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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言
我朝着城西他工作室的方向狂奔。
工作室所在的老旧写字楼一片漆黑,只有门卫室亮着灯。
“叔,江…江危起…他下…下班了吗?”
保安打了个哈欠,翻了翻记录本。
“江工?下午被救护车带走了。”
救护车。
三个字差点把我砸死。
我猛地抓住窗口的栏杆,指节发白。
“他怎么了?!在哪家医院??”
保安被我的反应吓了一跳,睡意全无,慌乱翻看着记录。
“就…下午三…三四点的时候,好像是胃出血,在…”
他看了我一眼。
“市人民医院…”
没等他说完,我转身又冲进了雨幕。
因为我的缺席,他的胃病又严重了。
江危起他性格内向,除了工作就是在家埋头画图。时差错乱,经常忘记吃饭。我也不总在家,每次给他打电话,江危起都骗我说吃了,吃的饱。
五年来,他这个习惯一直没变过。
我也太过愚钝,从未发现。江危起演得太好,像有天赋的演员。
我拦了一辆出租车,报了医院的名字。司机透过后视镜看了我一眼,大概是我浑身湿透、失魂落魄的样子有些骇人。他咳嗽了声,说。
“后座有干毛巾,小伙子…你擦擦吧,小心着凉。”
我失神的点点头,但一点也没听进去,神经一直紧绷着。
急诊科永远充斥着一种混杂着消毒水、焦虑和悲伤的气味。
我冲到分诊台,声音因为奔跑和紧张而沙哑。
“请问,有没有一个叫江危起的病人?大概二十五岁,男性……”
值班的护士视线埋头盯在泛着蓝光的屏幕上,手指在电脑键盘上敲击着:“江…危…起,有。晚上四点多送来的,急性胃出血。”
意料之中的答案。
但我还是眼前黑了一瞬,扶住冰凉的台面才稳住身体。
“他在哪?现在怎么样了?”我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在输液观察室,204床。家属不要过于激动,病人需要休息。”
护士公式化地交代。
家属。
我是他的家属吗?
好像是,也好像不是。
我一步步走向观察室,透过门上的玻璃窗,我看见他了。
他躺在靠窗的病床上,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闭着眼,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手背上打着点滴,透明的液体正一滴滴输入他的血管。
我轻轻推开门,走到床边。他呼吸平稳,似乎是睡着了。在病房惨白的灯光下,我才感到一些实感,肩膀微垮,低头吐出一口浊气。
我拉开凳子,艰难坐下。
像是感应到我的注视,他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起初是茫然的,聚焦后,他看清了我,眉头立刻蹙了起来,下意识地想坐起来,却被我按住了手臂。
“别动。”我的声音干涩,“你在输液。”
他抽回了手臂,动作带着明显的抗拒。
“你怎么又……”他语气疲惫,带着无奈和一丝厌烦,“跟踪我到医院?”
“我没有跟踪你。”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我去你工作室找你,你没在。我猜你,可能……身体不舒服,就来医院碰碰运气。”
蹩脚的理由。
他显然不信,眼神里充满了戒备。
“巧合太多了,”
江危起阖了阖眼,“你在街上拉住我,又搬到我隔壁,最后追到医院…”
他艰难的侧过脸,看着我。
“许顺延,你到底想干什么。”
想干什么?
