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母校：再遇宿敌班主任

　　衣疏不知在这儿站了多久，又朝那黑黢黢的走廊盯了多久，近旁爬满爬山虎的墙壁随着那故障的灯亮了又暗暗了又亮，孤自挣扎片刻算是姑且放弃沉沉暗了下去。

　　【所以，为什么还站在这里？】衣疏在心底问自己，她有种怪异感，感觉自己在这儿又不在这儿。

　　直到那串熟悉的脚步声再度响起，

　　她下意识将头转向另一个方向，困扰也随之抛之脑后。那脚步声由远即近，就像雨落敲打树叶叮咚作响，雨不停，声不止，如涟漪般回荡，反复，声声不息。

　　漆黑楼道里缓缓浮现出一道黑影，撑着伞，雨滩在地面的树影上，一直走，走到她身前，脚步声戛然而止。

　　衣疏僵在原地，直至伞面倾斜过来方才眼皮上抬——

　　她的视线顺着男人的指节上移，一寸一寸，水滴滑过眼睫。

　　不知哪来的光亮骤然照亮了伞下的黑暗，一张脸乍现在白光中，猝不及防间衣疏对上那双漆黑的眼睛，瞳孔猛地收缩，震惊与无措攫住了她的呼吸。

　　【！！！！】

　　“你”

　　“起床！”

　　窗帘早被秦菲拉开，白光映入室内，几乎是瞬间，衣疏从床上弹射坐起。

　　宿舍里空调持续运转，有淡淡的呼吸声，也有频繁翻床的响动，秦菲站在帘子边，那声音应该源自秦菲，衣疏擦了擦额角的汗，平复情绪，枕边闹钟打颤，闻声看去，下秒某人抱住手机发出一阵哀鸣：

　　“完、蛋、了——”

　　【学生晨跑六点半开始，二十分钟后吃饭，七点十五早训】

　　算一算自己整整迟到了半小时

　　【两个班没人管早上得多吵啊】

　　衣疏抓紧超小道跑去教学楼，一路头发与风打架毫不留情地殃及到脸上，心里飙着泪，奔溃了一路。

　　【要是被校长逮住……】

　　【被顾袭明知道……】

　　万万是丢不起这人的

　　这么想着又加快了步子

　　临近教学楼明显有听见吵闹，远远先探了眼一班，班内都在自习，移步换景，望见黎江涵倚在一班的讲台边慵懒地翻着书

　　【太好了有小黎在】

　　【他在不会出大问题，那吵闹的应该不是一班和二班】

　　衣疏霎时松了口气，逐渐改成小跑，跑近才发现原来整栋教学楼哄闹的就只有二班，她瞬间一个头两个大，想是黎江涵在他们眼中过于友好了

　　【知道老师在隔壁班居然还明目张胆地吵成这样！真是目中无人！】

　　【当真要好好教育一下】

　　衣疏边跑耳边传来阵阵哄笑，听上去里面似有个人话事人带头起哄，夹杂着男生们的喝彩，音量还在哄抬，杂音在整栋教学楼散布开，仔细听去没有哪个班像二班那么闹腾，

　　【天哪，赶紧闭嘴啊】

　　她焦急地“蹭”一下火气上来，迈着步子上前两步做一步，对着二班的门猛地一推，弹回的瞬间门框边缘被迅速扶住，

　　霎那间教室里安静异常，门撞墙的响声回荡在空气中连带衣疏说的话一起压住了班内的哄闹，所有学生此刻都规矩地坐在座位上，目光齐刷刷从讲台移到突然闯入的衣老师身上

　　衣疏愣住……

　　现在的情形就像是高中时候走错班级被一群陌生人盯着

　　天知道她多想像没事发生一样默默退出去，可是这是她的班级，里面有她的学生，甚至还有……她的老师

　　闯入伊始，她便注定了要被压在熟悉的眸光下逐渐变小、变小、再变小…

　　“顾、老师…”

　　衣疏不觉后退一步站到室外，面上写满错愕

　　【校长不是说他过两天才回来的吗？！】

　　教室内顾袭明侧身立于讲台上，身形在黑板上拉出一道清晰的剪影，微侧头，眼眸敛在影翳之下，眼神自然泛起严肃，凌厉占了小半。

　　任教时间里他习惯了以教师身份去凝视、用沉默压制突然打乱课堂节奏的人——只见她手捏着门框边缘，微微喘气，长发有些凌乱地附在脸颊边，额头冒着细汗，盯着自己神色讷然

　　只一眼，顾袭明心下了然——【工作迟到】

　　他淡定移回视线，好似刚才没有被干扰地继续道：

　　“——所以，军训期间的纪律，不仅代表个人，更代表集体”

