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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 章
“祭品?”阿梅朵歪着脑袋唤了一声,声音软糯,像山涧淌过的溪水,丝毫看不出黄昏时怪异的样子。
“嗯?”叶无灾抹了把脸,视线在庙里逡巡。
这庙小得可怜,僻静得像是被世间遗忘,深处,一尊神像静静立着,素白轻纱虚虚笼着周身,只在流转的微风中,勾勒出朦胧的轮廓,香火的气息在寂静中浮沉,叶无灾不自觉屏住呼吸,眯起眼——不知怎的,这神像总让他觉得似曾相识。
“祭——品——”阿梅朵拖长了调子,又喊。
叶无灾收回目光,这才发觉阿梅朵脸上有些红肿,腿也站得不太自然。
“受伤了?刚才弄的?”
“不是的!我没事哦。”阿梅朵摇摇脑袋,一双大眼水汪汪的,委屈得像只被雨淋透的小兽。
“那为什么抓我?”叶无灾学他的样子,也歪了头。
“不知道。”阿梅朵低头认真思索,随后理直气壮地答道。
叶无灾垂眸,素白的衣摆早已沾满污泥。
他又抬眼望向那尊神像。
“山神?”
“嗯呐,他们肯定想不到,我不但没把你带走,还把你送到了你本来就要来的山神庙。”
阿梅朵笑得甜津津的,两颊肉嘟嘟的,让人想捏,“祭品,你在这儿,很安全。”
“咕噜——”
阿梅朵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唱起了空城计。
叶无灾漫不经心地从祭台上摸来两个冷硬的馒头,递了一个过去。
阿梅朵没接,大约是觉得抢了山神的祭品,还要抢祂的供奉,实在不太道德。
叶无灾倒是不客气,慢悠悠啃了起来。
不好吃,但他真的饿了。
反正山神也不差这一口,我都成你的祭品了,分我点吃的不过分吧?他暗自想到。
阿梅朵盯了他一会儿,终究没抵过饿意,小口小口啃起了馒头。
一大一小,就这般悄无声息地,把祭品全偷吃了个干净。
“砰——!”
庙门猛地被撞开,阿梅朵瞬间弓身,如临大敌。
“哥哥!”桑藏喘着粗气冲进来,竹篓的背带断了一根,汗珠大颗砸下。
他侧身闪开阿梅朵扑来的攻击,三两步蹿到叶无灾身边。
“哥哥,你没事吧?都怪我,没看紧你,早该多提防村里那些人……”桑藏语带哽咽,满是自责。
叶无灾摆摆手,示意无妨。随即又想起什么,问道:“你见过一种没有五官,眼睛只是两个窟窿的东西吗?”
桑藏一怔,低头思索。“应该是阿梅朵炼的纸人吧?他除了捣鼓那些鼠蚁蛇虫,就是炼些纸人,也不知从哪儿学的……”
“纸人有什么用?”虽说已经猜出七八分,但他还是问了出来 。
“嗯……我只知道能监视,好像……还和阿梅朵共感?”
叶无灾瞥了一眼阿梅朵红肿的脸和微瘸的腿——这下破案了。
阿梅朵见桑藏完全无视自己,气得龇出小尖牙,低吼:“走开!我的!”
桑藏倏地扭头,神色骤冷,眼神阴鸷地钉在阿梅朵身上。
阿梅朵瞳孔一缩,也露出野兽般的尖牙,喉间发出威吓的低吼。
叶无灾左右看看,一个大的,一个小的。
好麻烦,而且——更麻烦的也要来了。
––
庙外的寂静被彻底打破。
脚步声、呼喊声,还有那种特有的,纸张摩擦的窸窣声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将小小的山神庙围得铁桶一般。
火把的光亮透过缝隙,将庙内切割成明暗交错、晃动不安的碎片。
“他们来了!”桑藏脸色骤变,一把拉住叶无灾的手腕,“哥哥,快走!”