我想抱住你,告诉你我们相爱了八年,告诉你你失踪了整整五年,告诉你我快疯了,告诉你我很想你,告诉你我的每根骨头都在疼。
但我不能说,没人会相信。
“我…我只是很担心你…”
最终,我只能含着几个苍白无力的字眼,紧张地将手搭在大腿上。
“我们只是邻居,抱歉,请回吧。”
只是邻居。
我感觉被人扇了几耳光。很痛,呼吸都困难。
我站起身,凳子腿划过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走到门口时,我沉默着回头看了他一眼。
他侧躺着,背对着我。
好瘦。
病号服下的骨头都凸出来了。
那晚我没有离开医院。在汇危起病房外的长椅上坐了一夜,听着雨声,看着护士们匆忙的,交错的背影。凌晨几点陆续有医生推着车祸受伤的人穿梭而过,救护车的声音让我恍如隔世。
江危起住院的第三天,他出院了。
医生说他需要静养,按时吃饭。我远远跟在他身后,看着他慢慢走进小区,上楼,最后关门。
影楼的工作照常。
平静却只维持了一周。
那天下午,原本预约拍照的客户临时取消。
乌春松了口气,笑着说正好可以早点去学校,班主任说要开家长会。
影楼里就只剩下我低头整理着前几天拍摄的底片。
烟味。
一丝焦糊,混在空气里,我起初以为是外面街边烧垃圾。但味道越来越浓,还伴随着噼啪的轻响。
我停下动作,猛地抬头——
半关的门缝中溢出股股黑烟。
“乌姐?”我喊了一声,才想起她已经走了。
暗房的门把手滚烫。我踹开门,浓烟扑面而来,里面红光跳动。
起火点在存放化学药剂的柜子附近,火光将窗帘和纸盒圈在一起,渐渐引大。
电路老化?操作不当?我来不及细想。
“筱筱。”
我心脏骤停。今天周五,筱筱放学早,有时会来影楼等妈妈,乌春说过让他直接来里间休息室写作业。
浓烟让我剧烈咳嗽,视线模糊。我扯过旁边一件拍摄用的湿背景布裹住头,弯腰冲了进去。
休息室在暗房最里面。
“筱筱!乌筱筱!”我嘶哑地喊着。
隐约听见微弱的咳嗽声。
循着声音摸过去,在休息室的小沙发后面,我找到了蜷缩成一团的筱筱。他怀里紧紧抱着书包,脸上被熏得乌黑,眼睛紧闭。
“筱筱,是我!”我一把抱起他,孩子不停颤抖着,让人心慌。
火势蔓延得很快,出口已经被蹿起的火苗封住大半。热浪灼烤着皮肤,浓烟几乎让我窒息。我扯下湿布裹住筱筱的口鼻,用胳膊护住他的头,环顾四周——
只有那扇对着后巷的小窗。
窗户却有防盗铁栏。
我放下筱筱,抄起墙角一个沉重的铁制三脚架,用尽全身力气朝铁栏连接处砸去。
哐!哐!哐!
金属撞击的声音在火场里显得沉闷而绝望。虎口震裂,鲜血染红了握柄。
连接处松动了。
我再次抱起筱筱,用肩膀狠狠撞向那扇松动的铁栏。
一下,两下……铁栏终于扭曲,露出一个狭窄的缺口。
我先小心翼翼地将筱筱从缺口塞出去,外面是堆着杂物的后巷。紧接着自己也挤了出去,粗糙的铁皮刮破了手臂和后背。
刚落地,身后传来轰隆一声——火势完完全全吞噬了房间。
我抱着筱筱瘫坐在湿冷的地面上,大口喘气,混合着血腥味和焦烟味的空气灌入肺里,火辣辣地疼。
筱筱在我怀里咳嗽,小声啜泣起来。
消防车和救护车的声音由远及近。
乌春赶来时,脸色惨白如纸,看到筱筱无恙,腿一软差点跪下。
她抱着儿子,语无伦次地向我道谢。
我摆摆手,手臂上的伤口还在渗血,但顾不上这些。
太巧了。
江危起刚出院不久,影楼就着火,偏偏是筱筱在的时候。
“只要我回来了,身边的人就会遭遇危险。”
这个念头一旦滋生,就疯狂蔓延。我想起江危起出事那天,我也在附近。
难道。
我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加速”?
加速什么?厄运?既定的命运?
混乱的思绪被一个更惊悚的记忆打断——
父亲。
父亲是在这个月出狱的。
算算日子,就在这几天。
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母亲独自在家。
我猛地站起来,眩晕让我晃了一下。顾不上乌春在身后的呼喊,也顾不上医护人员的阻拦,我骑上乌春赶来时开的电动车。
“姐,车借我!急事!”
风在耳边呼啸,混合着火焰灼烧的气味和血腥味。
街道、行人、车辆快速往后退。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回家!立刻回家!
