脖子没有一处没有擦伤。我为他褪去衣服,拖着他的两肩放进浴池里,他全身上下都是伤。那时我没注意到他身上还有没结痂的裂口,他被我放进浴池时,那双曾经深情的眼睛瞪开,他迅速抓到我的手臂,支着我跳出浴池,他的四肢捆住我的全身,他沉着肩胛,一次也没有抬头。他松开双臂,顺着我滑到地上,蜷缩在脚边。我奋力抱住他,我的全身都随着他受战争摧残的灵魂而颤抖。
      “你还要回去吗?”我问道。
      “我,不知道。”
      他后来还是回去了,驱使他的并不是荣誉,他空洞的眼睛对着我认真地说,他不应该待在利撒莱宁治小感冒。
      他的眼里不再有深情,我开始认为我与他的婚姻有了希望。他变得和我一样了。
      一天,我吃着贵族宴会的龙虾沙拉,喝着精酿的葡萄酒,肚子上的绞痛让我失态地奔下餐桌,没等到侍从扶我到厕所,我在一众穿着华丽衣裙的注视下,呕吐不停。瑟内维夫了解了医生的报告后,拍着手向我道喜,“利撒莱宁有继承人了。”我怀孕了。
      瑟内维夫笑着告诉我,“孩子离父亲太远了,接下来什么病都会找上你的。”我原本只想写信,蘸点笔墨的瞬间我看到了桌上有无限权力的电话,我以国家急讯的形势打到了前线,经过数十个人的转接,蒙伦接起了电话。
      我沉默了一会, “长官!”他的声音在炮火里格外坚定。多少人会在我沉默的瞬间遭受命运的毒手,我的心在下沉,“蒙伦,我是艾罗。我怀孕了。你想给孩子取什么名字。”
      “你可以写信!”电话被挂断了。
      我很抱歉。蒙伦·梅林-乔。我再次按响了权力的电话,没过几天,蒙伦被送到了我眼前。他瞪着我,在会客厅的沙发睡了一个晚上。
      早在他应召之前,我已经搬出了瑟内维夫的林城,住进十六世遗留的玉宫,里面摆满了十六世从世界各地搜刮而来的玉器,地面铺的是一层玉,上面满是裂痕,在玉的上面铺了透明玻璃以免碎玉承受不住一只鞋的重量而溅到上空。我为他在长廊的右手准备了一个房间,他来的时候没跟我说一句话,躺在沙发上便睡去了。

      在我和他闹矛盾的期间,黑月城里发生了一件大事,整个城都难以置信——我的哥哥伊瑞沙特放弃了继承权,去国都当了一名骑士。瑟内维夫刚开始听到这个消息时,丝毫没有在意,在她心里她坚信这个迫切得到王位的人没有理由放弃,伊瑞沙特作为瑟内维夫眼中真正的继承人,他的一举一动被神化为真理,没有人因为他的暴虐而惧怕他,而是为他在心里筑起偶像的高台。人人都挥着旗帜,迎接他伟大而又绝决的步伐踏入黑月城,现在他踏着这个步伐离开了黑月城。瑟内维夫在看清现实后脱离了欺骗的安慰,她笑着继续处理要务。当一个侍从带着下一个宴会邀请时,瑟内维夫拔出了剑,指着侍从,“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找到元老院的首领阿佩尼拉娜,企图让一个开国便存在的古董回答她的问题,阿佩尼拉娜好奇地盯着她,“我从来没有见过你这样的利撒莱宁,你这么在意你的孩子。”她又补充道,“养一个孩子就像养一把剑,它的方向由你手中的剑柄决定,你若想要完全跟着你走,你得把手握到剑刃上。你要不要去问问你的父亲,他是怎么看你的。”瑟内维夫表面很平静,她的脸上干净如水,直到胸前剧烈的起伏出卖了她。她们的对话止在这句,真正被人津津有味咀嚼的,“伊瑞沙特放弃继承,他把那些真正被培养的利撒莱宁杀完了,留下一个成天想着寄信的孩子。让最失败的来继承王位!”