阿梅朵反应更快,他像一只灵巧的山猫,猛地窜到窗边,扒着窗棂向外看了一眼,小脸绷紧:“好多纸人!还有虫子!前面走不了了,跟我来!”他话音未落,已转身冲向庙宇后方,那里有一个被破旧幔帐半遮着的破洞。
“跟上他!”桑藏当机立断,护着叶无灾紧跟阿梅朵。
三人刚钻出破庙,冰冷的山风便裹挟着雨后的湿气扑面而来。
身后,庙门被粗暴撞开的巨响和纸人那令人牙酸的移动声紧追不舍。
叶无灾这时候的第一想法居然是——山神今夜出门没看黄历吧。
下山的路漆黑而泥泞。
阿梅朵对这片山林熟悉得如同自家后院,他在前方引路,小小的身影在嶙峋怪石和盘根错节的古木间灵活穿梭。
桑藏紧随其后,死死抓着叶无灾的手,生怕他滑倒或被落下。
然而,追兵的手段远超想象。
两侧的黑暗中,不断有惨白的纸人凭空扑出,它们薄如蝉翼的身体却能轻易在树干上留下深刻的划痕。
不敢相信,如果被纸人抓住一下,会被削成什么样子。
纸人们无声无息,只有移动时那“沙沙”的摩擦声,如同索命的低语。
更麻烦的是蛊虫,色彩艳丽的蜈蚣、拳头大小的蜘蛛、振翅飞来的毒蛾……它们从落叶下、石缝中、树梢上不断涌出,形成一片死亡的浪潮。
“滚开!”桑藏怒吼着,挥动断了一半的背带,将一只扑向叶无灾脸部的飞蛾抽飞,那飞蛾撞在树上,溅射出腥臭的液体。
叶无灾面无表情抹掉不慎又溅到他脸上的液体。
阿梅朵口中发出短促尖锐的音节,偶尔能令一小股虫潮停滞甚至反噬,但显然,操控者的力量远胜于他,更多的虫群依旧悍不畏死地涌来。
他不得不用身体为叶无灾挡开几次袭击,手臂和小腿被蛊虫咬伤,迅速红肿起来,但他只是闷哼一声,动作丝毫不停。
叶无灾被两人护在中间,他的目光却异常冷静,那双能洞穿虚妄的眼睛在黑暗中缓缓扫视。
他看到了——那些纸人和蛊虫身上,都缠绕着极其细微的、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操控丝线,这些丝线的源头,遥遥指向山下广场的方向。
“左边,三具纸人。”他忽然低声开口,声音平静无波。
桑藏和阿梅朵同时一惊,但出于本能,桑藏立刻挥棍扫向左侧黑暗,果然打中了三个正准备扑出的纸人,将它们暂时逼退。
“右前方树冠,虫巢。”叶无灾再次提示。
阿梅朵想也不想,抓起一块石头精准掷去,噗嗤一声,一个正准备释放飞虫的蜂窝状虫巢被砸了个粉碎。
在叶无灾这双“眼睛”的指引下,三人虽然狼狈,却总能在合围形成前找到最薄弱的一环,险之又险地突围。
但追兵太多了,尤其是其中一个纸人,格外不同。
它比寻常纸人高出两头,身上涂抹着刺目的猩红,如同浸透了鲜血。
它的动作不再是僵硬的扑击,反而带着一种诡异的、近乎舞蹈般的柔韧与迅捷,指尖划破空气,发出尖锐的嘶鸣,它所过之处,连那些无智的蛊虫都纷纷退避。
红衣纸人无声无息地切入他们的路线,双臂一展,薄薄的纸手如同两柄快刀,分别斩向桑藏和阿梅朵,攻势凌厉,竟将他们两人同时逼退。
叶无灾瞬间暴露在空当之中。
下一刻,那红衣纸人一个诡异地扭身,猩红的身影直朝他扑来,速度快得只在视网膜留下一道红痕!
“祭品!”阿梅朵惊叫。
桑藏目眦欲裂,却鞭长莫及。
叶无灾眉头微蹙。
面对这避无可避的一击,他袖口之下,数根近乎透明的细线骤然射出,并非硬碰硬,而是灵巧地缠上红衣纸人的关节处,如同操控木偶般猛地一扯!
嗤啦!