父亲是个暴戾的人,因为家暴和故意伤害入狱。
他对母亲和我,只剩下最后的怨恨。
他出狱了,第一个会去找谁?
电动车几乎被我拧到极限,颠簸着冲过熟悉的街巷。老旧的居民楼出现在视野里,
我家在四楼。
楼下停着一辆陌生的破旧摩托车。楼道里寂静得可怕。
我三步并作两步冲上楼,家门虚掩着。
里面传来母亲压抑的、带着哭腔的声音。
“……钱真的没有了,顺延他……他去外地了……”
一个粗哑的、我刻在骨子里的男声笑得让我恶心的反胃。
“走了?你不是说他最有本事了吗?开小店?傍男人?老子养他那么大,要点钱花花怎么了?!”
许昌林。
我浑身发抖,不知道是愤怒还是恐惧。
深吸一口气后,我轻轻推开门缝隙。
客厅里一片狼藉,茶杯摔碎在地上。母亲缩在沙发角落,头发散乱,脸上只有泪痕和绝望。
许昌林背对着我,穿着件旧夹克,身材比我记忆中更佝偻,但那股暴戾的气息丝毫未减。他手里正粗暴地翻着母亲那个旧钱包,把几张零钱揣进自己口袋。
“还有你藏的那些给许顺廷的钱,老子知道你还没给他,拿出来!”
他一下抓住母亲的头发。
“没有了……真的没有了……”
母亲哭着哀求。
就在这一刻,父亲似乎察觉到什么,猛地回头。
我平静地看着他。
他浑浊的眼睛对上了我的视线。
先是愣怔,随即,一种混合着惊讶、厌恶和某种扭曲兴奋的表情,爬上了他沟壑纵横的脸。
恶心。
“哟,”他松开母亲,慢慢转过身,咧开嘴,露出被烟熏黄的牙齿。
“看看谁回来了?我的‘好儿子’。”
母亲看到我,惊恐地瞪大了眼睛,拼命对我摇头,嘴唇无声地动着:“走……快走……”
许昌林朝我走来,带着监狱里染上的那股痞气和积压多年的恨意。
“正好,跟你妈要钱,她死命不给,你跟那个男的,不是挺能挣的吗?你老子我现在出来了,身无分文,你是不是该好好‘孝敬孝敬’?”
他伸手过来,想抓我的衣领。
就在他手指快要碰到我的刹那,我脑海中那些零碎的、危险的片段——江危起的胃出血、影楼的大火、此刻父亲狰狞的脸——突然被一根无形的线串联起来。
加速。
回归。
厄运。
一个清晰的的预感直直地劈中了我。
我不是偶然回到五年前。
我的回归,本身就是某个预言启动的开关。我在加速身边人命定轨迹中的危险。
甚至可能是…死亡。
而父亲许昌林的出狱,或许根本不是巧合。
他是这环环相扣的险境中,最凶险的一环。他的目标可能不只是钱。
而是更多的,更令人作呕的东西。
我看着他逼近的手,没有后退。
反而抬起头,直视着他充满恶意的眼睛,用平静到诡异的声音,一字一句地问:
“爸,你出狱的第一时间,不去找你的债主,也不去找你的老相好,直接来找我们……是有人告诉你,我‘回来’了吗?”
许昌林的手,僵在了半空。
他脸上的肌肉,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
“谁?”
我反扣住他的手,加大音量。
那双浑浊的眼睛闪过一丝迟疑,那道情绪一闪而过后,被恼羞成怒代替。
“我是你老子!”
他嗓音粗嘎,凶恶的盯着我,想用更大的力将手抽回,却并没有成功。
“老子想回自己家,还用得着谁告诉?!”
我的视线略过他黝黑的手指,落在他那件夹克内袋,鼓的不正常的地方。
“是么?”
我又朝他走了步,许昌林下意识侧了侧身,作保护姿势。
“那你告诉我,我妈上次在大路上摔倒,差点骨折,不是你找人'关照'的?外婆小卖部里,那把火差点烧了她大半辈子的积蓄,也不是你嫌她碍眼?”
我皱了皱眉,怜悯的看了许昌林一眼。
“爸,你真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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