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念少年

　　时间仿佛被那突兀出现的慵懒女声按下了暂停键。
　　林晓风维持着双手前推的姿势，剧烈的喘息撕扯着他的胸腔，掌缘似乎还残留着那金色光芒带来的、奇异的温热感。大脑一片空白，只有心脏在肋骨后面疯狂擂动的声音，证明着刚才那超越常识的一幕并非幻觉。
　　跪坐在地的苏雨晴，强忍着右肩和右腿传来的、如同冰针穿刺般的侵蚀剧痛与麻木感，猛地抬起头。她那总是清冷的眸子里，此刻写满了未散去的惊悸，以及更深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震惊。她的目光越过林晓风微微颤抖的背影，死死盯住他那双刚刚爆发出不可思议力量的手，仿佛要从中剖析出某种世界的奥秘。
　　而那团“虚无之影”，在被林晓风掌心迸发的金芒灼伤后，如同被沸水浇到的蜗牛，剧烈地收缩、翻滚着，发出无声的、却能直接搅动灵魂的尖锐嘶鸣。它那庞大的、由纯粹恶意构成的黑暗躯体，明显变得稀薄了几分，对光芒的畏惧让它暂时停止了攻击，只是在原地焦躁地蠕动着，散发出更加浓郁的不甘与怨毒。
　　“谁？”林晓风终于从短暂的脱力中找回一丝神智，循着那慵懒声音的方向，艰难地转过头。
　　在教学楼投下的、被夕阳拉长的阴影边缘，不知何时倚靠着一个身影。那是一位看起来约莫三十岁上下的女性，穿着素雅的米白色针织开衫，内搭简单的深色连衣裙，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气质温婉得像是一位人文学科的教师。但她此刻嘴角噙着的那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以及镜片后那双深邃得仿佛能看穿一切的眼睛，却与这温婉气质形成了一种奇异的反差。
　　她手里甚至还捧着一个冒着袅袅热气的保温杯，神态悠闲得像是偶然路过，正在欣赏一场与她无关的街头表演。
　　“星…星姨？”苏雨晴的声音带着压抑痛楚的微颤，认出了来人。
　　被称作星姨的女性轻轻推了推眼镜，目光先是扫过受伤不轻的苏雨晴，眼神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了然，随即又落在如临大敌、却又外强中干的“虚无之影”上，最后，才慢悠悠地定格在林晓风那张混杂着茫然、警惕和残留恐惧的脸上。
　　“嗯，反应还算及时，潜力也马马虎虎。”她像是在评价一件刚出土的瓷器，语气平淡得让人恼火，“就是这运用方式，粗糙得没眼看，纯粹是蛮干。”
　　林晓风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这女人是谁？她看起来对眼前这超现实的场面毫不意外？
　　星姨却没有再看他，而是将目光重新投向那团“虚无之影”。她甚至没有放下手中的保温杯，只是用空着的那只手，随意地抬了起来，食指与拇指轻轻一搓。
　　“啪。”
　　一个轻微的、近乎幻听的响指声。
　　没有耀眼的光芒，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但就在那响指落下的瞬间，林晓风清晰地感觉到，周围那粘稠、死寂的空气仿佛被投入了一颗无形石子的水面，漾开了一圈清澈的涟漪。空气中那股令人作呕的锈蚀与腐败气味，如同被清风拂过，骤然消散。
　　而那团刚刚还在蠢蠢欲动的“虚无之影”，像是被投入烈火的冰块，连最后的嘶鸣都未能发出，庞大的黑暗躯体从核心开始寸寸瓦解、消融，化作无数细微的黑色光点，随即彻底湮灭在空气中，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仿佛它从未存在过。
　　死寂再次降临，但这一次，是正常的、夜晚即将来临前的静谧。远处隐约传来了城市模糊的喧嚣声，扭曲的光线恢复了正常，夕阳温暖地洒满地面。一切都回归了那个熟悉的、平凡的世界。
　　林晓风呆呆地看着“虚无之影”消失的地方，又看了看星姨那根刚刚搓出响指、此刻正悠闲收回的手指，大脑彻底宕机。这……这就完了？让他们拼死拼活、险象环生的怪物，就被这么轻描淡写地……抹掉了？
　　“还能站起来吗？”星姨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她走向苏雨晴，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但动作却并不迟缓。她在苏雨晴身边蹲下，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搭在苏雨晴被黑影侵蚀的右肩伤口附近。
　　苏雨晴闷哼一声，额头上渗出更多冷汗。那乌黑的痕迹似乎还在缓慢蔓延。
　　星姨的指尖泛起一层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乳白色光晕，如同温润的暖玉。那光晕触及伤口，蔓延的黑色像是遇到了克星，顿时停滞下来，甚至隐隐有被逼退的迹象。但星姨的眉头却微微皱起。
　　“侵蚀有点深，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清除干净的。先跟我回去。”她说着，不等苏雨晴回应，便半扶半抱地将她搀扶起来。苏雨晴似乎对她极为信任，尽管疼得嘴唇发白，却没有任何抗拒，只是将身体的重量大部分倚靠过去。
