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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砖下的墨痕
林微的指尖在照片边缘掐出了白痕。青瓷罐缺角的断面泛着旧瓷特有的米黄,而罐身那朵海棠——花瓣尖儿缺了半片,与外婆银簪上磨平的那处纹路,严丝合缝地对上了。她下意识摸向衣襟里的棠笺,朱砂“骨”字的边缘像细针,轻轻扎着掌心。
“这照片哪来的?”声音发紧时,她才发现自己攥着银簪的手在抖。绒布被汗水浸软,簪头的海棠纹硌得指腹发疼。
陈默将烟按灭在案几的青瓷烟缸里,烟蒂烫出的焦痕,竟与照片里瓷罐的缺角形状分毫不差。“前晚跟踪程万山的人,在仓库后巷的垃圾堆里捡到的。”他俯身从公文包抽出一张叠得整齐的牛皮纸,指尖捏着纸角递过来,“还有这个,你看看认不认识。”
是张泛黄的药方笺,边角被虫蛀得发毛,纸面上还沾着几点褐色的药渍。上面用小楷写着“当归三钱、红花五分、苏木一钱”,落款处的“林棠”二字,“棠”字的最后一笔被墨点晕了半笔,底下还压着个极小的海棠纹印章——这是外婆二十岁在“林记药铺”当坐馆先生的笔迹,林微小时候偷翻阁楼旧箱子,见过一整本写满这种字的药方册。
“程万山的仓库里,为什么会有我外婆的药方?”她把药方贴在胸口,纸页的凉意透过薄衫渗进来,像外婆生前常放在她额头的手背。
陈默没直接答,而是扯了扯她的袖口,往后院走。被撬开过的青砖坑还敞着,暮色里泛着湿冷的土气,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松香。他蹲下身,用指尖捻起一撮混在泥土里的银灰碎屑,凑近鼻尖闻了闻:“是陈年松香。民国时人存贵重东西,常用松香融在瓷罐封口,既能防潮,还能驱虫——你外婆烧过这东西吧?”
林微的心猛地沉下去。她突然想起外婆临终前半个月,总在院里支起小炭炉,炉上放着块松香,说“阁楼上的旧账本怕潮,得烘着”。那时她只当是老人念旧,现在想来,外婆哪是烘账本,是在护着埋在青砖下的瓷罐——松香的气味能盖住瓷罐的土腥气,也能让挖罐的人找不到准确位置。
“还有这个。”陈默从口袋里掏出个透明纸袋,里面装着几粒细小的、泛着乳白的碎屑,袋口贴着张便签,“法医朋友验过,是火化后的人骨渣,年份大概在二十年左右。”
“藏骨于器”四个字突然在脑子里炸响。林微踉跄着后退半步,后腰撞到了院角的老海棠树,树皮上粗糙的纹路蹭得她后背发疼。她突然抓过陈默的手腕,指腹按在他手腕内侧的旧疤上——那是上次跟踪程万山时被打出来的伤。“你看程记仓库的位置——是不是在老宅后巷的拐角?”
陈默点头,指腹无意识蹭过她的指尖:“是。”
“那是‘林记药铺’的旧址!”林微的声音发颤,眼泪突然涌上来,“我外婆嫁过来时,林家陪嫁的就是那间药铺!她去年还跟我说,药铺地下有个暗格,暗格里放着‘能定魂的东西’,让我以后千万别碰——现在想来,她说的‘定魂的东西’,就是那个装着人骨的瓷罐!”
晚风卷着巷口的脚步声过来时,两人迅速躲到了海棠树后。昏黄的路灯下,两个穿黑衫的男人正往老宅这边走,其中一人手里拎着个朱红漆木盒,盒盖没关严,露出半块刻着海棠纹的木片——那是外婆梳妆台上,用来压首饰的旧木镇纸,镇纸底下总压着张她和外公的结婚照。
“程万山还在找。”陈默的声音压得极低,温热的气息扫过林微的耳尖,“他要找的不是瓷罐,是罐子里的东西——能让他攥着程家把柄的东西。”
林微攥紧了衣襟里的棠笺,朱砂“骨”字的痕迹硌得胸口发闷。她看着那两个黑衫男人的背影消失在巷口,突然抬手抹掉眼泪:“今晚去程记古董店。”
陈默的目光落在她亮得惊人的眼睛上,嘴角勾出点笑,将烟盒揣回口袋:“正有此意。不过林小姐,得先借你外婆那把黄铜钥匙用用——我猜,药铺暗格的锁,和后院青砖的钥匙是一对。”他从公文包掏出张折叠的地图,展开是老宅附近的街巷图,“我查过了,药铺地下有条密道,直通程记仓库的地窖,我们从密道走,不会被程万山的人发现。”
林微转身往阁楼跑,楼梯板“吱呀”作响,像在重复外婆生前的脚步。她从阁楼抽屉深处翻出个紫檀木盒,盒子里垫着红绒布,放着两把黄铜钥匙——一把是开后院青砖的,另一把的匙柄上,刻着朵小小的海棠花。
下楼时,陈默正对着药方笺拍照,闪光灯在暮色里亮了一下,照得笺上的海棠纹格外清晰。“你外婆的字真好。”他抬头看她,眼里映着灯光,“像她的人,看着软,其实骨头硬。”
林微没说话,把刻着海棠的钥匙递给他。指尖相触时,两人都顿了一下,又迅速收回手。院门外的巷口传来几声狗吠,陈默把地图折好塞进兜里,抓起墙角的手电筒:“走。”
月光从雕花窗棂漏进来,落在案几的银簪、药方笺和照片上。银簪的海棠纹、瓷罐的海棠纹、木镇纸的海棠纹,在暗影里渐渐连成了一条线——线的尽头,藏着林棠坠楼的真相,藏着二十年前药铺里的秘密,也藏着程家与林家两代人扯不清的血债。
林微跟在陈默身后,踩过后院的青砖,每一步都像踩在回忆里。她摸了摸衣襟里的棠笺,突然想起外婆常说的一句话:“棠花开的时候,该还的债,就得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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