　　“我想这个道理同样适用于老师”，说着顾袭明往门口瞥了眼

　　衣疏罚站一样站在门口听顾袭明训话，进退两难，尴尬无比

　　听见顾袭明点自己，她认为这没什么可辩驳的——确实是自己迟到的问题

　　她为自己迟到的行为懊悔，也做足心理准备去和顾袭明还有学生道歉

　　可三分钟过去，顾袭明仍将她晾在外面，仿佛她只是个无关紧要的干扰源，处理方式就是忽略，当学生视线过于频繁移到自己身上的时候，当学生在下面发出嗤笑的时候，衣疏心里的愧疚、难堪、自责悄然变质，她意识到顾袭明是故意给她难堪。

　　不然他为什么在学生面前公然忽视他们的班主任

　　这是极致的轻蔑，在他眼里，她的出现、她的失态，不值得他浪费一丝一毫的情绪和口舌，甚至连一个正式的互动都配不上。

　　于衣疏而言，与敌人没有正面交锋便败北了，是无可辩驳的巨大的耻辱，更令她担心的是——作为二班班主任，经此一遭，以后怎么管理二班？

　　衣疏静静盯着顾袭明，带着不解，怨恨与恼怒。

　　到点，教官直接接手二班，顾袭明从旁经过，身子半挡住阳光，淡淡留下句，“跟上”

　　他们走到教室前樱花树的树荫里，

　　“顾老师对不起，今天是我迟到失职”

　　衣疏坦诚地望向顾袭明，承认错误，“以后不会了”

　　对面的男人嗤笑一声，他可不吃这一套

　　“衣疏，当你还是学生的时候可以轻描淡写地说自己迟到了，现在当老师了，也知道叫失职了?”

　　衣疏不语，她在顾袭明的目光中惭愧低下头，感觉脸、脖子到耳根都是烧红的。

　　顾袭明说得没错，只是语气里带着居高临下的口吻，他揪着她的小辫子不放，因为在他没开口前是衣疏自己没找任何借口就承认了问题，既如此，这个切入点给了他无限的正当性。

　　此刻衣疏也意识到，任何由迟到产生的问题，包括顾袭明长时将她晾在教室门口的行为，她无法正当提出并进行指责。

　　即使她觉得刚才类似“罚站”的惩罚多么不适宜，即使她内心多么不爽，她相信结果都是一拳打在棉花上——因为她迟到了。

　　没什么可说的了

　　对于迟到衣疏当然认，也保证不会有下次

　　对于惩罚她认……也不认……

　　衣疏把视线扫向别的地方，她看起来太倔强，喜形于色，在职场上显得如此稚嫩，只一眼顾袭明就知道她在想什么，看她头发还是凌乱，身上却穿着整齐，手上攥着昨晚的伞

　　“整理一下头发”

　　衣疏抬手照做

　　“伞还我”

　　衣疏抬手还他

　　“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见她微微敏起下唇，顾袭明了然，他等着。

　　稍后，果见衣疏认真抬眼盯着他，顾袭明对上她的眼睛，那双眸子干净明亮写着坚毅

　　“顾老师，我知道我错了，但是刚才你当着学生的面让我在外面站那么久我觉得不合适，我是二班班主任，管理学生我需要威信，当然我觉得失职是得惩罚，我希望下次能不能是在私下里”

　　顾袭明眼眸微眯，眼睫在眼睛下方压下阴影，漆黑的瞳孔里波澜不惊，没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我知道了”

　　顾袭明盯着她，倏地，轻描淡写地转身走远，语气不轻不重扇到衣疏耳朵边，盖棺定论

　　“你还想有下次”

　　衣疏：！！！？？？

　　【我哪有这个意思?!】

　　“不是不是”

　　衣疏跟着顾袭明进办公室，瞧见里面早早坐着的陈旭东和周辰，他们自然地同顾袭明打招呼，衣疏一边奇怪着，一边继续对顾袭明解释说：

　　“没有下次没有下次”

　　然后眼睁睁看着顾袭明自然地绕过陈旭东在他旁边的办公椅上入座，她，沉默了……

　　【开什么玩笑自己对面坐的顾袭明！】

　　【年级主任？！】

　　【怎么可能】

　　【怎么会是他】

　　信息量太大衣疏需要消化一下，

　　这时候秦菲拎着早餐忽然闯入，先声夺人，爽朗的笑声充盈在办公室内，里面有人却安静异常，秦菲立马挑眉打趣他们：

　　“你们几个中邪啦？今天这么安静”