　　直到这时，星姨才再次将目光投向还愣在原地的林晓风。
　　“你，”她言简意赅，“也一起来。”
　　“我？”林晓风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脑子还有点转不过弯，“去……去哪？”
　　星姨用一种“这还用问”的眼神瞥了他一眼：“当然是去能说话的地方。还是说，你想留在这里，等着被可能路过的普通人盘问，或者等着‘巡逻队’的人来找你聊聊？”
　　“巡逻队？”林晓风捕捉到一个陌生的词。
　　“解释起来很麻烦。”星姨显然没有当场授课的兴致，她扶着苏雨晴，已经转身朝着与校门相反的方向——图书馆的方向走去，“想知道答案，就跟上。当然，你也可以选择离开，继续你‘平凡’的高中生活，就当今晚做了一场噩梦。”
　　她的话像是一根针，轻轻扎在了林晓风心上。噩梦？那掌心残留的温热，苏雨晴肩膀上真实的伤痕，还有那怪物带来的、刻骨铭心的恐惧与战栗，怎么可能是梦？
　　他看着星姨和苏雨晴逐渐远去的背影，又回头望了望近在咫尺、象征着“正常世界”的校门。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孤独地投射在空旷的地面上。
　　离开？回归那十分钟前还无比渴望的日常？
　　他深吸一口气，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另一个世界的冰冷气息。
　　咬了咬牙，林晓风迈开脚步，追上了前面的两人。
　　星姨没有回头，似乎早就预料到他的选择。她没有走向图书馆的正门，而是绕到了图书馆侧面，一个堆放清洁工具、极少有人注意到的死角。那里有一扇看起来锈迹斑斑、仿佛几十年没打开过的老旧铁门。
　　只见星姨空着的那只手在门锁的位置随意一抹，一道微光闪过，门锁处传来“咔哒”一声轻响。她推开铁门，里面并非想象中堆满杂物的储物间，而是一条向下延伸的、灯光柔和的阶梯。
　　“进来吧，把门带上。”星姨头也不回地吩咐道，扶着苏雨晴率先走了下去。
　　林晓风犹豫了一瞬，还是跟了进去，反手轻轻关上门。门合上的瞬间，外面世界的声音被彻底隔绝，一种奇异的、带着淡淡书卷气和某种未知能量波动的宁静包裹了他。
　　阶梯不长，尽头是一间宽敞得令人惊讶的地下室。与其说是地下室，不如说是一个精心布置的起居兼工作室。四周是顶到天花板的巨大书架，塞满了各种材质、各种文字的书籍，有些甚至是用皮革或未知金属封装的。房间中央铺着柔软的地毯，摆放着舒适的沙发和茶几。角落里有简单的料理台和小冰箱。最引人注目的是房间一侧的工作台，上面摆放着一些奇特的仪器、水晶球，以及一些散发着微光的、他完全看不懂的装置。
　　这里像是一个隐藏在平凡校园之下的、只属于神秘学的巢穴。
　　星姨将苏雨晴小心地安置在沙发上，然后从某个抽屉里取出一个古朴的木盒，打开后里面是几种散发着清香的药膏和干净的绷带。她开始熟练地为苏雨晴处理伤口，那乳白色的光晕再次从她指尖浮现，配合着药膏，缓慢而坚定地驱散着那些顽固的黑色侵蚀痕迹。
　　林晓风拘谨地站在一旁，感觉自己像个误入巨人国的小矮人，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那个……苏同学，你没事吧？”他干巴巴地问道，试图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苏雨晴靠在沙发垫上，脸色依旧苍白，但精神似乎好了一些。她抬眼看了看林晓风，眼神复杂，沉默了几秒，才低声道：“谢谢你……刚才。”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正式地向林晓风道谢，虽然声音很轻，却让林晓风有些不知所措。
　　“没、没什么……”他挠了挠头，“要不是你一开始救我，我早就……”
　　“救你，是因为那是‘守护者’的职责。”苏雨晴打断了他，语气恢复了部分平时的清冷，但不再像之前那样充满距离感，“但你后来的举动……超出了我的预料。”
　　这时，星姨已经初步处理好了苏雨晴的伤口，她直起身，将用过的棉纱丢进一个专用的垃圾袋，然后转过身，双臂环抱，好整以暇地打量着林晓风，那目光像是要把他从里到外解剖一遍。
　　“好了，闲杂事宜处理完毕。”星姨开口，语气恢复了之前的慵懒，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份量，“那么，林晓风同学，现在我们可以来谈谈……关于你，关于你身上刚刚觉醒的‘心念之力’，以及你刚刚踏入的，这个世界的‘另一面’了。”
　　她的声音不高，却像一道惊雷，在林晓风的耳边炸响。
　　心念之力……
　　世界的另一面……
　　所有的猜测、所有的困惑，似乎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他怔怔地看着星姨，看着沙发上虽然虚弱却眼神坚定的苏雨晴，又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
　　那平凡世界的壳，在这一刻，被彻底敲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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