      我坐在面向太阳塔的窗户边,像曾经坐在高塔里的生活,空洞地望着油油绿绿的世界,我再一次感受到了踩碎石碑后冲出王座厅时的无助,我是一如既往地望着。望着我不曾记住的事物。
      可这是可笑的,因为我不用杀戮就能登上王位。他们怎样恼怒,一切已经是我的了。
      但你失去了蒙伦。我躺在床上,怎样都没能浸入王座的喜悦里,最终在翻来覆去中选择封闭自己的眼睛,我睡着了,也叫醒了另一部分。
      蒙伦仍待在我身边,我索性认为昨晚的想法只是敏感的产物,我们照常聊天说话,他会用布满老茧的手抚摸我的肚子,亲吻我的额头,他告诉我他要叫孩子为“维林”。我叫来史官,将这个名字固定了下来。我们盯着彼此,紧握着彼此的手。但我们谁也没有再提婚礼的事,在此之前,我们更希望将婚礼在格里斯兰港举行,再在梅林谷的上空升起热气球,将我们两个恩爱的新人载向月亮。
      长夜将至,冬天愈来愈近了,能看见太阳的时间变短。冬天,黑月城里的飘雪压死了治疗疾病的必需草药,于是蒙伦为要去南方的我送上一份清单。南方并没有雪,我也褪去了厚重的皮草,在这些领主的先后招待下,我回去时只带了成箱成箱的酒水。蒙伦的脸很阴沉,我笑着告诉他自己已经找人重新去取了,没过几天就会再来。他第一次皱着眉头看着我,好在草药很快就来了。
      瑟内维夫常常在邀请和我共餐的时候吐出些事实,“你们还结不结婚?”我看了她一眼,继续吃餐盘里的慕斯蛋糕,用那指甲盖大小的勺子捞起蓝莓。“亲爱的,如果你要和他结婚,那就是一辈子都不可能分开了。”
      我想着她的话,渐渐却回望起我与蒙伦的曾经,我原以为战争反而能使我们走得更远,结果只使他的冷漠使我再没办法与他亲近。那些回忆满满地填进婚礼的幻想里,它像个掉过地的瓷瓶,已经是碎片,我却试图将它拼搭回原样。我与他的手指上已经被碎片扎出鲜血,它流淌得却是那么的清澈,没有丝毫浑浊。在我意识到这些后,那段与父亲度过的回忆回溯了回来,我不禁想起了“香菜妇人”,也许他叫我带的那一份草药单里还有一株香菜呢?香菜妇人早已远离我的生活,今天又重新回来,她告诉我:从不是自私和偏见使然,而是他们彼此的折磨。
      我回到玉宫,坐在餐桌前,等到晚饭时才见到蒙伦从他的房间里出来,他似乎睡了一天,疲倦地拿起叉子,搅动着意面。他突然笑起来,他向我解释,“我突然想到,突然想到……我想不起来了。但我就是很想笑啊。”他一边笑,一边用叉子戳着餐盘,番茄酱汁溅到他的领子上,袖口。
      维林出生之后,我郑重地告诉他,他可以回家了。他离开得很直接。接着是彻夜难眠,我似乎像是离不开这个医生。而蒙伦的母亲写信给我,乞求我能再三考虑。她可是军部首长啊,却为了儿子每天在家的消沉颓废而来乞求我。于是我带上基森的玫瑰,来到梅林谷。他跟着我回到玉宫。我们开始正式讨论婚礼的事项。瑟内维夫却像是见了两堆分离很远的石头,她饶有兴味地期待着我们的第二次争吵。结果如她所愿。我们因婚礼上的一盆花丛的摆放而争吵不休,仅仅是因为我认为阿佩尼拉娜的方案不需要丝毫的改动以免被她计较上,他想要要摆在最适合与亲友照相的地方。结局以我捧来一束康乃馨告终。瑟内维夫错过了这次争吵,她像香菜妇人边上的那群友好倾听者一样,大失所望,但她仍认为还会有。事实如她所愿。这次是带着维林出去时,我们谁都没有带够辅食,而维林早就断了奶,他眼巴巴的模样叫着饥饿,我们开始推卸责任。结局以我捧来一束白色郁金香告终。瑟内维夫还是没有如愿,但她坚定地认为我们有一天会在黑月城里大吵一架。仍如她所愿,我与蒙伦在王座厅,拍着桌子对骂,我只知道要斗赢他这张嘴,我已经丝毫不记得到底是什么原因。瑟内维夫站在王座边,跟她的父亲一起看着热闹。我们的事迹被当做贵族间的趣闻流传,这次我捧着满天星,他打掉了我的花,从玉宫搬进了医师院。瑟内维夫认为蒙伦的医术高明,不做我的私人医生必然大有成就,事实是他自从被我从战场上强行扯下来后就没给我看过病。
      这次,瑟内维夫在王座厅大吵之后邀请我共进晚餐,她一个出轨的人却远要比我懂得爱。她叩问我,“你还要去挽留他吗?”我沉默了。她继续道,“真的这么执着,你把他关起来好了,他恨上你又能怎么样呢?”我摇摇头。“好了……”接下来她的话就像提前看过我的内心一样,丝毫无误地把我剖析透彻。她认为:我一定会去道歉,不停地道歉,乞求他的原谅,但无论是我还是他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厌恶气愤什么,我也不知道再为什么道歉,失去恋人的过程固然痛苦,可他从来不是我生命的一部分,也并不排除,我的执念太深。
      她重重地说道,“你是利撒莱宁。不是任何像是蒙伦·梅林-乔的妻子或者维林的母亲的称呼,你只会是利撒莱宁。”
      我向她吼道,“我希望维林能有个父亲。我甚至认为他可以没有母亲,所以……”
      “所以你是对我不满?!”瑟内维夫打断了我,“亲爱的啊,怕是我没跟你讲过这个规矩。在这里,差不多是百岁,你的维林很快就要到了,利撒莱宁的后辈会带到元老院,他们会被独立地培养,没有母亲,也不会有什么父亲。为什么总是那么多人不认可你,为什么我在你身上花的心思比伊瑞沙特多多了,为什么你的路比伊瑞沙特要难走?你是一个特例,没有证据说明你这个特例会是我们想要的。”
      我再没有找过蒙伦,他依旧在医师院当职,而我努力改变对特例的偏见。我们就像从没有认识过彼此。也正如瑟内维夫所说,不久后元老院便抱走了维林,我收拾干净维林和蒙伦在玉宫里留下的物件,放进了储物仓里。我坐到梳妆镜前,为晚上的宴会做准备,打开首饰盒的瞬间,一粒颜色鲜艳的珠子掩在翡翠玉石里,我捏住它并拉出了一串,这是我初次见他时他戴着的艳红色玛瑙串珠。
      在我们第一次将彼此托付给对方时,他眨着眼睛,眼里扑闪着灵气,缓慢温柔地将他的话含出嘴,“你一直以来都看着我的首饰,我的项链。如果我没有这些,你还会像现在这样爱着我吗,如果在这些装饰之下我像个粗鄙的人一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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