　　说完又一阵爽朗的笑

　　她上前对着离她最近的周辰晃了晃手里的袋子，飘出一阵小笼包的香气，忽略了周辰挤眉弄眼叫她闭嘴的暗示，对着他道：

　　“小笼包吃不？”

　　周辰：、、、

　　【除顾袭明外的众人：这个小呆子】

　　林浅是率先察觉多了个人的，她拍了拍秦菲的背示意她往前看，自己上前一步对着顾袭明恭敬道：

　　“您好我是语文组的林浅，请问您是？”

　　秦菲这才注意多了个人，想起刚才的行为顿觉尴尬，她留在原地和旁边正在“消化现实”的衣疏眼对眼。

　　“你们好我是今年的年级主任顾袭明”

　　顾袭明起身介绍自己，谈吐中散着清冷沉稳与温润混合的气质。

　　“顾主任您好”

　　“叫顾老师就行”

　　顾袭明对着她们微微点头，声线清润好听，

　　“今天没什么特别的事，你们也不用太紧张，像往常一样就好”

　　说完他脸上划过一抹笑，是那么的温和，给人以如沐春风的感觉，衣疏傻眼，对比刚才顾袭明在二班呈现的态度，现在的他和颜悦色得简直像见了鬼

　　衣疏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

　　【他就是故意针对我】

　　于此同时，顾袭明眼神扫向秦菲捏着的袋子，轻声提醒

　　“这位老师，味道大的食物最好别带进办公室”

　　“好、好，以后不会了”

　　秦菲红着脸小鸡啄米般点点，说完就提溜着心爱的小笼包火急火燎跑了出去。

　　衣疏暗自为秦菲舒了口气，蹑手蹑脚地坐到工位上沉默着降低存在感。

　　安静不到半分钟，众人手机不约而同响起一串爆炸般的提示铃——是跑出去的秦菲在群里输出

　　他们集体愣了一秒，稍后或是匆忙或是等待一段时间再假装不经意地拿起手机进行浏览，衣疏就选择的后者，顾袭明默不作声瞥了眼这帮演技拙劣的人，手指在办公桌上轮流点着，嘴角轻微上扬

　　衣疏点开微信群，往上翻，最早的一条秦菲发的是语音

　　她本想语音转文字，不想，听到顾袭明扣着桌面的声音忽然变快，背后也像有双眼睛盯着自己，手一滑点到播放键，秦菲近乎崩溃的声音猝不及防从手机里冲出来

　　——“我的天哪你们怎么不说里面有尊大佛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丢死人了啊啊啊啊啊啊呜呜呜呜我……”

　　衣疏连忙提心吊胆慌手慌脚摁灭后续内容，死寂充斥在办公室的每个角落，她机械般抬眸对上顾袭明的眼睛，她先是假笑，背后一凉，再而发热，热到冒出冷汗。

　　此刻除顾袭明外的众人集体石化，室内回荡着顾袭明不急不躁略有规律的尖碰到桌面的“哒哒”声。

　　顾袭明：、、、

　　衣疏：、、、

　　衣疏：我说不是故意的你信吗？

　　“呵”

　　顾袭明气定神闲坐在那里直直看着衣疏晃晃悠悠移开视线，咬着指甲，自欺欺人地在电脑屏幕后缩成一团。

　　良久，顾袭明平静的声音在办公室内响起，他说——“以后公共场合最好静音”

　　这句话不仅仅是说给衣疏听也说给其他每个在场的新教师

　　他们各人抱着手机默默点头

　　这个小插曲顾袭明不再理会，他从桌上的包里拿出电脑指尖敲打在键盘上，镜片里反射着电脑上的内容，蓦地像想起什么，轻声细语补充道：“林老师，请你也转告一下外面的小笼包老师”

　　林浅：“好、好的”

　　衣疏尴尬地闭上眼睛，默念“对不起秦菲，对不起秦菲”

　　顾袭明不用看也知道衣疏在干什么，他继续处理着文件，没抬头，冷不丁道：“衣疏你还要抓耳挠腮到什么时候？教科书已经领到了吧？”

　　“嗯”

　　“那就准备第一课的教案和课件，不是什么东西都要人提醒的吧”