红衣纸人的动作瞬间变形,斩向叶无灾脖颈的手臂歪向一旁,将旁边一棵小树拦腰切断。
而叶无灾的丝线也应声崩断了大半。
他脚下踉跄一步,似乎这一下消耗极大——确实,他在山上常年不运动,如今一下山又是被当成祭品又是逃命的,他体力已经有些吃不消,想躺下休息了。
桑藏终于抢步上前,用尽力气将结构不稳的红衣纸人狠狠撞开。
阿梅朵也趁机发出尖锐的驱虫音调,暂时扰乱了周围蠢蠢欲动的虫群。
“走!”桑藏一把扶住叶无灾,三人不敢恋战,趁着这个空隙,拼命冲向前方。
七拐八绕后,阿梅朵拉着他们钻入一个被藤蔓遮掩的狭窄山缝。
缝隙内部仅能容三人勉强站立,外面追兵的喧嚣声暂时被隔绝,只有粗重的喘息声在黑暗中回荡。
“暂时……安全了。”桑藏靠着冰冷的石壁,胸口剧烈起伏。
阿梅朵则立刻转向叶无灾,那双在黑暗中依然亮晶晶的眼睛充满了惊奇和探究:“祭品!你刚才……你怎么能看到那些线?还能弄坏那个红衣服的?”他比划着,“你的线,和它们的……好像不一样……唔,我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线,你用他扎的纸人一点很强。”
叶无灾微微喘息,平复着气息。
他抬起手,指尖似乎有无形的丝线在微弱的光线下若有若无地一闪。
“我天生就能看见这些。”他声音依旧平静,只是脸色苍白,语气虚浮,活像是不眠不休跑了三天三夜,“操控的灵,力量的轨迹……大多都能看见。”
他顿了顿,看了一眼山缝外的方向。
“那个红衣纸人,它的灵线……特别粗,也特别深。”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但这句话已像一颗种子,埋入了此刻短暂的静谧中。
桑藏在一旁沉默地听着,眼神在黑暗中明灭不定。
短暂的喘息很快结束。
外面的声响再次逼近,三人不得不再次投入逃亡。
接下来的路程更加艰难,叶无灾似乎因刚才的消耗而虚弱了许多,跑的也更慢了,有好几次桑藏真觉得叶无灾就是想停下喘气,他只能不停的去拽叶无灾。
终于,在突破又一波由纸人组成的拦截后,前方豁然开朗,隐隐可见村中广场那片熟悉的、泛着幽蓝鳞光的空地。
“快到广场了!”桑藏语气带着一丝绝处逢生的喜悦。
然而,就在他们冲下最后一段陡坡,踏入广场边缘的瞬间——
“轰!”
地面那幽蓝的鳞光骤然炽盛,仿佛某种沉睡的巨物被惊醒,整个广场的地面都在微微震颤,一股令人窒息的无形压力笼罩下来。
周围的村民手持火把,如同沉默的雕塑围拢过来,,大祭司站在人群最前方,黑袍在幽蓝光芒映照下如同深渊本身。
广场中央的石板猛地炸开!
“嘶昂——!”
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嘶鸣,那颗覆盖着幽蓝鳞片的巨大蟒头破土而出,巨蟒的血盆大口在叶无灾头顶悬停,腥风卷起了他的碎发。
一瞬间叶无灾袖口探出无数细线,直直朝着巨蟒袭去。
它幽蓝的鳞片下,无数透明的丝线剧烈震颤,却无法再下压一寸,似乎吃力与巨蟒身上的丝线无声地纠缠、角力。
那些丝线看似已经快压制不住巨蟒,可叶无灾本人却看起来风轻云淡。
“哥哥!”桑藏惊呼着冲上前,想要将他推开。
就在桑藏的手即将触碰到叶无灾后背的刹那——
叶无灾却突然松开了对巨蟒的压制,猛地侧身,一把扣住了桑藏的手腕!
巨蟒失去束缚,发出一声狂怒的嘶鸣,但它巨大的头颅却猛地调转,冰冷的竖瞳不再是盯着叶无灾,而是死死锁住了……被抓住手腕的桑藏。
整个广场瞬间死寂。
所有的纸人、蛊虫,都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
叶无灾抬起眼,平静地看着眼前这个一脸焦急和困惑的少年,轻声开口,声音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广场:
“戏演完了,桑藏。
或者说……我该叫你,‘大祭司’?”
桑藏脸上的担忧和惊慌,如同退潮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不再挣扎,只是缓缓地、缓缓地勾起了一个与那张少年面孔截然不同的、充满了玩味和阴鸷的笑容。
“呀……被发现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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