　　——“什么都要人教，那你还当什么老师！”

　　衣疏愣了一下，想起那句久远的话，顿感耻辱，心中鄙夷

　　【我又不是你，早早就准备好了】

　　她不回嘴，只是抓起旁边摆放的教科书翻到上次笔记处，打开电脑研究起来。

　　顾袭明不知道的是：在衣疏办公桌抽屉里面藏着几本几乎翻烂的教科书，整沓厚厚的教学研究论文和教案草稿。

　　工作的感觉很充实，时间过得也很快，期间顾晓、秦菲和被她邀请去食堂吃小笼包的黎江涵前后脚回来了，大家默契地不提方才发生的事情——那只会让秦菲更加尴尬。

　　临近十点，顾袭明起身拎起桌上的包挂在身侧，单手端着电脑，正准备出门回身对陈旭东说：

　　“你教案和课件做好后准备一下，下午五点过来和润楼一楼107室上给我看，我在那里等你，不要迟到”

　　他忽略陈旭东幽怨崩溃的眼神，转而对衣疏道：

　　“下午有个学生会来办公室给你个东西，‘你自己’好好看看！”

　　顾袭明刻意加重了语气，衣疏感觉他在生气，那双漆黑的眼睛阴沉地看向她，嘴角下压，浑身气压很低。

　　话落，衣疏注视着顾袭明从旁边的门出去，心里纳闷

　　【还是因为迟到的事情？】

　　【不会要扣工资吧】

　　【不要啊，还没发工资就扣钱】

　　衣疏感觉自己迟到这根“小辫子”顾袭明能抓着一直说到她退休

　　【他什么时候变得那么斤斤计较了】

　　【要说严重失职，他以前摆烂的时候怎么不想想学生？】

　　衣疏望着前面的空椅，气不打一处来

　　【有必要那么阴阳怪气嘛？！】

　　“自己好好看看！”——不就是要她自己体会的意思？

　　有话不直说非要拐弯抹角再嘲讽一下，现在像什么？像被顾袭明强制承了他的情，又被他抓住小辫子阴阳，真是不痛快，倒不如劈头盖脸骂自己一顿得好。

　　也不知道学校怎么想的，让一个连续三年教出数学成绩垫底的老师当年级主任。

　　以学校乌烟瘴气的环境和顾袭明的能力来说……

　　衣疏灵光一闪，脑子里蹦冲出个唱戏的角儿，前方一指，掐着戏腔道：

　　“莫不是，贾蓉正五品龙禁尉——捐儿得吧”

　　衣疏瞬间有了由头，这么一想，顾袭明方才的行为语气倒成了“摆龙禁尉的架子”，到底是“捐官儿的底子”，没什么怕了。

　　——她倚靠精神胜利法顺利将顾袭明高高在上的领导的权力压迫转化为一只漂浮在空中的纸架子老虎形象。

　　等顾袭明走了有两分钟，办公室里渐渐恢复热闹，话题先聊衣疏迟到的事情，随后落在秦菲身上，衣疏就刚才的意外向她道歉并以承包她今日的午饭和晚饭作为赔礼，秦菲爽快表示毫不在意，最后又拐弯到陈旭东身上，倒霉悲催的他遇上顾袭明当他的指导老师，并且下午就要开始试讲，不仅如此要是顾袭明值晚班他还会喜提与指导老师一个宿舍，周辰，黎江涵虽对此并没有异议毕竟对方不是他们的指导老师，顾袭明私下相处性格很是温和，但对于陈旭东而言完全是白天晚上都笼罩在顾袭明的阴影下。

　　衣疏算是所有人中最能共情陈旭东的人了，如果让她白天晚上都和某人相处估计会疯掉的。

　　小笼包老师貌似遗忘了早上的尴尬，一脸痴相夸起顾袭明，

　　“你们别说顾主任长得不错，声音好听，笑起来也温柔，主要是气质、气质决然，要是做自媒体一定能吸引大把粉丝”

　　秦菲是自媒体人，想到流量双眼放光。

　　陈旭东:“好好好，天才媒体人又添素材了”

　　秦菲：“嘻嘻”

　　林浅不言其他只微笑着附和，“确实顾老师身上的气质很少见”

　　衣疏不说话，脑子里暗自描摹起顾袭明的样貌，

　　【不得不说几年不见确实更加人模狗样了】

　　但当她听到林浅说“感觉什么事情都能放心交给他”的时候，衣疏顿时拉下脸来

　　【放心交给他，我数学考43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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